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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离别与散场

阿赖耶梦游记 定慧风尘 4383 2020-06-16 07:22

  

照顾孩子的时光,总是模糊又匆忙。那年,安东尼十二岁,已能说些简单的词汇。例如用手指着东西说:“我要”,以表达他的需要,并在得不到的时候放声大哭。这在别人眼里看起来颇为烦躁的事情,在安与光眼中,却早已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他们总是用温柔与慈爱去回应,有时也会烦躁、气闷,却从未在安东尼面前表现出来。他们选择短暂的离开,以调试自己的心情,并告诫自己,我们的孩子,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更需要爱。

其实最初的时候,安和光也会生气,但他们发现,生气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安东尼更加愤怒,乃至摔砸东西、满地打滚。

于是,他们放弃,远离,放心不下,最后又转了回来。他们试图去观察安东尼想要什么,想表达些什么,然后去满足他。这个过程说来简单,但花了他们一年的时候,才大概懂得到安东尼的习性。安东尼喜欢甜食,特别包装色彩斑斓的巧克力。他不喜欢声音嘈杂的地方,不喜欢不熟悉的人太靠近他,却又喜欢熟悉的人碰触他,但又不能太用力,他很敏感,容易觉得疼。一疼,就会放声大哭。

他喜欢视觉的东西,超过听觉的东西,有时给他看一些图画,都有很好的回应,但如果只用语言告诉他,会当作没发生一样,爱理不理。

他喜欢闻不同的味道,花草、香水、茶,他都很喜欢。如果不太烫,他都喜欢往嘴里放。这让安很烦躁了一段时间,因为有段时间,他真的是什么都要往嘴里放,这让安不得不让自己与光轮流看着他,不停地告诉他不可以,断断续续持续了一年多,才有了好转,让光都险些奔溃。

好在付出算有些回报。孤儿院的医生最初说,安东尼送来时已经六岁,年龄太大,更难恢复正常与人交流的水平。

但在安和光不知疲惫的几年努力下,安东尼终于说出了些词汇:奶奶,糖,雀可李——巧克力。当那第一声发出的时候,安哭了,像上天赐予了恩惠。她欣喜若狂地把这个消息说给了所有人听,仿佛这是多么伟大的功绩。

虽然大多数人对于安东尼微小的变化,并不能感同身受,可看到安与光的欣喜,他们也能共感到一些弥足珍贵的东西。

连医生也说,这是奇迹。后来的日子里,安东尼甚至能和人做一些简单的沟通。虽然他的情感表达和反应还是比同龄孩子迟钝,但足以维持一些基本的生活。光有时候,还会给他读一些书听,关于历史神话的故事,像《奥德赛》《中国古神话》《摩诃婆罗多》,虽然出生在战争的年代,但光也是幸运的,至少在年少的岁月里,并没有亲身经历战争的苦难。整个孤儿院里,也只有他愿意看这类书籍,也只有安东尼愿意听他讲这些故事。甚至连安,听到里面的战争,都难免会想起一些痛苦的回忆,而打断光,或者找借口离开。

理论上,自闭症是很少出现天才的。但安东尼算得上一个。虽然在生活技能和社交技能上,他还是有些迟钝。但在阅读能力和炼金术的操作上,他是深得光的教导,常能做出一些不可思议的东西。例如,他用铜、铁、镁和锡竟然做出了银,这让孤儿院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而且这种银,还真在市场里用掉了,就更让大家觉得高兴,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让孤儿院的生活都提高了不少。

然而,有一天,院长却下了一个决定:不准安东尼再做这些东西,并且禁止教堂里的所有人谈论这件事情。谁谈起,就一天不准吃饭。

禁令初期,因为伙食质量因金钱不足而再次下降,招致了很多人的反对。但院子下了狠心,绝不通融,惩罚的多了,大家也就谈得少了。另一方面,毕竟院子也是难得严肃的人。年长者也很清楚,如果能制造银的消息传开了,定会给院里带来灾难。以废物炼出金钱,即使孩子不知道,他们也知道这代表着什么。要不是之前走了一大批人,剩下多是和院长一路走来的“战友”,可能早就有人起歹心了。这种相互信任,在后世里,也是很少遇见的了——特别平穷日子里,站在聚宝盆前还不受诱惑。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一切都是照旧。过了十六岁的孩子,有权利选择继续待在孤儿院还是离开。如果要留下,必须学着多做些事情,比如男子需要学习历史、哲学、圣经,布道、做杂活、外出赚钱或处理一些工作事物;女子需要养蚕织布、或者做更小孩子的照顾者、照顾动物、打扫卫生等等。安与光也不例外。

在安东尼十二岁的年龄,他们已经十八了。这时光才明白,安是放心不下安东尼,才选择留了下来。哪怕那时,她才见了安东尼一眼。这是种早熟的母爱,如同命运一般。

另一方面,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们也了解到,之前被打扮的漂漂亮亮,穿上新衣服送出去的孩子,其实是被有钱人家领养了。但却没有人领养安东尼。虽然他比之前好了很多,但毕竟和其他孩子不一样。因为炼金术的原因,院长也不愿意放他走。一是私欲,一是害怕他出去会被人利用。

光和安也约好了,就在这里呆一辈子,不用去理会世外的事情,未必不是一种幸福。但安的心中,其实还留有矛盾。她即不甘于现在穷困而无趣的生活,想回到外面繁华的世界;一方面又觉得这样会对不起安东尼和光,还害怕遇见和当初一样的灾难。光就没有这些烦恼,虽然他曾经也想出去看看书中描绘的世界,但如果有安的陪伴,还有像父亲一样的院长在,也会让他十分安心。孤儿院里还有着非常多的书籍,不时还能让人带点回来,这让他感到满足。

和当初相比,“夫妻”在一起的日子久了,也变得越来越像,不只外貌、长相,甚至连性格、喜好、说话方式也越来越靠近。比如,安也学会了唱歌,偶尔会看点书;光照顾安东尼的手法,不比安显得生疏,比起安来之前,也开朗了很多,人际处理能力也是长进不少。

只可惜,这种相像,并没能把光的满足感,传染给安。

“光,你能告诉我安东尼是怎么炼出银子的吗?”某一天,安问起了她以前重来不关心的话题。

“怎么想起这事了。”禁令已经颁布两年了。

“恩...我不太好说,只是有些好奇。你能告诉我吗?”安显得有些害羞,但又显得有些内疚,这一切都被敏感的光看在眼里。

“各种比例、条件都是很严苛的,甚至温度、各种材料放入的时间都必须刚刚好,一点差错都不能出,只有安东尼才能做出来。”光即想信任安,把一切说出来,但他本能的又担心着什么,将自己已经能够制造银的事情隐瞒了下来。他们毕竟不是当初的年纪,总会多想很多事情。

“好吧。”安露出一种微微失望的表情,伴随着沉默,没有多说什么。某个角度来说,她爱安东尼超过了光,而担心光,超过自己。

光本来想问安怎么回事。过去,她很少这样对自己什么都不说。他猜测,安需要钱。但他不知,安为什么需要钱。最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自从十六岁以后,他们每月能领到一些月供,可以买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光除了买书,几乎把所有钱都给了安。

“给,你拿着。”光还是选择无条件的信任安,递过一些银色的碎块放在安的手心里。

“你哪来的?”安惊讶到。

“安东尼之前做的,我留下来的。”光还是说了谎,没有把这是他自己做的说出来。他觉得这并没有什么所谓,反正都是银子。

光拥抱了安,说道:“一切都会好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这句话,他不像对安说,更像对自己说。他的直觉感觉到了什么,某种不安。但他还是想满足安的愿望,因为那是他爱的人,也是他现在唯一的亲人,也许安东尼与院长也能算半个。

安哭了。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第二日,她托人买来了蛋糕,是她一直很想吃的那种。她知道在现在的社会里,这并没有那么容易买到,很多技艺,都在战争中流失了。

她将蛋糕分给了院里所有的人吃,说是安东尼的生日。虽然安东尼的生日确实也快了,但其实并不是安东尼来到孤儿院的日子。光有所怀疑,但他还是没有说什么。他了解安,也不愿在这些事情上与安有所争吵。而且大家都很高兴,因为吃到了很特别的蛋糕。安东尼也很高兴,因为有很多人送他礼物。

除了院长,与光对视了一两秒。他知道这种蛋糕如今的市价,也知道安和光的月薪有多少。而安东尼又是不会说谎的孩子,他已经答应,不再做石头了。他走过去,拍了拍光的肩膀,走开了。

光此时,特别想说些什么,但自知理亏,便也没说什么。他只是默默告诉自己,以后再也不能做这种事情了,不能辜负了院长的期望。可,如果安再次问我该怎么办?今天,他还不愿多想。吃着蛋糕,走向了安与安东尼的方向,和大家一起享受这欢庆的一刻。

世上有些事,总是不能那么如人所愿;有些担忧,总是越担忧越会实实在在的发生。宴会后的第三日。一群拿着冷兵器的人找上了门来。起初,大家都很惊慌,不知发生了什么。有些人甚至以为战争又再次打响了起来。

整个过程的发生,不到一个小时。

有人打破了大门,杀死了院长。有人反抗,但多是无用。一个看起来打扮十分绅士的男子站在门外,指挥着所有人。有人被抓走了,有人被当场杀死。起初还有些人试图逃跑,但凡是离开大门的人,都被射杀了。再也没有人敢靠近那个地方。光看着一个被抓过去的人,手指指向了安东尼,光仿佛明白了什么。他试图往安东尼的方向跑去,但他突然发现,他的双脚不听使唤。他心里明白,如果他阻挡,只有死路一条。他转而在人群中搜寻安的身影。他惊人地发现,安正往安东尼的方向冲去。他想动起来,但他动不起来。他责怪自己,敲打自己的双腿,希望这双腿能够听话,战胜这病魔,但他的双腿,丝毫没有移动的意思。他痛苦,甚至敲乌了双腿,指甲陷进了握紧拳头的皮肤里。可本能对死亡的恐惧,就这样战胜了他的理智,让那双腿如同石头般取笑着他对于爱的誓言。

他眼看着,安和安东尼被带走了,践踏着院长的尸体。孤儿院的大门再次被深锁,但这次是从外面锁住了。大火从四面燃起,院子所剩不多的人四处逃窜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五分钟还是十分钟。光终于能够动起来了。他第一个想起了喷泉,往喷泉狂跑过去。可喷泉里早站满了人。他想跑向后门的花园,因为空旷而不会被火焰所燃烧。然而通往花园的通道口,竟有人把守,所有通往那里的人都被枪所射击死亡。

他踌躇着,大脑以飞数的速度流转着。他想起了那些不准许被打开的房间,那些地下室。他疯狂的往书房跑去,因为他知道,入口就在那里。忘了安的他,似乎也忘了院子里所有的人,不愿意记住院长死亡的他,也忽略了在场的所有死亡。这是他第一次尝到战争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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