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开庭了，开庭了，出头的日子，已经来到了眼前。”在周明志的心目中，吴洪伟是个能通天的人，他完全相信了他，“啊，今天，是腊月十八，我要永远记住这个让人兴奋的日子！”

在昨天的中午，周明志让人修了发。监号里，没理发师，宋庆海为他选出来了一个手艺比较强的人，但他的心里，老是觉着不踏实。他用水湿了湿头发，用自制的梳子，整了又整。

活到这么大，还真未像现在这样，来精心打扮过自己。忙活了大半个早晨后，想看看自己的形象，这里没镜子，周明志把一件黑色的裤子扔给王波，要他，捂在玻璃窗的背面。他对着这面“镜子”，转过来转过去，看了这边看那边，仔细观察着自己，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蛮可以哩！”

毛料衣服易起皱，周明志不敢上铺了。他站在地上，用道别般的语气，嘱咐大家：“弟兄们，要相信命运的安排。不要去计较，判得轻，还是判得重。一定要，放开自己，活得轻轻松松。”

在这几个月里，他们和周明志相处得挺好，都对他，恋恋不舍。他们围上来，亲亲热热地和他聊里边的情、聊外面的美好。

“弟兄们！”周明志的目光里，也充满了不舍。他动了情，他扭过头去，抬起手来揉了揉要流泪的眼，“我从没和某一个亲人、某一位朋友，这么日日夜夜、形影不离地在一间屋子里生活过这么久，我忘不了这儿的每一位朋友。”

“分别了！”宋庆海已经接到了法院的判决书，他，被判了个无期徒刑。他觉着量刑准确，没上诉，在等着往监狱里转。这个刑期，是很长的，他和别人估算了估算，就是好好遵守监规，尽心尽力地干好一切，也得再在监狱里蹲十六年。此时，他的心里很痛，他一边跪在铺上为周明志整理一个需要带走的包，一边叹，“嗐，人生短暂，不知在今后，还能不能见上一面。”

“能！”周明志走过去，抓起他的一只手，紧紧地握了握，“宋大哥，你在自己吃不饱的情况下，宁肯挨饿，也给我留下了一个馒头。这份情，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往后，我要把你视为亲哥哥，常过去，和你叙叙旧。”

这话使大家想起了什么，这个求他，去他的家里看看他的老娘，给她个安慰；那个求他，给他的家里送个信，说说这儿的情况，要他们别挂牵。周明志都答应了，在心里，记下了他们的住址。

王波也是个重感情的人，他趴在铺上，像个孩子似的抽搭着哭，“走喽，我的哥哥走喽，没人庝我了，没人管我了……”

“别介意。”周明志走过去把他拉起来，为他抹去眼泪，轻轻地拍着他的膀子安慰，“我走了，还有这里的哥哥。他们，都是好哥哥，有了困难，可以说给他们，让他们，为你解决了。”

“解决不了。监狱的大门，已敞开，就是把神仙请过来，也改变不了。”痛苦，挂在了王波的脸上，“哥呀，愁啊，得需要我，蹲十几年的大牢。我的前途，我的自由，我的青春……”

“不要愁。”周明志没让他说下去，“是命运的安排，不要在乎，要把腰挺得笔笔直，过好今后的每一天。”他拍着额头想了想，变着法子把他哄笑了，“兄弟，作为一个男子汉，不要管它，落下来的是刀，还是剑。”

在接近九点的时候，来了法院的车，过来一个管教把周明志提了出去。大家不怕违犯监规，趴在窗上挥着手送行。

可能是法官们还没准备好，两个法警把被押到法院的周明志暂时监禁在门卫室里。

周明志站在窗前，睁大眼睛，仔细观察着周围。他希望，能见上刘玉欣，与她说上几句话。

周明志把目光投到了远处，忽略了跟前，在收回目光的时候，猛然发现，高庆美拉着周静静的手站在近处。他恨她，太糊涂，不愿见，把身子往下低了低。同时，他埋怨她，不该把孩子带过来，看他受审。

从办公楼里走出来了十几个人，里边，有吴洪军、姜莉莉等许多熟悉的身影。周明志想看到刘玉欣，瞪大眼睛四处找。

刘玉欣没在这里。都没想到，周明志已经过来了，时下的她，等在院外，站在路边，不停地抬手看表。

隔了不久，驶来了检察院的一辆车，随即，过来两个人把周明志带出门卫室。大家发现了他，争抢着往他的近处奔。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勉强地露出一点笑，向他们点了点头。随着一声喊，刘玉欣跑了过来，她先向他道了一句祝福，后用一双热辣辣充满爱意的眼睛望着他。他激动难抑，很想冲过去把她抱在怀里。

审判庭设在一楼。审判长、陪审员、书记员、公诉人、辩护人都已按班坐好。周明志被一个人领过去，坐在了被告席上。从旁听席的那边，传来轰轰隆隆一阵响，不用看，就知道，来了好多人。

这个案子的案情很简单，在公诉人江明宣读完起诉书、周明志不认罪之后，控辩双方展开了激烈的辩论。江明抛出来的证据不多，他把证人的证言，列为了重点。

在听到高庆东这个名字的初时，高庆美没怎么在意，朱萍这个名字的出现，让她立马把他们两个联系了起来。一股怒气冲上了她的头顶，她恨得咬了咬牙，不顾一切地骂了一句，猛地站起来，大声说：“有问题，肯定有问题，可能是个陷害，决不能相信了他们两个的话。”

在庭审的这个极其严肃的时刻，旁听席上的人，是没有发言权的，审判长拍了一下桌子，给了高庆美个警告。郭律师没理审判长的否，走过去问她。只是个估计，并没掌握着实质性的东西，她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看到了孙秀娟以后，她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坐了下去。

经过审判长的允许，周明志用平静的语气为自己进行了辩护。他说，他虽然与王光亮存在着一些矛盾，但不至于，为此，去杀人消恨。在昨天，他与郭律师会见了一次，两个人探讨了案情，研究了辩护方向，认为，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自己无罪的情况下，只能，从无作案动机的意识上，去考虑。

周明志一住口，江明立刻进行了反驳。他说，周明志犯罪的起因和作案的动机，在于，他性情狂妄，眼里掺不得一点沙子。也可能是，因一时的冲动，酿成了无法弥补的犯罪，“不要狡辩，不要抗拒。哼，事实已经摆在了这里，你却死不认账，难道，是王光亮自己捅得自己？”

“有这种可能！”不等审判长允许，周明志就给了他一个回击，“我的这个案子，不是这么单纯，肯定是，有人为了达到什么目的，在背后踢了我一脚，把我推进了这个深坑。”

“纯粹是，胡搅蛮缠。”江明哼了一声，白了他一眼，“这里是法庭，不是你讲空话的地方。你口口声声说，有人在害你，为什么拿不出证据来？周明志，你要晓得，没有人证明你无作案时间和无作案动机，相反的，有人，证明你有罪。”

周明志气极了，他伸出戴着铐子的手，指向证人席，大声问：“高庆东和朱萍在哪里？那儿不该空着，他们敢站出来，同我面对面的对质吗？”

江明被噎了一下，讲话的声音，小了许多：“证人，有权回避，谁也不能强迫他们，过来和你对质。”

周明志正要说什么，已被高庆东和吴洪伟攻破了的审判长制止了他，把头转向辩护人席。

在无证据的情况下，郭律师还是坚持无罪辩护。他说，表面看来，周明志的犯罪事实情节，有合理的解释，但控方提供的证据，并不充分，特别是，没有人证明证人的证言具有真实性。他请求法院，在未经过查实之前，不能采信，更不可作为定案的依据。

江明好好想了想，也没说出什么。审判长有点不耐烦了，叫法警把周明志带了出去。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没当庭宣判？为什么没当庭释放周明志？吴洪伟呢？他的诺言，为什么没兑现？眼前的现实，击痛了刘玉欣，她不顾一切地追了过去，“等一等！”

周明志已从审判长的态度上看出了问题，他回过头来，朝这个心上人，惨然一笑，“玉欣，别在乎，听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