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祭天大典，比温绮衣想得还要隆重。

皇亲国戚、朝中重臣、兽形巨鼎里袅袅焚香，至尊的千萧索朝服皇冠，在天坛之上行三叩九拜大礼。他身后一列皇族贵胄，服色金光香烟之中，显得尤为耀眼。立在皇帝之侧的温绮衣，经历了前一刻的平静和下一秒的动乱，才从春梦里惊醒。

一柄寒光凛冽匕首突现，直击千萧索的胸前。

温绮衣张大了嘴巴，扔到手中的笔卷，跌跌扑到千萧索身前，只抓住了来人的胳膊，匕首已经接近千萧索，她扑在地上，脸重重地摔在冷硬的地面，耳边响起尖叫、哭喊、兵器交接的声音。

她艰难地转过身子，那个明黄的身影已经不见。

一个黑色锦靴从她手指边擦过，有人将她提起来，浑身摔得疼肿的温绮衣泪水一下涌出来，混着尘土沾在脸上杏眼瞪圆。眼见寒光白刃瞬间饮血，褚衣侍从一个个倒下，百里长阶之外，是意欲救驾的宫骑，被另一队人马拦截，厮杀更为惨烈。

一场事先预谋的祭典。

温绮衣勉强站着，扶住冰冷的大理石柱，千萧索哪里去了？

满目兵马慌乱，看不到一点明黄。鲜血溅在地上、石柱上、器皿上，尸体越积越高，空气里充斥血腥与恐怖，上一刻还杀退了对手的人，下一秒还未转身便人头落地，沾血的尸首轰然倒下，堆在久以铸就的尸山上。

温绮衣捂紧了嘴巴，心头慢慢涌上两个字---宫变。

早说过千萧索没有帝王之气，年少时没有体会过争夺皇位之辛的人，怎么能够好好认识觊觎者的丧心病狂。整日过着悠悠哉哉，调戏女官的人，怎么能够在这场宫变中保全。温绮衣突然冲出去，向一个方向跑去。

她要找到千萧索。

百里长阶下的宫骑已经冲破重围，杀到天坛之上，长阶之下敌军的支援源源不断，宫门应该被堵住了吧，比起安乐的千萧索，温绮衣至少看过史书上宫变的描写，知道血流成河的冷酷无情。

温绮衣挤进厮杀的人群，一脚踏入，锋利的长剑便贴着她的胳膊削过。她咬牙，欲换个方向走，被人一把拉到一边，那人着五品朝服，身形丰俊，一双眼睛犹如寒冰，透露出绝望。

他狠狠拉住温绮衣，力道几乎要嵌尽她肉里，压制着悲痛：“我们输了。”

温绮衣泠泠一颤，“兄台，你杀昏头了吧！”

“衡儿，我们输了。”他双手按住温绮衣，寒冰眸子尽是无法直视的绝望，他没有兵器，胸前有数道刀伤，他痛苦地摇头，将温绮衣死死搂在怀里，“原以为可以带你走，现在看来啊！”

他惨叫，眸子里的绝望变成愤恨。

冷箭从他后背射入，直至心脏，一招毙命。

温绮衣蓦地挣脱他，拔腿就跑，只听身后拼尽力气对她说：“温衡！你难道一丝一毫都记不起，甘心为他人做绮衣！”

温绮衣没有停留，她发疯一般向厮杀最厉害的地方跑去，她不知道自己想什么，脑子里好像又无数的东西，可是却什么都想不起来。有割了她衣角的，有划破她裙边的，都没有伤及到她的性命。

她慢慢回忆那身着五品朝服，身形丰俊，眸眼如冰的人，好像姓白，在功名阁外遇见过，却不曾放在心上。

“温绮衣！”

有人叫她，脚步刹那停住，旋身。

整齐威严的队伍，手持刀剑的卫队，层层护住中心的人，在温绮衣转身后自动避开一条道。那位于中心的人帝服光鲜耀眼，绣于胸口的蟠龙张口吞尽明珠，蓝色云海纹愈发衬托他沉静从容，他面色平静，平静得可怕，平静得陌生。

温绮衣后退了几步，看着自己狼狈的样子，眼眶发热，喉咙一阵酸楚。

自古哪有安乐的帝王，能够令先帝护国老臣自愿告老，能够收尽镇国公之势，能够一路平稳从太子到皇帝，先帝的后宫除却他一个完健的儿子，竟再无其他继承者人选。他是从何时开始谋划，他得从何时开始谋划？！

“温----”千萧索拉长了音调，沉顿片刻，只道：“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