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蓝袍男子眯着眼走近几步，散开手中的画卷，来回打量着清越，时不时与手里的画比对一二，过了约莫五分钟，方道：“像，真像，若说不是同一个人，我都不相信。”

——

“我……”清越微微攥起拳头向后退了几步，她的脑子还有些懵，现有的信息也有限，无法让她做出一个准确的判断，所以，尽管她已经认定这姑娘确实是清晏，但还是放不下那份警惕。

她话音未落，只见一位老妇人上前一步拉过她的手，紧紧握住，道：“别，别说，让我好好看看你，我的清晏啊，你这是受苦了哇。”那老妇许是来不及换衣裳，只在亵衣外披了一件大红牡丹金银丝线披风。

“没，没受苦呢，好着呢。”清越干咽了咽喉咙，硬逼回在眼眶中不住打转的泪水，扯出一抹笑容向那老妇回道。

她本想说，她不是清晏，但不知怎得，她说不出口了。

“好，好，好，那就好……”老妇哽咽道。

就在清越沉默之际，另一位面容娇好的中年妇女用手帕拭了泪，上前抱住那老妇的手臂，道：“清晏回来了就好，娘您可勿过于难过，到时坏了身子，可叫我们看了心里也难受得紧。”

这时，那位方才依画卷认人的男子喊了另一官服男子出去谈话，屋内只剩了女眷。

一时，清越感到空气中凝重的成分又多了几丝几毫。

老妇被丫鬟带着坐下，一手掩面哭泣一手支撑在雕花镂空黑檀木桌上，她就僵直的站在正厅的正中央，看着带她回来的姑娘与另一个稍年长的妇女在她的脸、脖子、肩上来回的摸，仿佛在确认这是不是真的，又哭又笑道：“不是梦，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她还来不及开口，便被那年轻女子一把抱住。

那女子道：“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我们大家多担心你！害怕你被拐子给拐走了，害怕你被卖到了哪里，害怕你……”她停顿了片刻，“你既然在城中，怎么却连家也不回？白白让我们担心了数月！你可知，若我们再找不到你……咳咳咳”她哭得几欲气绝。

“我……”

清越正要做出一些回答，这时，那两位方才出去谈话的男子又回到了正厅，蓝袍男子找了处地方立着，身着蓝金卷云纹孔雀官服的男子坐在正厅主位上，轻咳一声，站在边角上的丫鬟为那两女子递去帕子，耳边的哭泣声渐渐止息，众人都安静下来，只听见细细的啜泣声。

那男子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方道：“你——可有受苦？”

清越注意到，他的眼眶分明溢满了泪水，却不曾流下一滴。

沉思了约莫半刻钟，清越捋顺思绪，将林中遇险到元宵这三个月来的事情大致都向他们说了一遍。

清越虽然是被稀里糊涂的带到陆府，可出于职业习惯，她也没有忘记观察四周，从她一进门时，便注意府中仆人的神色，发觉他们虽然有惊讶，有难以置信，但并没有流露什么恶意，且看这应当是主人的两位女子与一位男子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绝不可能是假装的，便放下了防备心。

“所以，我摔倒在地，崴了脚，醒来之后便什么都忘了。”清越不得不承认，她存了私心，不知怎么的，她忽然不想让他们知道，她不是他们心心念念的人。

年轻女子早已花了妆容，她顾不上满面泪痕，小跑上前握住清越的双臂，干咽了一口，道：“无妨，无妨，人没事就行，以前的事情不要紧，记不得就不记得了，人平安回来就行，就好。”

说完，年轻女子将他们的身份告知于她。

原来，这具身体的小姑娘名唤陆清晏，而眼前这位姑娘是她的嫡亲姐姐陆清河，那位哭着的中年妇女是她们的继母陆颜氏，旁边坐着的则是祖母陆云氏，座上坐着的则是他们的父亲陆铮——大梁的大理寺卿。

“我……我叫陆清晏呀。”这姑娘名字真好听，河清海晏，寓意深远。

清越低着头，抿嘴，默默不语。

场上忽然静了下来，大家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合适，一边是面对失散孩子的无言，一边是面对“家人”的愧疚……与开心。

这时，蓝袍男子抿了口茶，他问道：“当真，是容浔容公子将你救回家的？”

清越点头。

“容公子素来有‘七贤再世’的美誉，你被他所救，实在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可惜，他向来不理朝政，成日醉心于山水景色，不若，但凡他理一点点，便不可能不知晓陆家找闺女都快找疯了。”清河的语气略显激动，说完连咳好几声。

陆颜氏赶紧上前给她递水，“快，别说了。——虽然说容公子将你带回家中，让我们无法片刻便寻得你，但也怪我们，那时若是不顾及太多，将你的画像贴满长安，他定是会知晓的。可是，你被人掳走，我们又担心将你的模样贴得满城都是，让有心之人再加害于你该如何，况且，若你不是被容公子那种雅正公子救走，又该如何？幸好是他，至少这三个月来，你没有受苦。——来，转个圈让娘瞧瞧，有没有胖了呀。”

她略带哭腔的话语，让清越的鼻子更酸上了几分。

“嗯，好！”清越依着“母亲”的话转了一圈，强颜欢笑道，“胖了十多斤呢！那里吃得可好了，天天都营养得很。”

这是天大的实话，在容家，除了饭菜清淡到几乎尝不出味道以外，营养是真的营养，每餐的搭配组合简直可以和现代的营养师相媲美。

“那就好那就好，胖了才可爱，才健康，学那些个楚王爱细腰作甚。”陆颜氏捏了把清越的小脸蛋，撅起嘴，“瞧瞧我们的清晏姑娘，越瞧越美。——这次还要谢谢那些个拐子，将你带出去走一遭，还治好了你的旧疾呢！过几日娘带你去各府走一走，让那些个闲言碎语的瞧一瞧，当年的长安才女又回来了！”

这姑娘……是生过什么病吗以前？精神上的？肉体上的？应该是精神病，难道是自闭症？听她的话，清晏曾是个才女却遭人乱眼乱语，是受过什么刺激性情大变了吗？

她正思考间，陆颜氏又道：“哎！你瞧我这兴奋劲儿，倒忘了你一直站着，饿了否？今日是上元，大家还没吃元宵呢，我这亲自去煮了汤圆给大家！”说完她抹了泪就领着丫鬟离开。

“是呀，怪我，妹妹回来我光顾着哭了，都忘了问妹妹饿不饿、累不累了，还让大家都这么哭丧着，可不像话！原本还说你不在我们不过元宵了呢，我这就去帮母亲烧元宵，也给清源送一碗去。”清河说完便跟上母亲给她帮忙。

陆云氏咳了几声，方道：“我，咳咳，我去叫云英他们过来。”说着便步履轻快的往外走，连丫鬟都险些追不上。

“你……”陆铮欲言又止，“要什么，跟为父讲。”

清越看着她们的背影慢慢和月色交融，顿了顿，干涩着嘴，道：“好，爹。”

亲情的味道好像一颗糖果，令她欲罢不能，如果只是南柯一梦，就让她，占用片刻的时候代替清晏享受这份温暖吧，就片刻。清越闭上眼暗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