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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驱魔人(三)

罪陀螺 厉渐高 4089 2020-06-13 10:23

  

艳总扔手机的时候并没有停止说话,情绪和表情也没任何改变,两人只好假装啥事也没发生,听他继续大噪门吼:

“……这脑子里呀,它有个钻孔机呀,它钻呀,钻呀,翻来覆去钻呀,它啥事儿不干,就干这事儿,找矿似的,可脑子里它没矿啊!钻一阵呢,嘭!脑子炸了,炸了呢,它就倒过来,倒过来,咱这楼,这楼,这整栋楼呀,眼睁睁就倒过来,倒过来,唏哩哗啦,唏哩哗啦,漫天鹅卵石,下暴雨似的,它不下暴雨,它就下鹅卵石,黑压压浇下来,把你埋了,埋了,埋你喘不过气来,憋死你!整宿整宿,颠来倒去,就干这事儿,这不要了命了!”

“这种情况是最近出现的?”

“就这两三天吧。”

“就这两三天……那最近这几天,有什么事儿,让你特别烦恼,焦虑,紧张?”

“也没啥特别的啊。”

“不会,一定有,这事对我的诊断很重要,请好好回忆一下。”

“要说有,也只能是银行催款这事儿,天天催,特烦。”

“天天催,还是最近几天催?”

“天天催,最近几天特烦。”

“贷款压力大吗?”

“大啊,怎么不大?都是疯狂扩张,蛋就那么大,抢的人又多,你得使劲抢啊!丈人你得抢,贵人你得抢,恩人你得抢,升官发财你都得抢啊!”

“艳总,我注意到你刚才说,银行天天催款,这两天又催得特烦,这里面有你的商业秘密,我不应该知道,但我对诱因必须有一个评估,我想这样提问——当然你也可以不回答——我的问题是:假设你有十道难题需要处理,按它们的重要程度,最重要的排第一,那么银行还贷,排在第几?”

“当然是第一啊!哎呀我跟你说啊,都说我们是土豪,哪晓得土豪也穷啊,土豪比穷人还穷啊!穷人他就穷呗,他不欠银行啊,土豪是天天找钱补窟窿啊!我现在一听电话响,心里就发毛,恨不得把天底下的手机都给扔掉,我都扔多少手机了——”

他好像终于记起扔过人家手机,若无其事瞧一眼金籽,“去行政部领一部,我一听你们那个手机唱歌,就烦,就发毛,就要扔!开会坐我旁边那些个老总,那些个副总,手机都给我扔一个遍了!都他妈一个个骗子!”

不等对方回应,艳总又自顾自地数落起他身边的一个个骗子来。

数落一阵,长叹一声,说:“也只配在你们这些外人面前出出恶气,出出恶气!都他妈悲哀,悲哀!都他妈骗子!骗子!”

李静不动声色地听着,当然这也是她的职业要求,不轻易打断病患倾诉,由此捕捉信息,找出病因。

趁对方说完一个话题、习惯性地长叹一声的时候,李静接着话茬说:“艳总,我现在只能做出这样的初步判断:银行还贷压力是你焦虑的根源,它投射到你的潜意识里,再以噩梦的形式反馈出来,这是潜意识在表达焦虑,也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它在给你警报,你已到压力极限,建议你停止工作,全休一个月,或者半天工作,半休三个月。”

“哪有那个福份啊,我的大医官啊!三天不出面,华阳人就要说艳阳天跑路啦!银行就要通缉我啦!别说三个月,三天,我只求睡上仨钟头!我跟你们孙老师打电话说,实在不行,吃安眠药吧,孙老师死活不干。”

“艳总,你以前也一直使用药物治疗,对药物的依赖我们好不容易才解决掉,如果重新使用,会对现有方案形成干扰,甚至造成现有方案的彻底失败。”

“你可别失败,我可指望着哪!今天本来要飞上海,见一帮外国总统,我说我三宿睡不上三钟头,见什么总统?不见!专等你这个大医官。”

“谢谢艳总对我们的信任,但任何方案都是医患双方的配合,最终决定权在你手里,你做决定的时候,只需充分考虑医生从专业角度给出的建议,孙老师也一再提醒,如果安眠类药物已形成过依赖,再次使用的话,会造成不可逆转的严重后果。”

“那就别吃了!相信你的野路子!”

“这可不是野路子。”

“管它啥路子,有个头就是好路子!”

肉肉的拳头砸上桌面,翡翠做的貔貅摆件给震得抖了两抖,折过来一缕阳光让他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

秘书抱来一摞装订好的打印件,双手递过一支金色签字笔——那笔应该是特制的,从金籽这边看去,比校门口烧烤摊两元一根的火腿肠还粗。

拧笔帽的时候才看出来,艳总左手大拇指,戴着个大大的肉色玉石扳指。

那样的胖子,那样的指间,架一支那样的笔,一下子就有了国产剧里那些满清王爷杀人如麻的劲儿。

正走神呢,眼见得秘书推过那摞文件,签字位置已经翻开,艳总挥笔哗哗几下,秘书顺势抽走,又在下一份相同位置哗哗几下,秘书又顺势抽走,如此这般,直到最后一份,正划拉着,突然哗哗两下划掉,瞪一眼秘书,“这份也要我签?!”

美女秘书闹个大红脸,大概正要解释,刚张嘴,对方一声怒吼:

“这份也要老子签,老子请那么多老总,干球啊?!”

啪一声扔掉“火腿肠”,瞪一眼李静,“好啦!跟你走!”拉开一道小门,自顾自埋头引路。

廊道连着楼梯,地毯压着铜条,浅黄色原木扶手,金色饰物在装饰成古堡老墙的拐弯处闪闪发亮。

还记得于老说过,艳总办公区可以通到李静姐姐诊疗室。

艳总大嗓门一路哇哇不停,中气十足,回音嗡嗡作响,要不是一对红眼圈,一副肿泡眼,一点也看不出这是一个顽固性失眠症患者。

一进治疗室,也不用提醒,艳总自个儿坐到治疗椅上。

李静示意金籽坐上助手位置,让她按一下操作面板上的电钮,三层式窗帘一层层自动合上。

世界一下子屏蔽在外,除了弱弱的嘀哒声在某个角落响着,天地间静下来。

一块类似帷幕的厚厚的帷帘滑过来,隔出一个小区域,照明灯依次关闭,只有头顶一缕柔光透过一层层薄纱投过去,照亮一块椭圆形蓝屏壁钟。

嘀哒声在那儿响着。

那也是治疗椅那个位置的视觉扫视区。

李静示意金籽拧一下桌上的白色旋纽,嘀哒声轻下来——原来那个声音是可以调控的——同时小声提示:“艳总,请关闭手机。”

艳总掏出手机关了,放进扶手下面一个精致的抽匣里。

合上抽匣的瞬间,李静再次小声提示:“艳总,你的眼皮一定会感觉到沉重,你应该让眼睛闭上一会儿。”

“哎呀,可真想闭上啊!”眼神游移地望着壁钟那儿。

“盯住那个钟,那个秒针……走一格……放松一下……”

“哎呀,哪有个放松啊,干企业哪有个放松啊!睡着了也得有眼睛盯着啊!”长叹一声,目光开始聚焦到那个秒针上。

“……走一格……放松一下……”

“哎呀,我跟你说啊,干上企业,它就没个放松。”

“……走一格……放松一下……”

“哎呀,下辈子当牲口也不干企业。”

她停顿一下,把治疗椅调成合适的半躺位,同时放慢语速,压低声音,好像自个儿跟自个儿耳语似的,“艳总,从你创业以来,一定有你开心的时候,放松的时候,你闭上眼睛……闭上眼睛……闭上眼睛……”

“哎呀,哪儿还用闭眼啊,穷的时候数钞票,那感觉,这辈子再没那么舒坦过,开心过。”又长叹一声,眼珠子倒是瞪得更圆了。

“人民币?”

“人民币,那时候土八路,没见过洋钞。”

“百元券?”

“百元券,一大扎,九千块。”

“九千块?”

“九千块。”

“那你一定数过。”

“数过。”

她再次停顿一瞬,再次放慢语速,压低声音,“一张一张数?”

“一张一张数。”语速也跟着慢下来,声音也跟着低下来。

“一张一张数……一张一张数……一张一张数……盯住秒针……秒针……秒针……走一格……数一张……走一格……数一张……走一格……数一张……好的……好的……跟着我……跟着我……跟着我……一起念……一起念……一张钞票——”

“一张钞票……”

“两张钞票——”

“两张钞票……”

“三张钞票——”

“三张钞票……”

“四张钞票——”

“四张钞票……”这时候他打了一个哈欠,眼皮眨了两眨,慢慢合上。

五张钞票,六张钞票,七张钞票……数到第二十三张钞票的时候,刚才那个哇哇大叫的人,发出胖子特有的呼噜声。

她示意金籽把嘀哒声调为静音,周遭一片死寂,只有柔光里的那枚秒针,和着胖子的呼噜声,在光影中心,在帷幔深处,在缥缈恍惚尽头,像一片木桨,一划一划地,划呀,划呀,划呀,没有尽头地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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