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清漪的小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姐姐你别怕，今日祖父祖母的嘴巴还不算厉害的呢，你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他们可将顾家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遍呢，别看他们都头发花白了，实则比我还小呢。”说着清漪朝祖父母做了一个鬼脸，但见陆颜氏瞟过来，瞬间扯平了脸蛋。

——

用过元宵，伴着朗朗微风，踏在被细碎的清辉铺满的石阶上，看那挂在屋檐上、树枝间的红色灯笼，发着微弱的暗黄色的暖暖的光，清越只觉得内心既满足又沉重，仿佛是那结了冰的冷泉碰上温暖如火的太阳，渴望又害怕着它的光芒。

她是多久没有和那么一大家子人坐在一个桌子上一起吃饭了？记不得了。自从父母与姐姐走后，那些所谓的“亲戚”为了争夺遗产，拼了命的争夺她的抚养权，她的童年，是在一所又一所的冰冷的水泥房中辗转度过的。

在她的记忆之中，那些人没有为了钱财杀红眼已是万幸，便别提什么和和气气的坐在一桌子上吃饭了，古董珍宝、明清古籍……家中的收藏，一件一件的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变成一张张冷血的红纸。

“呵。”清越不禁自嘲了一声。

走在一旁提花灯的一个丫头见她的神色不知为何黯淡了下去，立刻停下来问道：“怎么了？小姐难道是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脚伤还没有好全走得有些痛了？我这就去叫了人来抬你。”说着这丫头便要吩咐下去。

清越连忙抓住那丫头的右手，那力道许是没注意使重了些，那丫头右手一颤，清越便赶紧松了手，道：“不用不用，鸣笙，我只是——内心有点感动。”说完便向这位姑娘展露出一个大大的傻傻的笑容。

从清河的口中得知，鸣笙是与清晏最好的贴身丫鬟，从小一块长大，清晏未出事前，清晏教她习字、作画、弹琴，之后，她护着清晏，帮她抵挡污浊世界的洪流，想必二人定有深深的闺蜜情。

她的嘴角还留着甜滋滋的汤圆的香味，她的衣角还残存着亲人们的余温。

半个时辰前，清晏的祖父祖母拉着她的手、细声细语的询问着她是否安好。

他们问，她在白蟒身上摔下来的那一刻有没有摔得很痛？

他们问，她这三个月在容家有没有受欺负？

他们问，她记忆空白的呆在陌生人家的那三个月是不是特别害怕，特别无助？

他们还说，有一个哥哥，为了清晏抱不平，被抓进了牢房。

……

简直让她的整个鼻腔都酸得僵硬了。

沙沙的竹叶响飘入两人耳中，她抹了抹鼻子，转过头去，原来是一处篱笆围起的院落，院落的小径两旁种了竹林，映入眼帘的是两块门匾，上以略显青涩的行书写就了两句诗。

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

未及清越询问，鸣笙便首先将花灯提的更高了些，照亮第一句诗，道：“姑娘您打小就是个有主见的聪明人，别家小姐都尚在学习论语之时您便几乎阅尽老爷书房中的书籍，对寻常问题也能说出一两个的自我见解，当初老太爷还说想将您带回琅琊亲自教授呢，指不定未来能成个女相，可惜——这两句诗，是当初您与三姑娘挑定屋子后，您提议作为门匾的，您说，古有竹林七贤，今有陆家二女，好景好诗，造就无限意境。”

清越沉思了片刻，方缓缓道：“我寻思着，你当年也跟清晏差不多大吧，咋记得那么清楚呐？没诓我吧？”

鸣笙一愣，噗嗤一笑，“自然是没有哇小姐，您是不知道，您当年真的是长安小才女！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的，霍老爷的外孙女、状元郎陆老爷的女儿！”

方才在饭席上，他们谈及了清晏的父亲曾经是新科状元，至于霍家，似乎是清晏生母的家庭，或许是由于陆颜氏在场，这个却是没有提过的，于是，清越便问道：“霍家？我的母亲？”

鸣笙将花灯挂在屋檐下，推开那雕花木门，说道：“霍家是小姐母亲的母家。我与小姐年纪相仿，了解的也不多，只知道，这霍家，曾经是世家之一，为平定秦王叛乱立下过汗马功劳，只是在这之后，霍氏便单单只剩下了霍夫人。夫人自小便被太后带在身边，封为平阳郡主，十八般武艺、琴棋书画，无不在话下。说来，夫人与老爷，也是一段佳话呢。”

可不嘛，清越暗忖，高门公主恋上书香门第的状元，可不就成了一出极佳的折子戏？

“这么说来，清晏可真的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清越走向清晏的卧室，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也许只是檀木的香味叭。清越这样想。

母亲是世家嫡女，父亲是新科状元，而自己，自小名响长安，多完美的人生呀，简直是上帝亲吻过的人。若没有当年的宫变之乱，清晏在这古代世界里，应当是人人艳羡，或许更甚，名垂千古。

抢了你这么美好的人生，来年到了黄泉路，你怕是要提刀寻我。

鸣笙刚为自家小姐理好床铺，却见小姐的眼睛闪闪烁烁，道：“小姐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想起了些什么？要我说呀，其实小姐不想起往事也挺好，这样，那些好的坏的，难过的高兴的，便都随风散尽了，小姐便只管向前看就是。但是，想起了也没什么，也挺好，毕竟，没有人愿意做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我说，”清越咽了咽喉咙，“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