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族人为最大程度保持传统文化习俗的传承，甚少与外界交流，也拒绝外族人入内，因此海面上界限分明。
江若站在北周高峰，或者是任何一个族人站在这，都能够眺望到远方隐隐的岸线，捕捉到飞行器掠过城市上空的弧度，听到东洲沙滩上孩子们的嬉戏，看到渔船作业的族人满载而归。而海那边繁忙又热闹的城市，于她是极为陌生的，除了几次随族出行的外交事务，江若没有过多了解它的机会。
“听说你说服了两族长老将要下山，也捎上我一个吧。”
沈三在山顶找到江若，高兴的过去和她并肩说话。
“你每年有两次机会外出采买，对外界也还是这么好奇吗？”
“那不一样。”江若注视着远方，沈三注视着江若眺望的眼眉，认真的解释：“采买是采买，有时间限制，你这一去便能足足呆上三个月呢。”
江若蹙眉，收回眺望的目光，轻轻看一眼沈三，道：“沈三，我此次外出并非玩乐，是不方便带人的。你若是想帮我，就跟我说说那边的情况。”
沈三被拆穿用意，讪讪一笑，引着江若在峰顶崖旁的石块上坐下，对着海界线的那一边细说所知。江若听着沈三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的述说，倒也不觉得枯燥。
次日，天还未明，她便孤身一人搭乘上前往海岸城市的便船。
云族每半年有专门的一批人会到外界采买物资，听说很多年以前是每月一次采买的频率，不知何故就改了，江若恰逢其时，渡过海于边陲城镇搭快捷，很快来到琉牙镜城。
街道两旁的立屏显示器还保留着年前获得荣誉的名人图像，其中就包括寄信人巫连启。江若站在街道路牙子上，鼻尖呼吸着混杂各种市井气息的空气，手捧买来的当地风味小食，一边吃，一边看。
巫连启——是个小有名气的科学家，有拿的出手的研究成果，却始终不温不火，曾经靠着有限的研究经费勤勤恳恳，热心钻研。
半年前，巫连启宣布成立个人研究所，推出新课题——“飞船新能源，能够实现瞬间驱动的超级能源”，引起学术界重视，一跃成为热点人物。
——斯诺庇发展到今日，始终受第三帝国的掣肘，原因之一便是航天技术的落后。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喧嚣，江若吃完意犹未尽，又买了几样，寻到代步处，根据沈三所教提了辆车使用。
“去城南，香园。”
一人座自动规划路线，晃悠悠地朝香园驶去。
巫宅位于城南香园别墅区内，此处依山傍水，别墅自然十分昂贵，其买主巫连启身为协和国的优秀科学家，对科学具有极度的狂热偏执之情，据说长期都只呆在自己的研究所内，很少亲自出香园。
香园警备严密，江若在警卫处出示户主邀请函方得以入内，小代重新标注目的地，载着江若不慌不忙的往山上爬。
巫宅位置相对的偏僻，山路既蜿蜒又盘旋，江若看尽美景方才瞧见山林掩映中的巫宅大门——是的，没错，是一处漂亮的宅子，但整个被高高的铁栅栏围困住，瞧着拘谨得很，而且周围的住户少之又少。
巫宅的管家前来应门，此人也姓江，脸型方正，不苟言笑，江若在他的引导下进入客厅，等待一杯茶的功夫，上空传来引擎声响，一架飞车降落在前庭的空地上。
江若站起身，眼神全落在飞车上，却问道：“那位便是邀我来的巫叔叔？”
管家应是，并言道：“先生听闻江小姐到来，便立刻从实验室赶了回来。”
江若把目光移向来者，只见来人模样儒雅，穿着白色的实验服，连手套都没有摘，匆匆忙忙的，像是时间永远不够用。
“哈哈哈，小若啊，好久不见，你长大了！”
赶来之人正是巫连启，只见他脸上洋溢着喜气，步履如飞，三米开外便张开臂膀，语气熟稔的朝江若打招呼。
江若在巫连启走到跟前时行了个躬礼，巫连启热情的臂膀一滞，顺势双手一端，扶正江若，笑道：“还跟叔叔生疏了。”
“倒不是，此为族中礼节。”江若拉开些许两人距离，唤道：“巫叔叔好。”
“哎！”巫连启扬声答应，“来来来，到里面坐。小若，吃茶了没有？叔叔这里有上好的雾顶红茶，再搭配两样糕点用，风味绝佳，你也来试试……”
此人实在热情，一会功夫，江若椅旁的茶几上便布满吃食，与此同时，巫连启变着花样的与江若拉话题，从她的家族到她的外貌，中心思想——抨击云之一族制度的刻板以及不人道，夸赞江若长相标致，甚至说出“有很多人挣着抢着要娶你吧”这样的话。
不像科学家，倒像登徒子。
真是令人意外。
江若安静听着，听了几句便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但脸上仍挂着礼貌的微笑，倾听之姿也未改变。
许是巫连启的东拉西扯胡言乱语连管家都听不下去，在边上提醒似的轻轻一咳，道：“先生，江小姐受您邀约而来，舟车劳顿且带来了礼物，先生不忙，要不先看看？”
巫连启讶然：“你还带来了礼物？”
“东洲特产，一点点心意。”
“哈哈哈！”巫连启开怀大笑。
待得巫连启平复了情绪说话有了调理，江若才得以询问心中疑问。
“江贤弟啊，还有弟妹，跟我那是多年的老朋友了……那时候感情深厚啊，喝酒、踏青、做生意，我们都一起干过。”
巫连启又是拍腿又是感叹，话锋一转，连眼神也柔了下去，
——“你母亲也是标致人儿，温柔客气，知书达理。你就遗传了她的长相。”
江若微微皱眉，心里一点点不适，随即掩盖过去。
“……我那个时候在做什么呢？我想想，噢，我在另外一个合作机构忙，昏天黑地的，无暇顾及外边的事儿。”
“还有啊……”
巫连启回忆往昔，脸上皆是怀念之情，眼中流露出属于中年人见惯分离的沧桑。
“……后来，警察翻找遗物，联系薄上当头的一个号码就是叔叔的号码，消息传来，叔叔这才知道贤弟贤妹因车祸意外去世了。”
一番回忆让江若极为难受，她擒住眼泪，委婉提出想见一见父母，巫连启自然同意，不过言语间又是一阵痛怜，叹息一句可怜的孩子，才带着她去到巫宅后院的花园里。
山间的空气新鲜，刚一踏入，江若便觉耳目一新。
园中娇花怒放，放眼望去，才要赞叹便觉惋惜，只见那处千娇百媚间竟被人扫辟出一处空地，垒了一处坟茔，生生破坏了娇园之美。一棵高头槐枝叶茂密立于坟侧，其枝干扩张，每当日影洒下，形成的绿荫恰恰荫蔽着下方坟茔，正是炎夏不使烈日暴晒，雨季不让暴雨侵袭。坟头香烟冉冉，有两三贡品，显常有人来。
热意迅速攀上江若的眼角，望向巫连启的目光满是感激。从没想过，此人能待父母如此！巫连启抚过她的头发，鼓励地朝她点头，江若噙住泪意，上前敬香跪拜，良久不动。
心有千言万语，一时间该从何说起呢？
两个月时间弹指一挥间，江若为父母披麻戴孝，长居与坟茔旁的房子中——据巫连启介绍，这栋两层的房子是江氏夫妇住了六年的居所。
江若每每步于房间庭院，皆有追思。
时间飞逝，不久便是三月之期，江若盘算着归程，恰腕表闪烁，乃族长来信询问，江若觉巫连启此人虽不像什么正经科学家，但于父母之事上挑不出错，尚可信任，遂回复三日后返程。族长得她准信稍微放心，略略叮嘱几句便离线了。
“咚！”
“咚！”
“咚！”
……
坚持不懈的叩啄声响在窗棱外。
江若送走族长，循声推开那扇窗——一只羽翅亮黄的小鸟儿扑扇着翅膀悬在空中。
云之一族自古与鸟兽亲近，江若本身便豢养了一只灵鸟，她一下子便笑了，调皮的用指腹逗弄鸟儿，口中笑道：“鸟儿你好，你从……”
那鸟儿反应过来自己得以撤障，立刻如离弦的箭穿过窗棱投进江若的怀里，扑腾着翅膀吱吱叫唤。
江若十分惊讶，将它握在手中细细打量，终于分辨出这是生母杜木婉豢养的叫做“小柚”的傍生鸟，心中顿生欢喜，揽它入怀抚了又抚亲了又亲，伸出手臂与它玩耍，小柚却无玩乐之意，它越过窗棂迎向月色，悬在半空中，转头，发出吱的叫唤，好似要带她去往什么地方。
江若看着高高的窗户一阵犹豫，走向房间大门，打算从户外绕过去。
吱！
小柚冲进来啄她一口，又冲出窗棂，不停在空中扑腾翅膀。
“干嘛啊，这个小柚……”
江若小声嘟嚷着去爬窗。她身形高挑瘦削，不一会就跳落在屋后松软的草地上。
巫宅内静悄悄的，小小的声响并不能惊动这里沉睡的人，更莫说巫宅后院的花园是整个宅子最僻静的地方。
小柚啄啄翅膀，吱叫一声飞离树枝，朝着夜路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