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把时间倒回半个小时之前,苏洛刚刚将汽车开上环城高速的时候。
费子良暗自打量过眼前坐着的人,结合起自见面以来对方的所有言行进行分析,在心中初步判断对方可能出现心理障碍,为接下来的咨询过程提供初步的考虑范围。
他并没有意识到他接下来将要遭遇的是他有生以来从未经历过的未知的恐惧。
“那么,我们这就开始吧?”
费子良以一种温和的目光直视着对方的双眼——或者说透过墨镜与他对视。
“你不必太过紧张,放松一点,不用拘谨。”
感觉到对方坐在躺椅上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费子良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这证明对方已经对他初步放下防备,虽说还未建立起信任关系,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ключ от Ла - лея”
沙哑而晦涩的嗓音再次响起,那人吐出了一串冗涩的音节,费子良只能勉强辨认出他说的是俄语,但并不明白他的意思。
“莱耶……先生?”
对方没有出声,像是默认了费子良的称呼。
费子良在心中松了口气,算是蒙对了。
“那么莱耶先生,您是因为什么原因……”
“笃笃——”
就在这个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
费子良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莱耶,透过墨镜没有看出任何端倪,便出声让来人进入。
来者正是林娇,她将莱耶要求的盐水放在玻璃几上后,又在费子良的眼神示意下离开。
“让我们回到之前的问题,您来找我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费子良将装着盐水的玻璃杯轻轻推到莱耶一边,出声询问。
“我在……找一个人……”
听得出来,这位莱耶先生的中文似乎不太熟练,再加上之前他所说的俄语,费子良大致可以猜出他的来历。
“找人?”
莱耶没有出声,也没有其他动作,只是沉默地注视着费子良。
“那您要找的是什么人呢?”
费子良只当是沟通障碍,继续引导着莱耶回答,但是莱耶却没有理会他,反而看向窗户。
“把……窗帘拉上……”
“我对阳光……有点不适……”
“哦!抱歉,我这就把窗帘拉上。”
“哗啦——”
费子良将两侧的窗帘都拉上了,窗帘的用料很厚,室内的亮度瞬间降低了大半,阳光透过窗帘变成沉重的橘黄色,房间里的一切像是瞬间笼罩了一片阴影。
“这样好点了吗?”
莱耶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摘下了帽子和墨镜,露出了一头微卷的褐色头发,高兀的眉骨下是一双镶嵌在深眼窝里的蓝色眼睛。
只是他的眼神有些古怪,异常的冰冷,当那对深邃的蓝色眼睛注视在自己身上时,费子良觉得他并不像是在看一个人,或者说比起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的眼里自己更像是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莱耶先生?”
“我在找……这个人……”
莱耶依旧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这让费子良感到有些懊恼——这意味着他们之间距离建立信任关系还有很长的一段差距,甚至先前对他所做的种种推测都要推翻——然而,接下来费子良就被莱耶出示的东西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莱耶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褶皱的白纸,白纸上沾染了各种不明的污渍,大部分是某种绿色的海生植物汁液,甚至有几只细小的螺类生物附着在上面。
纸张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咸腥臭味,也不知道是莱耶身上的汗味或是别的什么气味。
透过纸上的褶皱和污渍可以勉强看出上面画着一幅肖像。
画的正是刚从诊所离开的苏洛!
费子良心中惊诧,愣了片刻,而莱耶此时摘下了口罩,举起玻璃杯将盐水一饮而尽,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你知道……对吗……”
费子良抬起头,正好对上莱耶冰冷的目光,在某个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是一个拥有情感、思想的人。在莱耶的目光中,他感受到的是犹如面对待宰猪狗之类家畜的不带任何感情的麻木。
你会对一只即将或已经被你踩死的蚂蚁流露出感情吗?
一股不安的悸动在费子良的心中升起,饶是以他多年来接受高等教育修习养成的心理素质都有些承受不住,他勉强保持着镇定,掩饰着眼中的惊骇。
“告诉我……他……在哪里……”
“我……我不清楚!”
“我不认识他!”
费子良果断地摇了摇头,竭力保持语气的镇静与自然。他不清楚这个自称莱耶的外国人寻找苏洛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出于某种莫名的直觉,他下意识地否认了他认识苏洛的事实。
“Мой хозяин понимает мысли людей”
(我主洞悉人心)
“только в сердце твоём неразбериха”
(若是你心中隐匿混乱)
“Мой хозяин будет всё знать……”
(我主将无所不知)
莱耶死死盯着费子良的眼睛,费子良慌乱地想要避开他的眼睛,那对深邃的蓝色瞳孔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死潭,一眼望不穿潭底,暗流涌动中似乎隐藏着某种未知的怪物,垂涎着眼前的血食。
“噗通——”
“哗啦——”
费子良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慌乱间撞到了办公桌,将桌上的东西都打翻在地,发出一阵不小的响动。
一地杂物的最上面,赫然是苏洛的病例档案。
“咚咚咚——”
“费医生,请问需要帮助吗?”
费子良心中一阵狂喜,他想大声提醒林娇,让她通知大厦保安然后直接报警。
但是,在莱耶的注视下,他惊恐地发现自己不仅浑身动弹不得,甚至连开口说话都被限制住了,某种不可言喻的力量在莱耶身上萌生,扭动着思维的触爪缓缓将费子良缠绕。
他的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大张着——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благочестивый верующий просит Вас о силе”
(虔诚者向您祈求力量)
“господин мой раб ваш молится о вашей милости”
(我主,您的仆人为您的恩赐祈祷)
“Дай мне силы……”
(予我力量)
在莱耶状似癫狂的低声轻语中,费子良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的嘴巴渐渐一张一合,从中发出了属于他的声音,却并不发乎他的意志。
“不用了!你不用进来!”
费子良的声音因为他的恐惧而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被莱耶所展示出的邪异摄住了心智,恐惧侵蚀着他的内心,理智在逐渐崩溃。
就在此时,莱耶脱下了一直戴在手上的摩托手套,费子良已经无法用任何语言或情感来表达此时的震惊——那是一双肮脏的、污秽的、带着令人作呕的黑绿色鳞片的扭曲生物的蹼掌。
莱耶弯曲着“手指”,做着握掌动作活动了一下蹼掌,似乎被手套束缚得久了有些不习惯。
随后,莱耶从怀里捧出一物,神情恭敬而虔诚,带着一种诡异的狂热与……恐惧?
费子良不自禁地将目光集中在莱耶手上的物件,瞳孔一阵巨缩!
那是……
……
“呜——”
警笛声在马路上呼啸着,伴随着红蓝相间的灯光闪烁,随着几辆警车停在大厦门口,警笛声戛然而止,只有红蓝相间的警示灯依旧闪烁着。
“这边什么情况?”
正在费子良的诊所门外的走廊里,一个中年警察看了一眼正坐在一旁的林娇,几名女警正在向她询问具体情况,他转身问向身边一个早一步来的年轻干警。
“可能是入室抢劫,但是除了一部分精神类药物之外其他财物或贵重物品并没有被入侵者带走,包括一些电子设备和……”
“那位女士的首饰。”
年轻干警朝林娇的方向努了努嘴。
“精神类药物?”
“哦,有使用许可的……”
年轻干警指了指门上的招牌。
“专业的心理咨询机构,这里的心理咨询师是通过了权威认证的。”
“带证上岗。”
年轻干警还自觉幽默地开了个玩笑,被中年警察斜了一眼后自觉无趣地收敛了表情。
“那是什么情况?”
中年警察将目光投向林娇。
“唯一目击者,不过精神似乎出了点问题,一直强调说是一个古怪的到访者把入侵者带来了,不排除惊吓过度导致的记忆偏差。”
“你刚才说唯一目击者?”
“是的,监控摄像记录里并没有什么古怪的人出现,而且也没有她所说的‘一群穿着黑袍的人’,在我们之前赶到的大厦保安也没有遇上任何可疑的人。”
“她应该是案发的唯一目击者。”
“应该?”
中年警察眉头一皱,面带不满,他向来不喜欢模棱两可含糊其辞。
“还有一个目击者,只不过精神已经失常了……”
年轻干警连忙解释,他十分了解面前这位的脾气,若是不解释清楚他非得因为这事被训上三天。
“这家诊所的主人,应用心理学与临床心理学双学位硕士,现在还在他的办公室里,其他同志还在取证,您需要进去看一看吗?”
中年警察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转身走向费子良的办公室。
年轻干警松了一口气,面对这尊大神压力实在太大了,生怕哪里出了错挨顿批。
“果然学心理学的最后都得把自己搞成疯子……”
他在心中暗道。
中年警察走进了费子良的办公室,抬手制止了几位民警打招呼的动作,四下打量了一番,又看过了费子良的现状。
费子良现在整个人都是神志不清的,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左手微微地颤抖着,右手无规则地在地上画着毫无意义的图案,嘴巴也在无意识着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口水从微张的嘴里流出,将白色大褂的领子湿透。
看样子是没办法在他身上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这个案子不好办啊。
“周局,有线索了!”
当中年警察从费子良的办公室出来时,一位先前在询问林娇的女警走上前来,向他报告最新的发现。
“说!”
周局眼神一凝,现在每一个线索都是至关紧要的。
“目击者称,在案发之前有一个费医生的病患曾经在这里待过两个小时。”
“而且案件正是在这位病患离开后不久后发生的。”
“名字。”
“苏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