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了你这么美好的人生，来年到了黄泉路，你怕是要提刀寻我。

——

“那是，”鸣笙从书案上拿起一本书走向清越，翻了翻，说道：“您瞧，这本全是您当年写下的随记。”

清越接过来，细细瞧了瞧——

笔迹非常青涩，一笔一划，都是到位的簪花小楷，看得出是刚刚习字没多久的小儿。

她写，今日有一年龄相仿的朴素小儿邀她相玩，却遭仆人阻拦，直道八成是拐子的手段，难道仅是由于男孩穿着脏乱，便不值得信任？

她写，今日她读“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蝉人”，忽觉羞愧万分，自己素日不干活，却衣食无忧，一些孩童自幼勤恳，却日日受着饥饿之苦。

她写，今日爹抓了一个盗贼，一家七口人，已有三四日不曾吃饭，那人走投无路之下，铤而走险去酒楼偷吃食……她觉得，这样的人，不该被抓去大牢。

……

是个心思多细腻的姑娘呀。

清越感叹。

“写到这儿，就没有了吗？”清越翻到最后一页，写的是母亲拿桃枝教清晏霍氏剑法第一式，时间是入宫前三天，“她——我以后，就再也没写日记了吗？”

若是还有，兴许她能从中找出点线索，无论是身世、时代背景，还是当年的宫变之祸。

只见鸣笙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清越便知她的愿望落了空。

无妨，本也不抱太大希望。

鸣笙说道：“小姐自被人从宫中带出来，便一直昏迷着，连宫内的御医都说，这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的人了，幸而老爷决计没放弃希望，遍寻名医以求治好小姐，彼时，清凉寺的忘忧师太在小姐屋前足足念了已有七日的经。说来也是称奇，第七日，皇上都劝老爷准备后事了，小姐您竟然醒了！可是……自从这以后，小姐便大变了，时而沉闷时而发狂，也几乎没有碰过书房内的那些东西了。”

自闭症吗？因为遭受巨大刺激而导致内心一时接受不了，所以大脑皮层受到重创而导致某些功能缺失？

清越不学医，她仅仅是猜测。

“那忘忧师太说，小姐命中有劫，如今看来，小姐这劫，是过了呀！”鸣笙说着便抽噎了起来。

清越见状，站起为她轻轻拭去了泪，“傻瓜。”你家小姐的劫，是我呀。

“坐，”她拍拍床沿，“陪我聊聊天。”

聊聊你，聊聊清晏，聊聊过去，聊聊未来。

竹叶沙沙，清风袭人，那细叶掩映下，绿竹居是显得如此静谧，只几声姑娘的碎语飘飘悠悠，消散在黑夜里。

“鸣笙，”清越眼神发散的看着窗户，烛光在风中忽明忽暗，她的眼睛却愈发有了生气。“你有想过未来吗？嫁人生子？还是什么？”

古代女子的命，大多数无非是相夫教子，安度一生，再出彩些的，便是才情过人、名垂千古，如花木兰、穆桂英那般的巾帼女子，世间难得一见，饶是一代女皇，最初也是靠着男人的宠爱立下足的。

生产力的发展推动了生产关系的变化，母系社会逐渐过渡到父系社会，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而她现在来到了一个古代世界，这里没有“He For She”，没有女权的观念，她得知道，她要入怎样的乡随怎样的俗，才能更好的生活下去。

虽然她在容浔那呆了些许月，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不少关于这个时代的内容，也从今日的饭局里感受到了些与她想象中的古代不一样的东西，但，她还是想问一问。

或许，也是出于八卦的心理。

鸣笙托腮，一阵深思苦想后，方才说道：“未来？我们这些做侍女的，打小便进了高门府第伺候主子，所希冀的，要么是当上一等婢女，要么是攒够了钱或主子欢喜，将我们放走，然后嫁户好人家，一生便这样过去了……”

果然……清越的眼神方暗了暗，却听她又道：“而我嘛，幸得来了陆府，做了小姐您的侍女。打小，您教我认字写字，让我跟在您的身边学习，这份恩情，是鸣笙一生一世也无以回报的，所以，鸣笙只希望着，日后若是做不了小姐的左膀右臂，便去慈幼堂教教那些上不起学塾的孩子习字，也算不枉费小姐的一番教授……至少，不要做个只会算计柴米油盐的。——小姐您呢？”

“我？”清越一脸惊喜，陆府有这样的丫头便说明，陆家的家风，真的是一绝，至少那些言情小说中的腌臜剧情，她应该是遇不到了，“我倒是没有什么大志向了，就想做个天下第一大闲人。”

上辈子，她斗恶魔、望深渊，看尽了人间百态，这辈子，既然老天让她又活了过来，她便权当这是老天补偿她的，补偿她上辈子所受的苦。

世间罪恶，与她何干？

清越说完，便是往后一仰，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

“妹妹这志向倒是真志向！”熟悉的女声传入清越的耳中，她一挺直起身子，看见清河拿着提盒满脸笑意，“天下第一大闲人，想得倒是挺美！”

“那是，”遇到熟络起来的人，清越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油嘴滑舌，“我一直都是想的很美的。”

她其实有时候分不清，究竟文静冷漠是她的面具，还是搞笑的这面才是？小时候她没有什么朋友，为了融入集体，她不断打磨自己，把自己磨成了一个无论如何都不会人前哭、几乎没脾气的姑娘……所以，纵使她学的是心理学，也到现在都不知道，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其实这也没多大关系，反正都能保护她，足矣。

只见清河拿出一碟绿豆糕，“你素来有吃夜宵的习惯，也不知道这段时间是不是改了，总之，姐姐给你放这，早些歇息。”

糕点还冒着热气，一瞧便是刚做好的，清越赶紧拿起一个塞进嘴里，入口即化，连带着心也暖了。

晚安。

目送着清河的背影，清越在心里默念。

“你也早些歇吧，给我留盏灯便好。”清越送走了鸣笙，便上床歇息。

她从未有过如此放松的时候。

梦里，是一大片的碧海蓝天。

或许是陆府没有请安的硬性要求，清越一觉便睡到了次日中午，梦中也没有人打扰。

她还没有做好去向父母祖父母请安的准备，便逛了逛整个陆府，消磨了一天时光。

第三日，却不是这样了，大清早的她便被叫醒去了大理寺门口。

“不就接个犯人嘛，怎得大半家子人都来了？还嫌我不够丢陆家的人呐？”一个颇玩世不恭的声音从出口传到清越的耳朵中，只见一个披散头发的少年，一袭红衣，缓缓出现在清越的眼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