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下过雨，路并不好走，虽雨停了两日，也让人深一步浅一步。江若在后随了几里路，终于看到小柚在一处山地停了下来。
它飞向一处空地，默默趴下。
“小柚，小柚，你为何带我来这里？”
月光下，左耳缀着的花型玉石开始青波流转，变得生动——江若在与鸟儿对话。
但小柚想述说的内容太多，信息太过驳杂导致她提取不出重要的信息。
江若默默的收回灵力，花型玉石上的青波流转随即归于平淡。
她静下心，仔细感受。
当晚只有微薄月色，看不出此处特殊，但江若确确实实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波动。
她闭眼凝神，寻找波动来源，懂事以来便从未沾染污泥的双手在地里翻找。
熟悉的、陌生的……
江若循着越来越强烈的波动感，最终在离小柚不远的一块石头下翻出一块扁长的类似石块的物体。
控灵石。
不，或许不是，不能是。
怎么可能是呢？
江若颤抖着手抹去石块上的泥土，运转自身灵力注入其中，石块发出微弱的光芒。
江若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眸。
控灵石唯云族所有，皆取自元冥星，小柚……小柚想告诉我什么？它是母亲的傍身鸟，如今母亲离世傍身鸟却盘桓于此……
——这是母亲的控灵石！
如一道雷电劈中大脑，江若骤然醒悟，推翻之前极力否认的揣测。
它只能是母亲的！
可既是母亲的控灵石，此石怎会离开母亲身边流落荒郊埋于地下？况且，裹着控灵石的泥土是不知没于土壤多少年的紧实难弄。
江若越想脑子越纷乱，眼睛更加艰涩难堪。
吱吱！
小柚盘旋于控灵石之上，叫声声声切过一声。
想要找到答案，唯有……
江若伸手托住躁动的傍生鸟，深深凝神。
傍生鸟，忠主之鸟，能者得知，权位者养之，不离不弃。江若之傍生鸟名比及，为彩翼青鸟，作为牵绊留在湖心岛上。此类鸟万中挑一，与主同生，目睹鸟主平生所为，必要时可作凭证……
鸟主亡故后小柚便应回族，为何逗留于此？
此前，重逢的喜悦未让她多想，此刻疑云重重，不得不想。
江若定定纷乱的心神，抚摸小柚，温声道：“你莫急，你想说什么，想表达什么，我很快就能知晓。”
她咬开手腕，喂小柚喝下自己的血。
喂血，是族人用以与傍生鸟建立联系的一种方式，之后喂血者可以施以秘技读取鸟儿记忆。但这种方法成功率低，因此都是与鸟主有血缘关系的人在使用。
秘技一出，小柚的记忆如潮涌纷至沓来，江若瞬间被巨大的悲愤哀恸笼罩。
画面是小柚最难以忘记释怀的记忆。江若的功法修炼尚不足以维持秘法的长时间运行，不多时嘴角流下血痕，勉力读取完傍生鸟的记忆，已是恍恍惚惚即将晕厥。
真相赤裸裸披露在前。
闹市街角，胖乎乎的幼儿抱着一只木头小鸟儿咯咯咯的笑，在台阶边十分可爱。视角上下左右晃动，小柚应是在飞。
一颗漂亮的糖果用手掌托着从左下角切放进来。
“小朋友，一个人在这玩儿？吃糖果呀。”
幼儿愣愣的伸手去拿。
“啊，对，吃了甜甜的糖果跟叔叔走好不好？”
“啾！”
画面猛地加速俯冲，小柚用长喙狠狠啄一口。
“啊！”男人吃痛，糖果掉在了地上。
幼儿看着掉在地的糖果，竟然缩回了手，还有些嫌弃。
“小若？”
一道女子的声音骤然响起，有人跑过来，抱起了幼儿左右检查。
小柚摆翅扇了扇地面。
“咦，有糖？”女子惊讶的叫出声，问道，“是谁掉的？”
男人略显尴尬，接过话头，道：“抱歉，这糖果是我的，不过一不小心就掉了。”
女子聪慧，略一缕缕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哭笑不得的捏捏幼儿的小肥脸，教育道：“小若，你不能这样，糖果虽然掉了，但它的外边裹着东西，并没有弄脏，是还可以吃的。”
真的吗？
幼儿看向地面上的糖果，眼睛亮晶晶的，弯着腰伸手去够。
男人抢先拾起糖果，镇定地抹去灰尘，收进袋中，道：“孩子不喜欢吃，那就不吃吧。”
幼儿瘪瘪嘴作罢。
女子这才开始与男人寒暄。
“你怎么会想着给我家孩子吃糖果呢？”
“我看到她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就想逗一逗。”
女子笑了，道：“那你肯定是新搬过来的住户，小若经常在这里玩耍，这一片的人都认识她。”
“啊，原来如此，我确实是才刚搬过来的，今天第一次出来走走。倒是唐突了。”
画面一转，是一个雨夜，身披斗篷的云族人出现在江家小院。
“小若，你今年四岁了，该去外公身边学习，接下来我和你的父亲都不能去看望你，你要好好长大，待到成年，我们将参观你的成年礼，看你成长的怎么样，明白吗？”
“啊，那不是还有很多年。”女童失望的嘟起嘴，想了想，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女子，道：“隔壁院的小纺姐姐说她要成年了，她才十八岁，为何我要到三十岁才成年？”
女子笑了，对她解释：“我族寿长，可存世间数百年，让你三十岁成年还算早了呢。”解释归解释，安抚也是要的，女子摸着江若的发，哄她：“时间过得很快，二十六年一眨眼就过了。小若听话，认真学习，等我们。”
“嗯。”女童乖巧点头：“我知道的，我一定会好好长大，不会乱跑，在云族等你们来。”
“好，那便走吧。”
女子拉开门，一个人影动了动，许是来不及离开，干脆定在了原地。
女子趁着光仔细看清楚人影，内心疑惑，“巫大哥，这么大雨，你怎么在这里站着，还不打伞？”
“啊，我忘了带伞，刚好路过这里，借着屋檐角避一避。你男人呢？”男人移开话题，问道：“怎么留你一个人在家，来这许多人，没有危险吗？”
“巫大哥多心了，这些都是我的熟人，不会害我的。”
“那就好，我不叨扰你们，几步路，我冲回去。”
两家自这之后莫名熟络起来，小柚经常看到巫连启提着酒过来蹭吃蹭喝，日子久了和江连秦称兄道弟，江连秦做着小本买卖，巫连启是一个落魄的科学家，双方不知道怎么就有很多话可以说。直到三年前，巫连启减少了来江家的频率，时常一个人神出鬼没。
“江兄，咱认识这么多年，你给哥哥透个底，你和妹子都是出自东洲，对不？”
江连秦喝酒微醺，一听东洲二字，警惕起来，道：“怎么这么问？”
巫连启哈哈大笑：“偶尔一问，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江氏夫妻对视一眼，均看到了惊疑。
是夜，黑云翻滚，将有暴雨侵袭，江氏依然决定连夜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权珠收好了吗？”江连秦边收拾边问。
“放心，绝不会让它出事。”杜木婉提起行李箱，随丈夫坐上车，小柚扑扇着翅膀跟在身后。
然而中途遇袭，一批人乘着夜色打破了车胎，江氏车祸昏迷，小柚急的吱吱乱叫。
“这只鸟真的碍事，射了。”
“不，这只是一只鸟而已。”巫连启阻止了对方射鸟的行为。
小柚聪明地减少叫声。
直升机起飞，落在一个山头。
“这里暂时给你藏身，等上级指示。”
又一个雨夜，江连秦帮助杜木婉跑了出去，在这个山坡上托命给小柚。
权珠被结实的布兜包裹紧紧缠在鸟腿上，一张信纸同样被绑着。
“小柚，你现在赶紧走，回东洲，我给你的东西万万不能丢失，告诉父亲，绝对不要来找我，再愤怒也不要出来寻仇！近期内，非迫不得已，族人都不要再出来，我有一种预感，我们的敌人回来了！我虽然不知道他们是谁，但那种感觉很像。”
小柚刚刚起飞，杜木婉就被人追上了，它看了最后一眼，没日没夜往东洲飞行，完成使命后，再赶了回去。
它看到它的主人被装进木箱带走，它偷偷尾随，进入了一艘船，巫连启并没有发现它。
它感受到一种渴望蠢蠢欲动，就在那些人过来的时候，仿佛鸟类对虫类最原始的冲动——吃了它！吃了它！但它左看右看，与巫连启面对面站着的生物都像是人类，并不是虫类。
它抑制住冲动，却发现自己的主人并没有随木箱的归来而回来。
——木箱是空的。
江若的泪水滚滚而下。
木箱是空的，那她的父母呢？
小柚睁开眼，再也不叫，只是跳到江若的肩头，团成团伏在颈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江若眼神悲痛，踉踉跄跄往回走。使用秘技造成的庞大亏空使她感到很快要进入睡眠恢复，但绝不能在此处倒下。被狼子野心之人找到，一切就完了。
“小柚、小柚，我知道了，你且安心……”
夜愈深，前路愈加难辨，双眼被水汽氤氲，幸有小柚前头引路。
明月斜于山巅，再过不久天明，风渐渐的大了，熟悉的坟茔静静立在屋后，夜风传来花的香味，熏人欲醉。江若的左腿往下一坠，栽倒在地，鲜血破口而出，面如金纸。她扯下头上的白麻头绳，沾血修书一封，不理在耳边叫唤的小柚。
她落下最后一笔，将绳缠于鸟足，喃喃叮嘱道：“我想……你一定还、还记得回族的路，海面宽广，当心风雨……”
恍惚中，她躺在地面瞧见小柚盘旋着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终于闭上眼睛不再强撑。
当第一缕光穿透云层照耀大地时，大雨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