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不能脆弱，我已经没有了脆弱的资格。

小言紧紧抓着我的胳膊，仿佛一松手我就会离开，黑曜石一般的眼眸瞪得很大，直勾勾地盯着我，几秒钟后上面蒙上了一层水雾。

“娘亲，你想爹爹吗？”说话时，他的小嘴微微颤抖，眼光闪烁不定，想看我又不敢看。

估计是不想看到我伤心的模样。

我抹去他眼角的一滴眼泪，艰难地喘息着：“想啊。”

“白天我们参加的……是爹爹的葬礼？”

“不是。”两个字脱口而出，然而说完我就觉得不太对，于是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脸，解释道，“你爹爹只是暂时去了一个地方，至于是哪里……娘亲也不知道。”

人死了会去冥府接受审判，而鬼族死去，就化作了空气，也许，周行之时时刻刻都在我身边吧。

我把小言抱在怀里，很久很久都没有睡着。

我们相顾无言，瞪着一双眼睛一直到天边蒙蒙亮。

昆早早地过来敲门，我才刚刚眯了一会儿，听见叩门声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下床，同时为小言掖好被角。

趿拉着鞋把门打开了一条缝隙，一眼看到戴着面具的昆，我顿时拉下脸来，轻手轻脚地合上门，在院子里和他相对而立。

天有些冷，我还穿着单薄的衣衫，风一吹就开始瑟瑟发抖。

昆见状把外衣脱了下来，正欲搭在我肩上我就往后撤了一步，警惕地瞧着他。

昆哑然失笑，手臂尴尬地停在半空：“屏幽，怎么这么看着我，弄得好像我欠了你一百万块钱似的。”

“你欠我的，可比一百万要多得多。”我没好气地说，“你过来是想做什么？想说的话都抓紧时间说了吧，我洗耳恭听。”

“屏幽……”

昆悻悻地把衣裳搭在一棵树上，摊开双手颇有些欲语还休的模样，我压根不用正眼看他，时不时地瞟一眼单薄的木门，希望没有吵醒里面正在睡觉的周钧言。

“师兄在多年之前就已经对你起了爱慕之心，当年旁敲侧击问了你，你说你喜欢的人一定是个大英雄，能够运筹帷幄，对全天下高冷只对你一个人卖萌的那种。我当时笑你太天真，这样的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不过是说书人口中的理想化人物而已。可你坚持说一定会有那么一个人，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你说这话时候的模样，少女心十足，仿佛已经找到了那个人。”昆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干裂的嘴角，蹙眉，“现在师兄不笑话你了，也请你给师兄一个机会。我知道以前你嫌我不够强大，但是现在我除掉了冥羽，大部分事情也都处理好了，我们鲛人即将成为冥府的统治者……当然，还需要你的一个帮助。”

我也不说话，就听他吧啦吧啦讲完。

昆大约以为我在默认他的话，更加放心大胆地说下去：“师兄知道我们认识多年，你一定还是非常在意师兄的，所以师兄想要完成曾经的梦想，守护你，如何？我会带你去你最想去的地方，哦对了，你不是喜欢冬冽泉边的月亮花海么，师兄今天就带你去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依然没好气。

他又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一包茶叶，翠绿色的茶叶蜷缩着，却是有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你不是喜欢玉叶茶，你看，昨天你回来太匆忙忘记拿了，师兄又帮你拿过来……”

“别白费心思了。”我扁扁嘴，一五一十地说，“师兄，从过去到现在，我对你半点意思都没有。我喜欢月亮花，是因为曾经冥羽带我去过那里，我喜欢玉叶茶，也是因为冥羽喜欢。当初我告诉你我喜欢的人一定是个英雄，是因为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遇见了冥羽，我喜欢的就是他，也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看他还真是什么都好。”

有时候说不清爱情是种什么东西，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但遇见了，便是知道那个人就是他了。

在遇见对的人之前，也许每个人都为自己未来的对象定了许多条条框框，说我要找一个高高瘦瘦的人，我喜欢白净的，喜欢文艺范或者喜欢逗比，喜欢穿白衬衫的男子或者喜欢玩世不恭的汉子，但……就在遇见那个人之后，一切就都化作了飞灰。

就是他了，所有的条件都不复存在，因为知道他就代表了所有的条件。

我说得非常坚决，昆显然是受到了打击，他又从袖中取出一束月亮花，当着我的面狠狠地摔在地上，这样还不解气，他抬脚碾了两下。纯白色花瓣沾染了污泥，翠绿色叶子被踩得稀烂。

像是一个公主的幻梦，彻彻底底地碎掉了。

昆拂袖而去，顺便给我留下了一句狠话：“会有人带你去找定海珠，这是你需要做的最后一个任务。”

此后，就可以离开了吗？

当然不是。

昆怎么是那么轻而易举就能让离开的！

反正现在我也是基本上相当于一具行尸走肉了，他让我做什么，我不妨去试试，万一有什么新发现呢？

我站在瑟瑟寒风里望着昆远去的背影，那般凉薄。

“吱呀——”

门被拉开了，这拉长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之中格外明显。

我倏地一下转身，发觉小言赤脚依靠在门板上，小脚丫冻得通红。

连忙过去将他抱起，手搓着他的脚丫，试图让他温暖一些。

小言无辜地瞧着我，弱弱地问：“娘亲，叔叔是生气了吗？”

“不用管他。”我将小言放在温暖的被窝里，顺手为他盖好被子，说，“我会把你安置好的，最近一段时间你先让红药阿姨照顾你好不好？”

“娘亲要去找爹爹？”

“对啊。”我点点头，在小言看不见的阴影里潸然泪下。

找不到他了，无论我怎么费尽心机去寻找，都是再也找不到他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