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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黑鳞鲛人号:1.4海难

伊克雷尼 司夜 6394 2020-06-10 13:41

  

游轮正餐厅,晚宴时间。

钢琴师在大厅中间弹奏着轻柔舒缓的曲目,人们低声交谈着。

“爸爸妈妈,我想去洗手间。”

德拉尼坐在高高的宝宝椅上,放下手里的小餐具,对唐瓷和罗南说道。

“好,擦擦嘴。”唐瓷放下手里的刀叉,动作轻柔地替德拉尼擦去嘴角的食物残渣,“德瑞可以自己去吗?让这位侍者带你去,因为爸爸正在吃饭。”

德拉尼点点头,把刀叉摆放好,解下脖子上的餐巾,从容不迫地做完之后他才转向罗南,“爸爸,能抱我下来吗。”

“当然。”

罗南起身将儿子抱下来。德拉尼站稳后,有模有样的对罗南道谢,转头对身旁的侍者说,“我们走吧。”

侍者点头,向一个方向作出指引,“这边,请。”

很快,德拉尼洗完手,迈着小步伐从洗手间出来了。

船身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非常剧烈,像泰坦尼克号撞上冰山的那一瞬。有人被冲击得猛趴在桌子上,撞翻了酒杯和耳碗,食物和酒液红红黄黄洒了一桌子。天花板上的吊灯猛烈闪烁数下,发出哗啦啦的碰撞声。慌张惊诧的叫声此起彼伏。

唐瓷撞到了手臂反射点,痛得她低呼了一声。但她顾不上查看有没有受伤,而是立刻站起来,紧张地叫了一声,“德瑞!”

罗南也立刻想到了刚才离开的儿子。他迅速起身扶住妻子,幸好船晃了一下之后暂时恢复了平稳,他对距离最近的一位侍者大声说,“对不起,我们需要帮助。”

餐厅里仍然闹哄哄的,人们纷纷询问附近的侍者发生了什么,罗南必须用很大的声音才能让对方听见,“我们的儿子叫德拉尼,两岁,他随一位侍者去了洗手间,请帮我们寻找一下他。”

“好的先生,我这就去,请放心。”侍者的脸色也有一丝紧张,不过仍然朝最近的洗手间跑去。

事发突然,不过大部分船员并不认为会有危险。欧罗巴海盆鲜少有事故发生,何况今天没有异常天气警报,包括暴风雨和海啸预警。

这艘邮轮不是公开售票,船上每个乘客都非富即贵,既然是乘客的要求,侍者必须先寻找他们的孩子。

然而就在这时,船体再一次晃动起来,伴随着巨大的、令人牙酸的“咔啦啦”声。而且这次显然不只是晃动那么简单,船体在让人胆颤心惊的摩擦声中开始倾斜——桌子被固定在地面无法移动,桌面的餐具却不可避免受到重力影响,在越来越倾斜的桌面上滑动,最终掉到地上,发出一片清脆的碎裂声。

因为乘客数量有限,整个餐厅的氛围非常高雅。然而这种情境已经超出了人们的接受范围,女人和孩子的尖叫声充斥了整个大厅,每个人都跌跌撞撞想离开餐厅,即便现在这艘船上其实哪里都面临着一样的险境。

这是人类的本能——慌乱中只着眼于逃离当下,却无暇思考问题的根本并不在于当下所处的位置。

钢琴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演奏师也混杂在惊慌的人群中想冲出去。

然而这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现在却变得分外困难。地面满是破碎的餐具和汤汁,一片狼藉,在船体持续倾斜的情况下(伴随着偶尔的剧烈晃动),人们很难维持平衡,几乎随时都有人摔倒在破碎的瓷器和玻璃碎片上,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尖锐利器划破,看起来十分狼狈。

唐瓷和罗南抓着桌子边缘艰难的向出口跑去,焦虑的担心德拉尼的处境。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万一他不慎跌倒了被踩踏,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就算他暂时安然无恙,独自面对海洋事故的他,一定惊慌失措极了。

他才两岁。

唐瓷拍掉罗南抓着自己手臂的手,大声道,“罗南,别管我,去找德瑞,先去找德瑞。”

她眼眶泛红。事已至此,谁都知道是发生海难了,每一秒钟都是争分夺秒,这不是可以哭泣软弱的时候,她得先找到德拉尼。

“不行!我不能丢下你不管,我们一起去!”罗南大声反对。

这时又一阵晃动,他的身体被猛地砸到桌子上,腰磕到了桌角,钻心的疼痛席卷了他,他用一只手捂住被撞伤的部位,另一只手用力抓住了妻子,“茜拉,抓紧我,千万别松手。我们去找德瑞。”

唐瓷顾不上说话,死死抿着唇,好像用尽全身力气防止自己崩溃。她抓着丈夫的手,握得很用力,纤细的指尖掐得泛白。

“尊敬的女士和先生们,黑鳞鲛人号遭受到海水的剧烈冲击,船舷已经出现破裂,破损面积较大,损坏严重,请所有乘客听从船员的疏导,尽快撤离至救生艇登承点,请注意秩序,避免踩踏事故发生。”

“黑鳞鲛人号的救生艇按照每人1.5进行配比,各位不必拥挤争抢,请务必保证自己和同伴的安全,尽快完成撤离。”

播报声传遍了游轮每一个角落,船长亲自一遍一遍有条不紊地指挥着,然而这并不能消除人们恐慌的情绪。只不过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礼仪良好,勉强维持着镇定而已。

船身的倾斜很快达到四十度,并且被拦腰折断——要知道距离第一下震动开始,只过去了十几分钟,或者更短的时间。对一艘具有如此排量的大型船舶来说,这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是完全违反物理常识的——即便是一艘小型船只,也不可能仅仅因为被海水冲击就发生折断。

罗南和唐瓷没有找到德拉尼——餐厅门廊上的雕像砸塌了,倒霉的是德拉尼正好从门廊经过,多亏侍者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避免了他被垫在雕像下面的悲惨命运。但他的手臂就没这么好运了,雕像的残骸划破了手肘,造成一道长长的伤口。

片刻后伤口开始火辣辣的疼,不过德拉尼没哭。哭泣于事无补,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这是唐瓷一直以来告诉他的,而且在公共场所还会打扰他人。

船身晃动的太厉害了,侍者没办法抱着德拉尼,重心不稳反而更容易摔倒。所以他推拥着德拉尼,想将小男孩带回他父母身边。当中途听到语音广播的时候,侍者当机立断放弃了回餐厅的想法,往船体侧面的救生艇登乘点而去,他要尽力保证这名幼小乘客的安全。

另一边,唐瓷和罗南却放弃了直奔救生艇,选择一个一个卫生间的寻找。万一德拉尼和侍者失散了,他们不敢寄希望于人们在混乱中会拉着一个陌生的幼儿逃生,万一德拉尼没有碰上好心人,万一德拉尼被困住了……他们不敢想象。

唐瓷和罗南大声呼喊着德拉尼的名字。他们已经找了两个洗手间,一个隔间一个隔间的打开门查看。

从第二个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这一层的人已经全都撤离完毕。黑鳞鲛人号上船员的比例非常高,倍数于乘客数量,他们不仅自身反应迅速,还能最大程度地协助乘客。

空无一人的场景比慌乱更让人害怕。唐瓷全身的力气都凝聚在手指上,指甲死死抠着门框,看起来想拆掉所有的门,似乎这样德拉尼就会出现了。

罗南一脸焦急,他既担心儿子,又担心留下来继续寻找会耽误逃生——身为丈夫,不能让妻子置于险境。但他深知妻子绝不可能在没找到孩子的情况下撤离,就连他自己也不愿放弃哪怕一丝的希望。

游轮的面积实在太大了。当两人从又一个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船体倾斜已经超过了六十度,海水灌进船内,一侧已经有了明显的积水。

唐瓷一边跌跌撞撞地分辨方向,一边大声喊,“德瑞!德瑞!德拉尼!你听到的话就应一声!或者敲一下什么,只要有声音就可以!德拉尼!”

“德瑞!德拉尼!德拉尼!发出点声音!什么都可以!求你了!德拉尼!”

“德瑞!!德……啊!”

船身又剧烈晃了一下,倾斜的地面本来就站不稳,这一下让唐瓷直接趴在了地上。

“茜拉!”罗南迅速跑到唐瓷身边,跪在地上扶起她,把她抱在怀里。他的声音干涩,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茜拉,船要沉了,我们必须赶去救生艇,这里太危险了。”

他紧紧抱着唐瓷,她因为他的话剧烈挣扎着,声音破碎,“你疯了!罗南,我们还没有找到德瑞!你要把他自己一个人扔在这里吗?他才两岁,你让他自己怎么逃生?”

罗南抱着浑身颤抖的妻子,努力想要说服她,“这一层餐厅附近我们已经找遍了,德瑞不可能往远离我们的地方跑,他一定是被别人带走了,应该已经上了救生艇。”

罗南的话清晰明了,唐瓷稍微镇定了些,可这不能阻止她感到害怕,“万一德瑞是被困住了,万一他磕到碰到昏迷了……”

“茜拉,茜拉,听我说,”罗南用力握住唐瓷的肩膀,情况越来越危险,他语气也愈发焦急,“茜拉——唐瓷!你冷静,游轮这么大,我们一点一点的寻找要找到什么时候?现在是二月,海水是冰的!茜拉!继续留在这里会被淹死或者冻死!如果我们没能赶上救生艇,而德瑞一个人获救,你要让他一个人长大吗?跟着祖父母或外祖父母,在没有父母的情况下长大?如果德瑞在救生艇上等不到我们,会有多着急害怕?”

唐瓷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面前焦急的男人,她知道他说得对,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茜拉,茜拉,求求你,听我的好吗。我们去登乘点问一问,如果德瑞不在,我们就不上救生艇,我们再回来找,好吗。”

唐瓷就像失了魂,她嘴唇哆嗦着,翕张却发不出声音。

她用力抓着罗南的手臂,试了好几次才发出很轻的声音,“罗南,我怕我们走了,就再也来不及了。”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们总得过去看看,总得试试。”

罗南这次没给唐瓷拒绝的机会,直接半抱着将她搀扶起来,辨认了一下指示,向船侧的方向走去。积水已经漫到了这一层,很快就会淹没他们。罗南打算先在沿途拿上救生衣,再寻找登乘点。

船上的婴幼儿乘客非常少。德拉尼肤色雪白,又穿着一件毛茸茸的白毛衣,像一颗白色的葡萄,非常容易辨认。去登乘点问一问船员,如果他们见过德拉尼,多半会有印象。

幸运的是,当他们终于狼狈不堪地抵达登乘点的时候,惊喜地看到了德拉尼——他在一艘小小的救生艇上,被那名侍者抱在怀里。

唐瓷在刹那间放松下来,因高度担忧紧张而紧绷起来的身体变得瘫软。痛觉和知觉重新回到她身上,她脱力地瘫靠在丈夫身上,双手捂住脸,忍不住哽咽起来。

还有一部分人没登上救生艇,船员在附近搜索这些倒霉的乘客,将他们带进这些可以救命的简陋小船。是的,比起奢华的黑鳞鲛人号,简陋都是委婉的说法。但在这个危急的时刻,恰恰是这些看起来平凡又简陋,甚至被认为根本没有用武之地的救生艇,把一个一个生命的种子,从黑暗中拯救。

德拉尼所在的救生艇已经坐满了,弗格莱桑夫妇也没有试图把儿子抱回身边。危机里的每一秒钟都是把生命从死亡里拉回来,争分夺秒地和死神赛跑。他们不会为了“坐在一起”这样自私的原因就影响其他人登船,在这种时候无异于轻贱他人性命。

唐瓷在一位船员和罗南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踩上救生艇,紧接着罗南也上来了,两人挨在一起坐下。唐瓷身上的裙子早就被海水打湿了,她穿的是一件相对日常、不那么繁复的黑色长裙,衬着乌黑的长发,原本的典雅美丽现在变得狼狈憔悴。

她哆嗦着打了个喷嚏,不由自主的往罗南身上靠了靠。

罗南的西装下摆也打湿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昂贵的手工羊毛西装会变形,他脱下西装,用力拧了拧下摆,然后细心的将衣服披在妻子身上,伸出手臂环住她裸露的肩膀,用身体为她遮挡海上的寒流。

“罗南,德瑞怎么办,他只穿了一件毛衣,现在一定冻透了。”

“你看,那位了不起的侍者在保护我们的孩子,他把德瑞抱在怀里了。这一趟旅程确实充满波折,但我们之后会好好照顾德瑞,也会好好感谢那位侍者。”他用力吻了吻妻子的额头,在她耳边低声安抚,“德瑞的身体一直非常好,我知道现在很冷,除了受凉他不会受到其他伤害的,别太担心。”

但不幸的是,还没等到唐瓷做出任何回应,整个海面就开始翻滚澎湃——像遭遇了可怕的海洋风暴。唯一的区别是现在没有下雨,只有海浪在肆虐。

巨浪掀起了十几英尺高,在没有暴风雨和海啸的情况下,这样的场景简直不可思议。不过短短几秒时间,巨浪就在人们渺小的惊呼声中吞没了密密麻麻的救生艇。

所有救生艇都被打翻了。

许多救生艇直接被拍碎了,人们纷纷落入水中,生死不明。幸运儿们扑腾着一个接一个冒出头来,浮出海面大口呼吸。他们被冰冷的海水冻得直打哆嗦,又因为缺氧被迫大口呼吸,看起来十分可怜。

唐瓷水性不算太好,她之前大悲大喜几近虚脱,寻找德拉尼也耗费了不少体力,所以挣扎扑腾中呛了水,渐渐没了动静。

罗南忍着刺骨的冷意在水下寻找唐瓷。当她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他心里的担忧总算散去了一部分。他抱住唐瓷的腰游出水面,但她已经陷入昏迷。

罗南没有接受过专业的水下人工呼吸训练,这时人人自危,没人帮得了他。事急从权,他只得隔着救生衣,笨拙的一手从唐瓷腋下穿过,拖住她的背部,将她的脸完全仰起来,另一手捏住她的鼻子,深吸一口气,开始进行人工呼吸。

远处,已经有人抓住了浮起来的救生艇,骂骂咧咧地爬了上去。

但更多的人则没有这样的好运。他们虽然浮出了水面,却没有寄身之处,只得泡在海水中,渐渐抵受不住低温,牙齿被冻得碰在一起咯咯作响。

一些原本在登乘点准备登上救生艇的乘客更是被刚才的巨浪直接卷进了海里。

小孩子被冻得连哭泣声都很孱弱,还有女人们慌张绝望的“怎么办”,以及男人们呼唤家人名字的声音。

海面上乱成一团。

又一个巨浪打了下来。海水仿佛沸腾了一样,发出激烈的水流碰撞声,十分可怖。

罗南没来得及带着唐瓷潜入海中。所幸他们位于边缘位置,只被余波波及,被当头打了一头一脸也没受什么伤,加之之前的人工呼吸也起了一定作用,唐瓷因此醒了过来。

她连连咳嗽几声,呛出几口水后眼里的迷茫很快褪去。她转头四处看了看后一把抓住罗南的手臂,急切地问,“德瑞呢?德瑞在哪里?你没看到他吗?”

罗南摇摇头,扫视了一下四周,看到二十英尺外浮起来了一个救生衣,不知道是谁没穿好,所以脱落了下来,孤零零的浮在那里随着海水一起一伏。他拉着唐瓷游过去,把救生衣腰间的绳子系在她手腕上,打了几个死结,然后飞快地说,“你在这里等着,如果有巨浪,就屏住呼吸低头扎进海水里,越深越好!系着救生衣的手朝上伸,脸千万不要离开水里,记住!海浪过去了就把救生衣抱进怀里,让救生衣带着你浮到海面上。我去找德瑞。”

唐瓷赶紧点点头,她也想去寻找,可是她知道以她现在的状态,罗南还得分心照顾她。

“记住,一定要在海浪落下来之前屏住呼吸躲进海里,越深越好!”罗南不放心的再次叮嘱了一遍。

唐瓷可能抵御不住低温被冻死,他可能迷失在海水中,更有可能找不到德拉尼……这个夜晚,或许是他们一家三口的诀别之夜。

他深深看了一眼挚爱的妻子,像要把她刻在心底。然后深吸一口气,潜入海中开始寻找。

又是冷得刺骨的海水……罗南努力睁大眼睛,在一片黯淡中艰难寻找着。天已经完全黑了,没有任何日光,全赖邮轮上的灯光照亮附近的海面,然而水下已是漆黑一片。

海浪一个接一个的肆虐,一次一次的拍翻救生艇,好不容易浮出海面的人们一次又一次被重新卷回海里。渐渐的,浮上来的人越来越少。

唐瓷因为多半时候都屏住呼吸把头埋在水面之下,所以海浪对她的影响反而是最小的,最后海面上零星的几个人里,就有她。

罗南一直没有找到德拉尼。

在第二次巨浪里,德拉尼就和那位侍者失散了。在巨浪的冲击下,侍者没能抱紧他。他的毛衣太蓬松柔软,吸水后十分沉重,德拉尼只挣扎了几下,就被坠得沉下了海面。

一直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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