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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陵祭(2)

妙锦传 鸳鸯乾符 3668 2020-06-12 10:24

  

祖祭之后,雨点又如期而至。时至下午,整个南京城又笼罩在密布的乌云之中,这雨水由小渐大,自古便有诗人哀唱“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要说菊花酒,邓源今天大概是没机会品尝的了,一路上人们行色匆匆。即便身有这等飞鱼服,老百姓见了也未曾害怕过。

撑着油纸伞行过京城街坊,那密密麻麻的雨点滴落在石条方砖上唱诵起清脆悦耳的声音。连带着,还在水洼的地方扯带起片片雨露。连着拐过几道弯,过了正阳门就步入那金吾前卫的地界。

锦衣卫北镇抚司,这是一个凌驾于刑部之上的绝对权力部门。始于洪武十五年的锦衣卫自诞生之日起就成为了依傍皇权的特殊监察机构,至洪武二十年,太祖皇帝因对其审视案件的严酷所惊叹,命其捣毁刑具从而告一段落。

至永乐年,皇帝为恢复祖训,命其重开锦衣卫,并加设北镇抚司一部,专理皇帝的特命案件。正是有着这份特殊的荣耀,整个锦衣卫地址与京城其它衙门略有不同,它位于皇城之下,右侧紧靠着洪武门,从千步廊走过来,隔街与京城六部相望,而在他前面的部衙则是统领整个大明卫所的五军都督府。

“这不是国公爷吗?从来没见你到部衙当值。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了?”同为指挥使的纪纲手捧着一份名册,不停的用小笔在上面勾勾画画。见那打着伞的邓源进入北镇抚司的大门,冲其开了句不大不小的玩笑话。

邓源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这官职本来就是世袭得来。当不当值对于他来说并不重要,只要他还在一天,朝廷就该给他一天的俸禄。不出大事,自己基本不用每天都往这里跑。一来邓源并不太喜欢这份差事,二来枯燥的办公也是他熬不住的。

如今听同僚的戏虐之语,心里自然是有些过意不去。邓源合起油纸伞放去一边,又从衣兜里抓出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抛给纪纲。那捧着册子的手反应倒是挺快,稳稳的就接住邓源抛过来的苹果。

放在手中掂了几下,脸上爽朗的笑出声来。“皇陵里摘的?”纪纲咬了口这苹果,清脆香甜,连汁水都从嘴边上渗出来了。嚼了几下还不忘夸赞这苹果的味道。

“都说你纪纲事无大小,必请奏御前。更是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经你之口的事,再白也能给描黑了。”邓源找了把椅子坐下,端起方桌上的茶碗轻轻吹气。慢慢吸了一口清茶水又说:“我可不想落你口实,到时候你到皇上面前参我一本,说我邓某私摘皇陵仙果,不敬宗法天地,那可就不妙了。”

纪纲笑得很是和善,连咬了几口才回话:“邓兄哪里话。不就一果子,就算长在皇陵里,没人摘也得烂地上。你这话就言重了,到底哪来的?可别跟我说是自己买的,你我还不了解,只有从衙门里搬东西出去,何曾见过你带东西进来。”

邓源见他不依不饶,放下手中茶碗也笑呵呵的道出这苹果来历。“朋友送的,我这还有,你若觉得好吃,全拿去也无妨。”邓源又从衣兜里掏出几枚同样的苹果。

纪纲这是得了便宜还不肯罢休,追问邓源:“让我猜猜,你这朋友是不是姓徐?”

纪纲这话听上去软绵绵的,与寻常之语并无一二。可在邓源耳朵里却是隐隐有些扎刺。像是一把软刀剥柿子,一层一层往里面渗。这话所言也不假,早上大祭过后,徐妙锦是送了些果子给自己,不光是邓源,还有徐景昌,李景隆这两人。

按照徐妙锦说的,这果子是在自家院子里长出来的。眼瞅着就快熟透了,这才摘了些送给他们。但纪纲这小子一直呆在府衙里办公,凭他的地位,即便是指挥使也没资格去那皇陵祭祀。邓源惊讶的地方就在这里,这早上才发生的事,下午就传到他耳朵里。

可见锦衣卫对他们这些皇亲国戚的监视是有多深厚,前后不过几个时辰。“有你就吃吧,废什么话。”邓源心里虽然挺不是滋味,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笑容。

再端起茶碗的时候,邓源却听见里屋有人大声喧哗。粗鄙之语不断的传到庭院,这手底下的人被训斥是屡见不鲜,可是发这么大脾气的倒还真见得不多。

“又怎么?”邓源两只胳膊杵着桌面,身子稍微往前探出。那纪纲吃完了一个苹果,擦擦嘴也凑近了搭话:“你真不知道?近几天翰林院那边有消息传出,说是几位阁老都一致建议撤换户部尚书。那批条早上就送宫里去了,陈大人正是为这件事烦心呢。”

里屋的咆哮声还在接连不断响起,偶尔还伴随着瓷器落地的声音。那地上托盘,瓷碗,茶杯碎了一地。几个围在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身边的锦衣卫小旗都哆哆嗦嗦的,只能强忍着都御史陈瑛那股顶天的怒火。

“之前你们干什么去了?要是早点报上来,还会有这么多的破事?大明朝养你们这些锦衣卫饭桶有什么用!不该报的像苍蝇一样嗡嗡的叫个不停,该报的全都像死了爹娘一样闷着。”

陈瑛今天到锦衣卫衙门就是来找纪纲理论的,谁叫他是都指挥使提督。可没曾想刚进门才说了几句话,纪纲就装聋作哑表示自己之前并不太知道。经他手里的大小案件无数,随即就找了几个相关负责的小旗去和陈瑛解释。

名为解释,实际就是给他老人家当出气筒用的。这一声声歹毒的谩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锦衣卫提督要对内部进行大清洗了。

“山西去年五月份囤积的盐一直拖到今年正月才肯解决,这么大的事能瞒得住吗?啊!都哑巴啦?要不是郁老问及下属,恐怕这批盐早烂在山里了。”陈瑛用手指着北方,无不痛斥道,“山险阻隔,山险阻隔。他蔚绥这个山西布政司右参政还想不想干了?这是他的事还是朝廷的事,朝廷每年给他修站修路的钱是少了还是怎么的。”

陈瑛越说越生气,数十万斤盐,朝廷日盼夜盼着能尽快折现成银子冲进国库,整整七十五万两白银,就这么打水漂了,那东南沿海的船工还等着每月的工钱养家。扬了扬手中那份户部尚书写的奏疏,陈瑛对此想想就头疼,原先积压的盐现在全部转卖给商人运出,光是山西平阳府每县的盐引就加到了二百一十斤,陕西那边也加到了每县百四十斤。

这哪是盐,分明就是白花花的银子。朝廷自营不亏,若是批给了这些商人,那就是一两的东西转眼就变成五钱。价高了,老百姓就买不起盐,没了盐就要造反,商人自然不会赔本给朝廷赚吆喝。这转给商队运出的盐价就可想而知了。

事情到这里,怎么看都像是他们户部的烂篓子。可这事上报的时候,偏偏就遇上内阁想要改立户部。没人想要扳倒他郁新,也没人说户部的不是。只是国家财政紧缩,总得有个人出来顶罪。巧的就是解缙竟以此来做旁证,给皇帝的批条里说什么郁新虽为老臣,但已力渐不支,无法胜任尚书一职,请求让他告老还乡。

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陈瑛想到这里火气更大了,郁老一生为国,洪武二十一年考中进士开始,就一直没日没夜的操劳国事。从洪武二十四年到永乐二年,郁老在户部干了整整十三个年头。没人比郁老更清楚大明朝的赋税,如今却有些人揪着芝麻豌豆大的琐事不放。

还有一点,让陈瑛如此动怒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于这件事都察院的作为上。御史监察百官,若有失职情况必将上报,很显然,这样的山西官吏失职都察院却是两眼一抹黑。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本应亡羊补牢的陈瑛又因为山西布政司的一封陈情奏弄得是牙口难开。如此,都察院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也要下降不少。

最可气的就是这锦衣卫了,号称全国张网,无事不报。可如今呢?对这山西盐产囤积之事却也一问三不知,陈瑛在心里也问了一句既可气,又可笑的话:我瞎了,难道你们锦衣卫也跟着瞎了,大明朝所有的监察监督衙门也都全瞎了?

听着里屋内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纪纲这才慢慢悠悠的转进来。朝那几个他临时拉来顶替的小旗轻轻挥了下手,示意他们现在可以下去了。邓源跟着纪纲进了房门,首先就看见那满地的破碎瓷器。心中暗想到,恐怕这次纪纲的心都要滴血了。

这本就是他办公的地方,这些瓷器也都是他平日里花钱购置,亦或者是抄家得来的上等品。如今被陈瑛咣咣的一通乱砸,这损失可想而知。

“陈大人还请息怒,这事下人们也都给您老报了。”纪纲撇开几枚破烂的瓷盘,找了个还算干净的位置坐下才说,“是,这件事我们锦衣卫难逃其咎。纪某在这里给陈大人赔个不是。可事已至此,您老该关心不正是皇上那边吗?就是把我这北镇抚司给砸个底朝天,对您老也没什么好处。倒是那户部的事情,以后可要多上点心。”

那陈瑛听了这句话脸上刚刚有些好转,门外一个小旗又不知死活的跑进来对他们问了一句话:“纪指挥,邓指挥。刚刚收到朝中几位大臣的密报,说魏国公千金奢侈无度,与圣上提倡的节俭风气背道而驰,要不要以此上报给陛下圣裁?”

“裁你祖宗十八代!”陈瑛随手抓起一个盘子就往小旗的脸上招呼,那小旗见事不妙,连忙躲开飞来的盘子,一溜烟就跑没影了。陈瑛就这样站在门口对着调头跑开的小旗叫骂,“那些老匹夫读的《皇明祖训》是不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事是我们能管的吗!蠢货,真当这朝廷是他家开的,看谁不舒服就弹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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