初九：有厉，利已。

姜谦瘫坐在黑幽幽的山洞中，早已泣不成声，眼泪不停地从两只稚嫩的小手中流出，“呜呜呜”的哽咽声在这幽闭的山洞中分外清晰。

现在这具六个月大小的孩童身体里寄居着由一大一小两个灵魂融合而成的一个新的灵魂。这个灵魂已然融为一体，除了在记忆方面会有比较清晰的区分，其他方面已经是难分彼此了，但是在学识经验、思维方式、行为习惯、性格喜好等方面会以姜谦原有灵魂模式为主导，毕竟姜谦这个小灵魂所蕴含的信息少得可怜，但是在情感方面两个灵魂的相互影响却比较大。

一方面是莫名其妙地离开了原来熟悉的地球，熟悉的环境，再也看不到疼爱自己的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想到自己离开这么长时间，他们肯定会认为自己已经失踪或者死亡，肯定会伤心难过坏了；一方面正是最没有安全感、最依赖爸爸妈妈的时候彻底失去了他们，再不得不到他们的哺育和关爱。两种同样是对父母家人的依恋，与父母家人天各一方的哀伤糅合在了一起，使得这个娇弱身体里的新的灵魂在尽情的哭泣、尽情的发泄。

哭了将近小半个时辰，姜谦心里默默的说对自己说，确切的说是对自己灵魂里原来属于钟毅的那一小部分说：“虽然现在我们不分彼此了，你的父母也是我的父母了，如若他们有幸未忘，我必定躬亲孝顺，爱他们敬他们，为他们养老送终，如若他们已经离去，我也会逢年过节祭拜他们；你的仇恨也是我的仇恨我一定会查出当时陷害父母的凶手，为他们报仇。但是我还是姜谦，我要寻回玉璧，找到灵魂穿梭的办法，返回地球，去侍奉我自己的父母家人。”

姜谦逐渐平复了心绪，摸索了一下，发现包裹着自己的襁褓因为刚才自己哭泣时翻滚挣扎，已然散开。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慢慢地将襁褓抹平，凭感觉冲着山洞进来的方向趴下，使劲屈膝，臀部后移，小臂撑在肩膀下方，形成跪拜的姿势，额头用力在磕了三下。

一旁的白狐泛着红色荧光的眼睛中露出了无比诧异的神情。姜谦做这些仅凭性情，但是由一个懵懵懂懂、灵智未开的六个月孩童做出来，就足以令人（狐）惊诧了。

姜谦跪拜完钟毅和瑾瑶之后便躺在襁褓上，脑子里面盘算着自己该如何在这方世界自保，却发现就凭自己的这副小身板，在这云海茫茫的悬崖绝壁之上，要想活下去，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只白狐身上了。

想到这里，姜谦扭头看向白狐的方位，却又看到那两只妖异的眼睛挂在自己头顶上方。“我擦，又来这一出！不带老是这么吓人的啊！”姜谦心中正诽谤着呢，山洞内突然光芒亮起。姜谦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梗着脖子瞅了一眼白狐，来不及欣赏白狐优雅地身姿，梗着脑袋环顾四周，发现这石洞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大。

说是石洞并不恰当，确切地说这应该是一间石室。石室呈不太规则的圆形，面积与半山腰的祭坛相仿，高一丈有余，墙壁、室顶和地面非常平整，明显不是自然形成，却也没有人工开凿的痕迹。

石室之内竟然还有石床、石桌和石凳等生活居住之物，显示这间石室曾经有人居住。最为神奇的是在石室一侧墙壁上有一泉眼，拇指粗细的泉水从泉眼中潺潺流出，落入下面一个约两米见方的水池当中。

石室室顶上镶嵌着一段臂粗尺长，形状像构树却呈现黑色的纹理的木头，散发着柔和却十分明亮的光芒①。

姜谦又看向白狐，发现白狐后背肩胛的位置竟然生有两支晶莹剔透、如晶似玉的犄角。姜谦瞬间惊得目瞪口呆：乘黄②！

姜谦右手直直地指着乘黄，嘴巴大张，露出粉嫩可爱的舌尖，黑亮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惊讶、震惊以及不可思议的神色。

姜谦之前闲得无聊的时候，《山海经》这本奇书也是读过的，当时被书中奇异诡谲的山石草木、神人异兽和神话故事所吸引，通读了可不止一遍。传说如果能够乘坐一次乘黄可以增加两千年寿命。

在姜谦地球上的时候，乘黄在民间传颂度不高，但却很被文人墨客们喜爱。世人喜欢用乘黄来比作骏马，进而隐射自身，尤其是诗圣杜甫多次在诗作中提到乘黄，如《韦讽录事宅观曹将军画马图》中的“国初已来画鞍马，神妙独数江都王。将军得名三十载，人间又见真乘黄”、《瘦马行 / 老马》中的“士卒多骑内厩马，惆怅恐是病乘黄”以及《遣怀》中的“乘黄已去矣，凡马徒区区。不复见颜鲍，系舟卧荆巫”。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人们会把乘黄比作骏马，就因为“乘之寿二千岁”，可眼前这只优雅、漂亮、可爱、圣洁的生物明明非常符合“其状如狐，其背上有角”的描述。再说，长得像狐狸为什么就不可以乘呢？

乘黄同样在饶有兴趣地看着姜谦，眼神中蕴含着掩饰不住的好奇。在自己所经历的将近三百年岁月中，从来没有见过行为表情如此丰富，灵智如此早开的，仅仅半岁的孩童。况且这孩童的表情足以说明他明显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是乘黄一族数量稀少，又居住在海外极西之地的白民国，如无要紧之事，极少现身世间，即使本国普通民众大多都未曾知晓乘黄之名，更别说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雍国了，这小小孩童又是怎么能够知道自己，或者说乘黄这一种族呢？

良久，姜谦才慢慢地压下了自己的心绪，毕竟以自己和乘黄的实力差距，完美地诠释了什么是天壤之别，自己要是冒然表现出这种想法的话，自己没有被祭祀山神，倒是可有可能祭了眼前优雅的乘黄的五脏庙。而且乘黄将自己从石台叼会石洞，明显有相救之意，自己还满脑子想着要骑人家，未免有忘恩负义之嫌。看来增寿两千岁的事情还得徐徐图之。

姜谦勉强坐起身子，双手合十，低头弯腰，向乘黄一拜。乘黄看着姜谦郑重的模样，竟没有因其年纪小而生出轻视的感觉，身体微微一侧，没有完全承受姜谦的谢拜。

姜谦坐歪歪扭扭努力坐正了了身体，看着乘黄。

一人一异兽便这么对视了许久。姜谦看着乘黄审视的目光，心中一凛，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实在不应该是半岁大的孩童所为，更不像姜谦痴呆的样子，可是自己再突然变回小儿无知的状态又明显太假。

姜谦反复考虑，思绪纷乱，心中虽然觉得在这神奇诡谲的世界，再出现一个灵智早开的神童也未必突兀，再说这乘黄虽然是神异灵兽，但终归并非人类，况且对自己也无甚敌意，就算知道自己异于寻常孩童，也应没有大碍，但是又担心自己有异常理的表现是否会触动某种规则，或者是牵扯到某种利害关系，毕竟钟毅痴呆而被选为祭品的事例还在眼前摆着呢。

除此之外，自己这小身板如何能够在这绝境中生存似乎才是一个最大的问题。乘黄虽然是灵兽，但是再厉害的灵兽也没办法变出奶水熬出稀粥呀！即使这位乘黄大爷术法神通，能够做到，那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意啊。

姜谦心中烦躁，想起今世为了保护自己力战坠崖的父母，突然心绪一动，便用二人的名字起一卦。

姜谦闭着眼睛，心中默算，片刻之间卦象已生：地风升。风为体，地为用。互卦为雷泽归妹，变卦为水风井。

姜谦正欲详解，突然感觉脑海之中一条光线射向虚空，自己浑身的精气神瞬间被抽空，脑袋一沉，晕了过去。

乘黄在一遍看到姜谦突然血肉筋骨顷刻坍缩，皮肤毛发皱缩枯白，大吃一惊，抬起前爪，掌心绿色光芒射出，如同软鞭一样将姜谦一卷一甩，姜谦便稳稳地落在了乘黄的后背上。乘黄身体略微一抖，姜谦两只枯缩如鸡爪的小手便刚好分别碰触到了乘黄后背上的两只犄角上。犄角在姜谦的两只小手碰到的一瞬间散发出迷人的光芒，光芒快速收敛，沿着姜谦的小手，注入到他的身体里面。

姜谦的身体迅速充盈起来，血肉筋骨皮肤毛发在恢复原状之后没有停止，只是速度却变得相对缓慢了许多。

乘黄此时不知道想起来，身体一僵，脸上露出了先是惊觉，继而心痛，又继而悔恨的表情，最后竟然硬生生地跪卧到地上，两只前爪捂着眼睛，伤心欲绝的哭了起来。

姜谦的双手好像被牢牢地吸在了犄角上，并没有因为乘黄的动作而掉落。此时姜谦仿佛做了一个特别美好的梦，脸上泛着幸福安详的笑容。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姜谦终于停止了生长，两只手也离开了已经不再有白光流动的犄角。

乘黄早已停止了哭泣，这会儿正垂头丧气的顶着前爪发愣，时不时地露出恨恨地表情，张开利爪，露出锋利的指甲，对着空气划拉几下。她感受到背上动静，身体一晃，姜谦便翻了下来，直直地躺在了地上。

乘黄呼地站起，头凑在姜谦的脸庞之上，恶狠狠地盯着姜谦，妖异的红瞳散发着愤怒的光芒，咧开嘴巴，龇着利齿，右爪抬起，犹豫了一下，猛地挥向姜谦，却堪堪停在了脖颈上面。乘黄怔怔地看了姜谦片刻，缓缓地放下前爪，头无力地垂了下来，无精打采地走了开来。

注① 出自《山海经·南山经》。有木焉，其状如榖而黑理，其花四照。其名曰迷榖，佩之不迷。

注② ：出自《山海经·海外西经》。白民之国在龙鱼北，白身披发。有乘黄，其状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寿二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