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孔镇长，我想和你说件事。”一个好事的人，把在一条道上散步的孔令才喊住，和他说，在昨天的晚上，他又看到了他老婆和孙有文的幽会，“老孔，要重视，这么弄下去，连孩子都会受到影响。快与老孙交涉交涉，好好求求他，别再这么走下去。”
已和孙有文谈了不少，就是再和他谈几个通宵，也是徒劳的。孔令才叹了一个气，骑着自行车来到明胶厂，走进周明志的办公室，大声问：“周厂长，能聊聊吗？”
周明志正趴在一张桌子上聚精会神地看图纸。他没想到会有人闯进来，被突然传过来的这声喊吓了一跳。见孔令才这么没礼貌，周明志生了气，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聊什么？”
“对不起！”孔令才没急着回答，他找了个位子坐下，为自己的失控道了歉，“在我过来之前，遇上了个不快，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吓着了你，千万别怪着。”
“理解，很理解。”周明志不再板着脸，笑着问，“遇上了个什么样的不快？你是位分管企业的镇领导，管着那么多的企业，谁敢惹你？”
“咱只是个小小的副镇长，人家的职务比咱高，斗不过人家。”
“就是联合国的秘书长，也得讲理啊。很可能，在你的身上出了错。”
“不，不不不！我本分，从不沾花惹草，能出什么错？”
“既然没不是，既然有理，就不可把气憋在肚子里，要拿出点勇气，追究追究。”
“嗐，我已经憋了好几年。周厂长，家丑不可外扬，难啊。不说了不说了，要是把原因说出来，丢死人！”
在与他接触的初时，周明志就看出，他的恼，来自于老婆的不忠，肯问下去的原因，是想探出他的打算，给孙有文提个醒，让那位朋友好针对性的提防着点：“憋久了，会把身子憋出毛病来。现在的这个社会，是个法治社会，不要怕了谁，有理，能走遍天下。”
“焦点的焦点，是个丑事，怕闹大了，被人家笑话着。”
“为了身体的健康，不可忍下去。不管是个什么丑事，都不要顾忌。老孔，要振作，要拿出一个解决的办法，把自己解脱了出来，让生活，变得美好一些。”
“在这两年里，我天天处在煎熬中，盼着，能有个好转，不再受折磨。可想过来想过去，不能闹大了，不能让孩子出不去门。”
“找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嘛。世上无难事，只要努力，只要抓着不放，最终，肯定能弄出一个好的结果。”
“兄弟，难啊！”孔令才痛苦地拍了拍沙发的扶手，显出满脸的愁容，把目光投在了门外。
看样子，他不想再说下去，怕他起了疑，周明志没再往下追：“既然，你觉着能忍下去，那就忍。你过来，想和我聊什么？若是需要我做点什么，责无旁贷。”
资产评估已结束，孔令才那关切的心情更迫切了。他想了解了解厂子的状况，把交给镇政府的时间探出来：“周厂长，请你和我说句实话。咱们的这个厂子，一年下来，到底能赚多少钱。”
周明志知道，孔令才是个很滑的人，平日里，他油头滑脑，见了人说人话，见了鬼说鬼话，不受人喜。如今，他竟然讲出来了这么一个荒唐的问，更是引起了人的反感，“你又不在这里拿工资，赚多赚少的，应该与你无关啊？”
“不该吗？”孔令才转着眼珠勉强地笑了几声，“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应该没保密的必要了？周厂长，还是实在了点好。”
“时候？什么意思？难道说，在是否需要保密的问题上，得根据季节？一个这么大的领导干部，怎么说出来的话叫人摸不着头脑啊？”
“不是指季节，是说……”
周明志很不礼貌地打断了他：“不用解释。这是一家私营企业，你不觉得，问的有点儿那个吗？”
“嘿嘿。”孔令才羞红了脸，“我可能……”
“仅仅是个可能，还没成为现实。”周明志火了，他又毫不留情地顶了过去，“先生，梦想与现实，是存在着距离的。”
本来，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问，却讨了个没趣，孔令才尴尬地很难受。他又嘿嘿了几声，转移了视线，闭上嘴，不再问。
“我忙，没时间陪着你，你自己在这里‘嘿嘿’吧。”周明志不愿再理他，起身走出去，在院子里转悠着逛起来。
自从对卖厂有了悔，周明志的心情变得特别坏，一触及到它，就恼。要不，很会来事的他，不会这么冷峻，不会这样对待人，不会给孔令才脸子看。
天气有点热，三个男职工躲在一个洗料池里偷着洗澡纳凉。周明志走过来，严厉地训了他们一顿。说厂子里有那么多的女职工，得注意影响。往常，在这种情况下，他不会直接去面对，都是叫车间主任去处理。这是因为，烦恼，让他失去了控制能力。
天气突然发生了变化，要下雨。远远看到，收拾原料的那十几个人不积极。他们不光说说笑笑，干起活来，还慢慢腾腾。周明志又失去了理智，快步走过去，发了一通脾气。
高庆美带着满脸的愁容走过来，说当下的朱萍正紧紧地缠着高庆东，不管对她说轻了还是说重了，都不管用，要了命，也不肯回老家，“明志，得管管。咱们的那位弟弟，眼看就要结婚，如果让孙秀娟发现了，就完了。你要拿着当事办，狠狠地，杀杀他们的威风。”
在还没与刘玉欣好上之前，对这种不正当的行为，周明志看不来。现在不同了，他不但给予了理解，还想支持支持，“他们已经有了感情，就是在他们两个之间横上一把刀，也阻不住。”
高庆美不听劝，把朱萍喊了过来，“小朱，我们不是故意难为你，偷情不贞，是不允许的，在这方面，是不可放纵的。你要好好反省反省，给我们个保证，赶紧收拾收拾，回到河南，与父母一起快快乐乐地过下去。”
“我……”朱萍晓得，周明志是个很严肃的人，连高庆东，都不敢和他对抗。她没敢表态，吓得，不敢看他的眼睛。
朱萍的惧，引起了周明志的同情，温声问：“朱萍，十几了？”
“八五年的，属牛，十七。”朱萍怕被他埋怨着，尽量往细处说了说。
“不对！”高庆美瞪了她一眼，“是虚岁十七。你看看，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竟然陷入了爱情的旋涡，与他爱得，死去活来。”
在这个年龄段上，确实不应该把情感投到这上面，周明志笑了笑，用商量的语气说：“朱萍，不是我们的心狠，不是我们不尊重你，确实，你还有点小。你能不能调整一下方向，把这种感情先放一放？”
“十七，不算小，我已经很懂事了。”
“别嘴硬！”高庆美抢着说，“你还不懂事，若是已经具备了很强的辨别能力，不会这么做。朱萍啊，快听了我们的。我们，是不会害你的。”
“嗐，气死了！”朱萍有点控制不住了，她睁着两个大眼睛不满地瞟了高庆美一眼，“我已经和你说了好几遍，我根本没和高厂长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们的往来，像兄妹。”
上眼一看，就知道，朱萍是个既任性又痴情的女孩，让她放弃了，是很难的。周明志不想多费口舌，也不愿逼她，嘱她说：“朱萍，你真的还太小，在这个阶段里，容易吃亏。今后，一定要提高自己的自我防范意识，保护好自己。我们也不想多管，希望，你能把握住自己，别叫人家说出一些不好听的闲话来。”
“好，我记着。”没想到周明志居然这么大度，朱萍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很有礼貌地退出去，“今天才发现，您的水平，竟然这么高！”
“这这这！”周明志的表现，把高庆美惹恼了。她说他，没认识、消极、太糊涂，“你这么做，是纵容。啊唷，周明志，快行行好，快干点人事吧！”
“犯了糊涂的，是你！”周明志严肃地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不在自己的身上下功夫，把注意力放在别人的身上，想在人家的身上寻求突破，绝对是个错，“连自己的人都管不住，有什么脸管人家？你看你，居然把她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人人都有隐私权，你这么干，违法，就是从情理上，也说不过去。”
“如果能管住咱的庆东，当然好，可你怎么不管？”
“呸呸呸。”周明志气得指了指她的鼻子，“我一找他的错，你就在我的面前大发雷霆。你护得这么紧，我敢管？。”
“明志，你不讲理！”高庆美说他道听途说，不分析不研究，就轻易相信了别人的谗言，“你若是不诬陷他，我会护着他？我会给你脸子看？我会反对你？”
“我诬陷过他吗？你给我指出来。”
“在查税的那件事上，他并没举报你，你却把他视为大敌，想整死他。难道，不是诬陷？难道，是正确的？是应该的？”
“在这件事情上，我不能多说。哼，要是没那个许诺，我就把证据扔在他的眼前，叫他跪在我的面前，好好求求饶。”
“先生，别再强词夺理无理争三分啦。你是谁？你是个肯饶人的人？既然不敢摆在明处，就说明，是子虚乌有、无事生非。”
他们两个人都火了，一个站在屋子的中央，一个倚在门框上，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谁也不让谁，闹了个脸红脖子粗。
刘玉欣怕周明志吃了亏，找了个因由把他喊出来，说：“她已经相信了高庆东，又没察觉出什么，就是和她辩两天两夜，也没价值。快去找吴哥拉拉呱，消消气。”
周明志听了她的，来到了生产办。吴洪军已听说，周明志已经醒悟了，不想卖厂了，问：“确切吗？是否，已考虑成熟了？”
“嗐，越想越觉得，是个不应该。”周明志皱了皱眉头，“当初，若是听了你的，就好了。现在，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无法跟镇里交涉了。”
吴洪军想了想说：“不难。作为你，站在这个角度上确实张不开口。叫高庆美去和他们谈一谈，是可以的。”
“不成！这么做，会让人家笑掉了大牙。”周明志摇了头，“现在的人，很精明，连国际上的那些大问题，都能看出来，对于一个这么露骨的用意，能一眼洞穿。”
“能不能找找高金同？当领导的，心胸宽，能理解。再说，对你的这种做法，他压根儿就没支持。”
在平常，周明志就很注重信誉。在这么一个非常重大的问题上，他更是不想让人说出难听的来。他说，他已经这么考虑过，感觉着，不管对谁，都张不开口，必须得找出一个比较充分的理由。
吴洪军不想去安徽过那种背井离乡的日子，希望周明志能继续干下去。他坐下来，拍着脑袋为他寻找办法，“是呀，要是有了一个叫人挑不出毛病的理由，就好办了。”
王连成走过来，说孔令才去了他的财务科，“他的性子不好，很黏糊，已经在那个空气不太流通的屋子里坐了两个多小时，已热得满头大汗，该说的，也都说了，就是不走。是不是，他想让咱们请他吃顿饭？”
周明志也觉得很反常，问：“他和你谈了些什么？”
“主要的，是想了解一下咱们的利润。”
周明志一惊：“你说了？”
“绝对没这种可能啊！”嘲笑挂在了王连成的脸上，“怎么可以和一个外人说出这些秘密呢，我只是和他瞎诌了几句。”
“舅。”周明志放了心，“你骗他，他会怪着你。”
“不用怕。”王连成毫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我有数。他若是在这里掌了权，我就是表现得再好，也不会让我这位外人，继续再在这个岗位上干下去。”
“既然是这样，就不用招待他。”
王连成点着脑袋走去，走着走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匆匆返回来，十分严肃地看着周明志说：“要小心。我听审计局里的人说，镇财政所的所长曾去过审计局，请求评估小组，把咱们的固定资产压下来。”
“真的？”周明志惊得睁大了眼睛。
王连成点点头，比较详细地说了说消息的来源，给了个肯定：“是在前天的中午，我遇上得那位胖乎乎的会计师。他是个蛮诚实的人，不会撒谎。”
周明志认识那个镇财政所的所长，知道，他当过兵，是个头脑简单的傻大个。他的头脑再简单，也不会这么主动，肯定是，有人在背后做了手脚，给了他个安排。吴洪军说，让人过去查一查，若是实，就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周明志已经想到了，在这一刻，憋在他胸腔里的那股怒气已全被喜悦取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