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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我的父亲

阿赖耶梦游记 定慧风尘 5234 2020-06-16 07:22

  

进入密室后的记忆,我已有些模糊,那就像被人强行挖走了过往。脑中剩下的碎片,已是那具止不住颤抖的陵弱身躯,从崩塌的废墟中奋力爬起,一步步向外挣扎,不顾每一分每一寸带血的皮肤,被那毫不留情的冷风与碎石刺痛。连鼻腔里都泛起了干灼,被外界传来的一股股血腥与焦臭味,触动着胃酸从食道里往喉咙串,带着干呕往口腔里涌进着。双眼所见,黄土地再一次被血色所染红,已然凝固成暗色,又渐渐被雪花的白所吞食,仿佛冰雪比冷风来得念旧,虽也伤人,好歹也场雪,试图把历史、痕迹与灰烬从这伤心地抹去。

我,环顾四周,并没有任何人在走动着。也不愿意仔细辨别地上的谁和谁,生怕真的认出谁的尸体,会使得我崩溃。我知道我该想起某些事情,但一时却想不起来,好似一定不能忘记的什么东西被遗忘了。

我只记得,我叫光,我觉得有些冷,想回到那没有光线的地方去。

我缩回了废墟中的某个昏暗角落,不知时间的流逝,也不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小动物匆匆地跑动,会引起我注意,但我又有些看不清,这里的光线有些模糊,或许是雪与血迷糊了双眼。我摊倒在地板上,至少这里没有风,不会让皮肤那么难受。只愿看着四面的黑暗,思考着黑暗,回想着黑暗。仿佛黑暗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能占满整个大脑。思维在此刻已经停息,我只是通过眼睛看到了一幅幅画面,它不停地变动着,又仿佛与我无关。

等到第一缕阳光透过缝隙再次照射进来,我才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有一些刺眼,也不知自己如何睡着了。酸痛的腰背,已变得嶙峋,嘴唇也因干渴而变得脱皮。我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觉身体被谁抱了起来。那感受,是多么的安稳与平键,如我似婴儿般轻盈。这种感觉很奇妙,我能感受到他手臂的温暖,明明是陌生人,却让我感到安全,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第二次睁眼时,视力已然恢复,身处一间木房里。四下很简洁,棕褐色的色调,摆件也不多。窗外望去是一望无际的翠竹林,与屋内形成鲜明的对比。里里外外都没有人,床边的木椅上陈放着一个竹筒,盛满了清澈而甜美的泉水。杯子的右手边,还有一个盘子,简单地装有米饭、豆腐和菌类的食品。

可能是太久没有进食了,连喝口水都觉得十分美味,食物自不用说。只是吃得太急,以至于没能将这种品尝做到极致,以满足味蕾的需要。

食用完毕,就想站起来活动下筋骨。我径直往门外走去,也需要知道这里是哪。

屋门外,有一条狭窄的小径。经其越过繁茂的竹林,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广阔的稀树草原。这个反差有点怪异,总觉得与竹林对比起来有一些不合“地”宜。仿佛从一个世界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这过程中,还没有过度,相接的太紧密了一些。

暂且放下这些迷糊的思路,即使思考,也没人能给我答案。或许它在我心中,但是我现在,还无法解答。就像孤儿院的书架,被烧毁在了废墟中,残留的,只能是大脑中的一点片段与残骸,甚至不知是否被记忆与认知有所修改。

远方,依稀有一些人影聚集在那里。他们盘坐在地上,六七个人成半圆形围绕着一位,听他讲授着什么,或有辩驳。他们位处一棵老迈的菩提树下,树根与顶盖蔓延开来,十分广博。反而显得枝干比较细小。不知这样的树叶能否用来做茶。至少一种薄荷、姜、红茶加牛奶的味道从这些盘坐者的方向传来,让我咽了好几下口水,忘却了才饕餮进食完毕。

其中有一位似乎也望见了我,缓缓地站起了身来,并向我走了过来。也不知他们是否都看见了我,是否是那位主持者吩咐,还是他自愿走了过来。

“您好,远来者。不知昨夜睡得可好。”

“挺好的,谢谢您的款待,还有准备的食物,十分可口。不知是哪位救了我,还有其他人幸存下来吗?”其实我内心深处是明白的,并不会有其他人了,但不知为何,话语就这样脱口而出,仿佛它比我还明白,我在期待些什么。

“是觉者带你前来的,昨夜我只看见他抱着你回到这里。你一直熟睡,也是他帮您换了衣服,您可以跟随我来,亲自询问他这些问题。”

我点点头,跟随他往菩提树走去。听他说起,我才留意到身上的衣服已被换过,似乎还被擦拭过一番,十分干净。

跟随走到众人聚集的地方,大家都很和蔼地对我微微一笑,我也礼貌地点了点头,回以微笑,对方又再次报以点头与微笑,并没有言说什么。

我是最后才看向他们所说的觉者的。那一刹那,我震惊了,眼泪也跟着止不住流了下来。有一次猝不及防、不知缘由,还怎么也擦拭不干净。他身上有一种场,让我在那一刻,莫名地放下所有戒备,想亲近他,想把一切说给他听,好像我已找寻他多世,只为见到他,把自己说给他听。

仔细端详。他也并不年长多少,可能三十有几,还没有院长大。皮肤很好,非常的白质,但并非体弱失血的感觉,红里还透着一点光。他手指修长,额头外突,眼睛不大,但却有着光,像水晶球里藏着宇宙。

他对我笑笑,问了一样的话:“不知昨夜睡得可好。”

我如实回答,同刚才一样,并询问有没有其他人活下来。但得到的答案也是同样的。我又询问了他是谁,这里是哪里。据他所说,这是被世人遗忘的地方。没有战争,也没有繁荣,有的,只是这些修行人。他也是无意感应到远方会有悲伤的事发生,才过去看看,最后却只发现了我。

我其实很好奇,他是怎么“感应”到的,特别后来离开后才发现,这里离事发的地方,其实很远,他又是怎么在一天之内带我到达这个地方的。我不得而知,一辈子也没能知道。因为我再也没有能回到这里。

当时,他邀请我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让我静下心,好好理一下思路,往后要怎么走。并且食宿都不用我担心,他会让人提供。我十分感激,学他一样和掌弯腰敬礼。

对话很短,我也想到别处再看看。他们好像还要忙些什么,被我打搅了。暂且告别,想去河边走走。临走时又看了一眼觉者,发现他和我一样有着麦田色的头发与湖泊般蔚蓝的眼睛。想起当初他抱我的感觉,好像,是那么的熟悉与温暖。

不愿再去多想,来到河边,更像是溪水,喝起来清凉与甘甜,仿佛从雪山上融化的冰雪,又像是从地底引出的甘泉。水是完全透明的,看得清水底的沙石与鱼草。其源头,是一座雪山,在西北方向,而东南方是一大片的森林,一直蔓延、包围至东北角以至北面。我想,我是从西南方走来的,远远能看见一片竹林,连接在森林与雪山之间。而溪水是流向森林的,稍微打了些小弯。而菩提树,更靠近中心偏西南。莫名有一种世界中心的感觉。

“你在看什么呢?”不知什么时候,觉者走到了我的身旁,天性敏感的我,竟然没有察觉到一点脚步与呼吸声。不知是我太过神游,还是未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仔细体会,其实他的呼吸缓慢而细长,慢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除了书里面,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地方。甚至这么清澈的河流,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说来,好像这也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离开孤儿院。和其他人不同,我出生在孤儿院,除了小朋友,更多作伴的,就是书籍与一大堆的女人,还有院长。

对我而言,世界是灰色的,除了高墙就是石雕,一切都是种灰色调,只有那些怪异的书本中,会常常提到黑、黄、白、紫、红的炼金术,稍微会有趣一点。

想到炼金术,我又想到了另一件事,钱呢?我身上记得原本是藏有白银的。慌乱地搜索着口袋里,原来的东西还在里面,虽然衣服被换了。但摸到白银的那一刻,又生起了一种想把它丢掉的冲动,我知道,一切灾难的根源,就是它,一切痛苦的根源,全都是他。但我也知道,我不能丢掉,我还需要它生活,未来的路,还很长。

想了很久,才想起是觉者在问我话。他好像知道我在思考,并没有打扰,等我回过神,看向他的眼睛,他才默默地说道:“你看起来,先好像有些烦扰,还有些悲伤。”

一不下心,眼眶,又红了。明明是男子汉,我却好想去拥抱他。不是因为是他,是因为我好希望能有人给我一个温暖的拥抱。那是最真实的体验,身体,好冷。我用双手将自己抱紧,在微风中,将好多事说给他听。他就那样一直听着,偶尔对我回应两句,没有伤害,也没有评价,只是默默地听着。

我也不知说了多久,直到感觉说了太多东西:孤儿院,两位母亲,战争,小伙伴,书,炼金术,白银,校长的死,孤儿院的毁灭,还有安和安东尼。

我也不怎么了,今天怎么这么多眼泪。双手不住把自己抱得更紧。忽然一双大手,将我紧紧的搂住,我的身躯变得渺小,偎依在他的胸脯,仿佛眼前的是一位睿智的老者,能给我避风的港口,安全而又拥有灯塔的方向。

“你受苦了,一切都会好的。我想,这对你而言,一定很不容易吧。”老者的话语,轻柔而缓慢,一字一句,清晰地吐露出来。我没有回应,只想哭泣,哭湿了脸庞,哭湿了对方的衣裳。他也没有躲避,就这样让我将他的衣裳浸湿。依然将我抱在怀中。我也忘却了,我已经十八了,早已不再是小孩。但我现在需要这个,这简单的怀抱。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右手摸摸我的头,又缓缓顺抚着我的后背,轻轻的说:“你看这河,他本是天上的水,流入地底,储藏了万千,不知什么缘由,又从山中涌了出来,却因冬季,被结成了冰。直到夏季,才能随阳光的散射,慢慢融化,汇集成河,流向大地,养活这水里的所有生命,也滋润这大地上的所有植被。你看,那片森林,也全是它的功劳。”

老和尚稍有停顿,又继续说道“可你是否知道,为了这一刻,它等了上万年,也才有今天这一小小的成果。你问它高兴吗,它也未必知道。高兴的是我们。但它其实,只是那雨水,改变了形态。终有一天,它会再次变成那雨水,又再次降临滋润这大地,因果反复。”

我有一些懵,不知觉者想说些什么。我还在哭,虽然没有声音。

“人生其实也是一样的啊,这世上万事,都有所因缘,而你也只是这因果中的一环,并不能真正决定或改变什么。你所做的选择,就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这也是你的业,需要去承担。”

我推开觉者,放声大吼道:“凭什么就要我遇见这些,这世界上这么多人,凭什么就让我活下来。为什么不是他们来受这苦,凭什么要我来承担这一切。”我有些歇斯底里,甚至忘记了是我造成了孤儿院的毁灭。但我依然觉得,凭什么就我没有父亲,凭什么母亲要抛下我离去,凭什么我就要待在孤儿院里,凭什么如此仁慈的院长要死去。还有安。

我又蹲在地上哭了起来,把眼睛埋在手臂中,不想让人看见,也不想再看任何东西。

觉者再次轻抚我的后背,并没有说什么。其实我希望他不要打扰我,但好像有个人在旁边,也挺好的。我选择站了起来。擦干眼泪,将所有情感隔离,恢复一种特别理智的状态。我知道,我需要解决现在的问题。

“如果我要回去,如何才能回到我来的地方?”我知道,我要去找安,不管她是否还活着。而这首先,我需要回到事发的地方,寻找线索。

“孩子,你的心现在太乱了,这样你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你随我住几天,如果你到时还是想走,我将会告诉你。”

我本是想拒绝的,但好像也没有其它办法,何况还是他找到了我,提供给我这么多免费的食物与住所。能感觉到,他是想帮我的,我也便答应了。虽然着急,但我知道,那里其实没有人了。

后来的几日,觉者教了我很多奇怪的东西。比如怎么像他们一样在菩提树下,盘起双腿、扩开胸膛、挺直腰杆、虚起眼睛、面带微笑、舌顶上颚,手做鹅蛋状,去感觉呼吸、跟随呼吸、“止”住呼吸。他喜欢给我讲因缘,讲无明,讲无名相无实我,怎么去让心安住、静下来。甚至连吃饭和走路,他也会让我去见闻觉知,去感受寸寸的不同。但他总给我讲,眼耳鼻舌身是一体,万法万物是一体,我却无法理解。他说,时候还没有到。

再后来,除了打坐,他让我与他的徒弟一起去爬山,一起看一些难懂的书。当我觉得其实住在这里也不错的时候,他却说我该走了。

方向,是森林。他说,穿过森林就能回到我来的地方。然而,没有更多的话。我对他点点头,和其他师兄寒暄了几句,便朝着森林去了。起初我想,应该不会多远,毕竟他一天内就带我来到了这里,但没想到,我却活活花了一年时间,才找到孤儿院原来所在的地方,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还记得我走的时候,师兄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不舍,却又充满了怜惜。未曾想过,我离开后,再也无法再找到这个地方;也再也没有见到过他,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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