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樾神色凄楚地拎着食盒，荆钗布衣，站在人群最前方看着囚车经过。

慕北暄木然站在囚笼里，眼神涣散，似乎什么也没看。

“慕北暄，慕北暄！”兰樾跟着囚车一路小跑，依然跟不上车轱辘，后面赶着看囚犯的人很快就淹没了她，把她挤在人群里再也出不来。

囚车到了问斩处，大理寺卿高坐在案后，看着慕北暄被推出来站在高台上，神情严肃，开始宣读他的罪状。

皇族犯罪，及高级官员重大案件的审判都需要大理寺裁决宣判，这件案子已经审结，尘埃落定，宣读罪状也就是最后一刻了。

“犯人慕北暄，贵为皇族，欺君罔上，结党营私，串通摄政王慕光极，伪造遗诏，谋朝篡位，企图颠覆朝纲，这是首罪。在清平寺下建造地宫，大兴土木，建立供其奢靡淫．乱场所，掠夺民女共计三十七人，事后杀害十二名，这是次罪。两罪一并，处以斩刑，即刻行刑。凡有牵连人员，均获轻重罪责不一，重者死罪，成年者满门抄斩，年不及十六者，男的流放边陲充军，女的卖做官奴。轻者流放，剥夺官爵封号，降为庶人。”

接着大理寺卿念了一堆人名及罪状、宣判，然后扔了支签：“午时三刻到，行刑！”

刽子手抬头看了看天，似乎觉得午时三刻还没到，迟疑了片刻，就听见人群中有女人声音哭叫：“大人，大人，能不能稍候片刻，让民女送慕北暄一程？”

刽子手也是一怔，手里的刀刚提起，又落下。

大理寺卿瞪着台下拼命挤出人群的女子，虽然被挤得云鬓散乱，身上的布衣也显得简陋，但一张脸明净得犹如天上晧月，泪水盈盈的双眼让人看了一眼就觉得不忍，连大理寺卿这样看惯美女的人也呆了一下，随即就发现这女子好像是两朝宠妃兰贵妃，不由惊了一下。

“大人，求求你，民女只想送他一程。”

大理寺卿对着她温柔似水、楚楚可怜的双眼，竟然不忍再说，抬眼看看，觉得天色似乎还早了些，反正也就这一时半刻，也耽误不了什么，于是挥手：“快点。”

兰樾拎着食盒跌跌撞撞上台，因为慕北暄被按着跪在斩首台前，她也跪在他面前，朝他展开一个凄凉的微笑。

慕北暄大震，没有表情的脸上瞬间变得情绪复杂：“兰儿，你怎么来了！”

“我来送你，皇上特准的。”

“你不该来，你不该……”

兰樾看了他很久，伸手抚摸着他的脸，理了理他的头发：“你瘦了，他们折磨你了？拷打你了？”

“没有，他们问我，我全承认了，供词早写了，他们没有为难我。”

“可你这么憔悴。”

“我想你和孩子。”

兰樾的笑容凝在脸上，然后轻轻道：“孩子没了，没了，我来送你，我们一家三口，在黄泉相聚吧。”

慕北暄蓦然睁大眼，越睁越大，神情惊恐愤怒，厉声道：“怎么可能！”

“不要再追问了，已经没有时间回答你了，况且这样也好啊，我们一家可以团聚。”兰樾慢慢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精心准备的点心和食物。

“不，兰儿，你不可以死，你要活着，你……”

“你死了，也就管不到我了，想这么多干嘛。”兰樾挟一筷菜送到他嘴边，神情并不特别悲伤，虽然有些凄凉，可还是笑着，倒有几分哀艳动人。

“兰儿！”慕北暄震惊于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不要叫我兰儿，虽然我也姓兰，可我叫兰樾，我不是兰薰。我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来了，但我还记得自己的名字，我不是你记忆深处的那个人。”她的语气很温柔，很平淡，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我知道。”慕北暄笑了一下，“我早就知道。”

“果然，你也看出来了。”

“嗯，兰薰在我记忆深处，她说的每句话，每个动作我都记得，你和她哪里不同我也知道，我能感觉到，可是没关系，你和她没什么区别，都那么温柔美丽。”

兰樾看着他一口口吃着自己亲手做的东西，心里有一点点满足：“那我还能问你一句话吗，你爱她还是爱我？”

“都爱，从前爱她，现在爱你，但是我能区分你们俩。”

“慕北暄，你真好。”

“你是这世上唯一会说我好的人，你知道吗？我爱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只有你真心地说我好，所以不管你是谁我都爱你。”

兰樾轻轻嗯了一声：“我是虚夜扬找来替慕光极做事的，无论在皇上还是你身边，我都只是枚棋子，我不知道自己心里爱谁，我只知道我要按他的吩咐去做。我从前好恨你，因为你强迫我，可是后来你真的对我好，我就原谅你了。”

“兰儿，你还恨我吗？”

兰樾摇摇头：“你把我当人，他们把我当棋子，除了你，没人真正地尊重过我，爱护过我。我以前以为皇上多少还有点爱兰薰，把我当兰薰，对我也不错，可后来才知道，他已经感觉到我不是兰薰了，而且他对我，真的无情。”

“兰儿……”

“我骗了他，还害得他很苦，所以我也不恨他，他给我这个机会送你，我还得感激他，感激他对我的施舍。你好好上路吧，我会很快来陪你。”

“不，兰儿，你要让我安心就得答应好好活着。”

那边大理寺卿终于等得不耐烦了：“喂喂，你们俩说完没有，时辰过了。”

“兰儿，你走吧。”

“不，你吃完这些……”

“来不及了，把她拖开。”大理寺卿皱眉，这过了午时三刻行刑就不好了。

兰樾一惊，叫道：“大人，再等一会……”可旁边已经有官差过来将她强行拉开，她眼睁睁看着慕北暄被按倒，压在断头台上，不禁尖叫。

这时忽然风砂大作，断头台上莫名其妙地漫起一股黑烟，慕北暄的头刚被套上黑布套，那股烟雾就将他淹没了。

“慕……”兰樾张大嘴，惊诧地看着。

“这天是怎么回事？”大理寺卿也不明白，咕哝了一句，喝道：“不管他，行刑！”

烟雾散去的时候，就看见一道血光冲天，断头台四周溅满血珠，一颗裹着黑布的人头骨碌碌掉落。

兰樾眼前一黑，喃喃道：“我还没来得及说，我发现自己爱上你了，我只想说这句话啊，可是你竟然没听见……”她两眼一闭，往旁边石台上撞过去。

额上一痛，但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在最后关头被人拉了一下，冲撞的力道减轻了许多，但她还是被震得昏了过去。

“这是哪里？”兰樾醒过来时，额上缠着白布，她摇摇晃晃坐在一辆破牛车里。她迅速掀开帘子，疑惑地问：“难道黄泉路上还有牛车？”

赶车人回头看看她，翻了个白眼：“黄泉路上只有死鬼，哪来牛车？”

“你是……蓝雨情？”

蓝雨情哼了一声：“皇上就只会叫我做这种差事，不是干马车夫，就是牛车夫，这不是我的兼职啊，我回头得向他抗议去。我可是堂堂的大内金牌御前密探００７号……总让我干这种差事。”

“你要送我去哪？”

“送你见阎王。”

兰樾知道他肯定是在吓自己，要是杀她，何必还要救她？“是你拉了我一把吧？”

蓝雨情道：“知道就好，要不然你现在已经跟孟婆要汤喝了，还不赶紧感谢我的救命大恩。”

兰樾道：“我才不感激，你应该让我去死，现在我生不如死的……”

“好了，下车。”蓝雨情打断了她的话，停下牛车。

兰樾疑惑地跳下牛车，发现车停在郊外，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着黑布衣的人，旁边是个华丽宫装少女，赫然是瑞珠，她怀里抱着个襁褓，正和那个男人在说话。

“那是……”

蓝雨情哼了一声：“过去看看吧。”

兰樾心里格登跳着，飞也似跑过去，看见黑衣人转过身来，对着她又惊又喜地笑：“兰儿，我还活着！”

竟是慕北暄。

兰樾霎时间不知道是喜是悲，用力掐了一下自己才觉得不是做梦：“我……我这是……活着还是死了？”

“当然是活着，你看我们的孩子。”

瑞珠哼哼道：“你们这一家子肯定恨透了皇上和太后，不过他们还是对你们狠不下心来，看看这孩子多可爱，要不是为了他，皇上真不想理你们。”她把襁褓里安睡的婴儿交到兰樾手上。

“呶，抱好了，还睡着呢，刚吃过的。”

兰樾又是“啊”一声惊呼，瑞珠道：“小声点，别吓到孩子了。”

“这……这是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她又哭又笑，对着慕北暄道：“你活着，孩子也活着，我……我真的不是做梦？”

“不是，是真的。”

“可是怎么会这样？”

瑞珠道：“孩子本来就没死，抱出殿后，我只掐了他一下，他就哭着大叫，你以为他死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