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向骨镜，那只鬼的左手腕往下什么都没有，估计鬼手是彻底地被骨刀砍断了。

怨毒的眼神如同利剑一般穿透骨镜，带来阵阵阴冷。

周行之皱了皱眉。

“刚刚这只鬼把手伸过来了，吓得我赶紧拿起骨刀砍了一通，现在没事了。”

一想那鸡爪般枯瘦的鬼手在我眼前挥舞的场景，登时胃里一阵翻腾。

“没事就好。”周行之的手捏了捏我僵硬的胳膊，“可以把骨镜放下了，有为夫在，你不用那么紧张。”

“哦。”

我才意识到自己还在紧紧攥着刀柄，听他说完才松开手。

蒋叶的关注点则完全在镜中乱打一团的鬼魂身上，眼尖的她一下辨认出了朱成庭，一时激动得不能自已。

“真想不到他还是从前那样的脾气，宁可挨打也不肯服输。”

蒋叶是又心疼又高兴，如此复杂的情绪驱使她伸出手去想要触摸镜中被围攻的朱成庭。

“啪！”

周行之干脆利落地打在纤细的手腕上，阻止了她：“那边是实际存在的空间，我们必须找到那个地方，贸然通过骨镜过去的话风险很大，极有可能会迷失在未知的地点。”

“说的简单，像这种高楼遍地都是，你怎么知道是在哪个城市？”我忍不住吐槽。

“可是只有这一个办法。骨镜就是这样，如果是虚拟空间大可以直接进去，实际空间很容易出错。”

周行之耸耸肩，瞪大了眼睛看骨镜，试图在场景之中寻找一些标志性建筑，以确定实际地点。

没曾想蒋叶叹息道：“我知道这是哪儿。”

就这样，温家的司机开着那辆拉风的玛莎拉蒂带着两人一鬼去了邻市。

蒋叶说，那是他们之前上高中的地方，她也曾经无数次从那座城不同的街道上走过，希望能够在某时某地和朱成庭重逢。

但那仅仅是电视剧里才有的桥段，她试了太多次却从来都没有结果。在这个过程中她的耐心被一点一滴消磨，渐渐地放弃了偶遇的机会，却没有放弃寻找。

车子一路飞驰，蒋叶就坐在我旁边慨叹：“真没想到他还能够回到这座城市，本以为他对那里没有任何留恋……”

我双手端着骨镜，和蒋叶一起看着他们打完群架，看着遍体鳞伤的朱成庭抓住一个弱小的鬼魂不停地戏耍。

最终，周行之把司机打发走，我们在郊区一栋废弃的小楼前面找到了朱成庭。

他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逗那只小鬼，我们刚下车他就敏锐地看过来，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两秒，然后转向蒋叶。

他们长久地对视着，但谁都没有说话。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弄得我和周行之面面相觑，莫名觉得呼吸有点不顺畅。

是朱成庭先开的口，他把那只缩头缩脑的小鬼提到身前，嘴唇翕动：“我给你抓的鬼，你不是需要魂魄吗？”

蒋叶的眼前又蒙上了水雾：“你怎么知道我需要灵魂？”

“听别人说的。”朱成庭轻描淡写。

但我完全能想象他四处打听消息，就是为了知道蒋叶在干什么。

不承认就不承认呗，谁还没个矜持的时候？

蒋叶嗫嚅着问：“那你可知道我要灵魂来干什么？”

“修炼吧？人魂对于修炼很有帮助的。”

蒋叶摇摇头，她的动作特别迟缓，就跟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

“是为了保持容貌？或者疗伤？”

蒋叶凄惨地笑了：“在那场大火里，你难道不知道自己丢失了什么东西吗？”

他当然知道，而且对此造成的后果再清楚不过。

“我没想转世。”他挠了挠头，故作轻松的样子，“我觉得在人界挺好的，你看你不是也没转世吗？”

蒋叶别过脸去不再说话，如果鬼会流泪的话，她现在一定是在啜泣。

“关于那场大火，还是要谢谢你挺身而出。”

“没能救活你。”

然后又是长时间的沉默，在这样漫无边际的沉默里，一分一秒都变得格外漫长。

良久，蒋叶说：“我想帮你找到胎光，问过很多鬼才打探到有一家店以灵魂作为货币，只要把店主索要的灵魂交给他，就可以获得心里最想要的东西，我跟店里沟通了，九个灵魂可以换取你的胎光。”

“对不起，我还以为你是为了自己。”朱成庭沉吟一会儿，把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里，那只小鬼头大概觉得好玩，一下一下用手指弹着他的后脑勺，完事还嘻嘻嘻笑个不停。

朱成庭忽然抬头，小鬼头没什么玩的了顿时撅着嘴，他不予理会，问道：“你为什么和他们一起来？”

想也不用想，“他们”指的一定是我和周行之了。

“是他们帮我找到了你，我……有些话想问你。”

天知道蒋叶说出这句话鼓起了多大的勇气，那青灰色的脸上居然泛起了微微红晕。

“问我什么？有没有喜欢过你？”朱成庭冷笑，“拜托你韩剧看多了吧？现实生活中哪有那么多喜欢或者不喜欢？我帮你找灵魂只是感激你当年救我。”

“可是我并没有把你救下来，你犯不着——”

周行之大概看他们磨叽半天也没个什么结果，干脆打断了蒋叶的话：“如果你真心喜欢这姑娘，我可以让你们一起投胎转世，下辈子做一对情侣，要是不喜欢，那就算了。”

起初朱成庭想否认，但刚说了一个“不”字就皱着眉说：“很难说。”

我看他有所动摇，赶忙趁热打铁：“蒋叶已经把你们的事情说出来了，既然当年你对她有意，后来又为什么离开？如果当真像你说的那样对她根本没有非分之想，干嘛死了之后又非要躲着她？”

“你说了什么？”朱成庭警惕地抬头，弄得身旁那只小鬼一脸懵逼。

“先前发生的所有事情。”蒋叶冷静下来，说，“我想我们只有把各自的心结解了才能转世，在人世间一直流连真是你想要的吗？”

“是。”

“就算你一心自暴自弃，我也不想放弃你。”

“我不值得你这样……”朱成庭终于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蒋叶跟前，试图伸出手去触摸她的脸庞，可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的刹那，他忽然收回了手哀叹一声，“本来过去的事情不想再提，怕说出来你不肯原谅我，时至今日我们的人生也都已经走完，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了。今天我也把过去的所作所为都告诉你们，是否原谅还要看你。”

说完他就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温柔地牵起蒋叶的手，示意她把他的记忆抽取出来。

那淡蓝色的絮状物在蒋叶指尖摇摇晃晃，好像春日里细嫩的枝条垂落下来。

朱成庭机械地转过头来看着我，眼珠骨碌碌转了几圈：“骨镜的主人，会看记忆吧？”

“你怎么知道……”

“说来程一泽也是个喜欢讲故事的人，他吓唬我说认识韩家人，扬言要把我给收了，我也就趁机探听到了一些消息。”朱成庭焦黑的嘴巴勾起浅淡的弧度，“当然我最初知道韩家并不是因为他，刚为新鬼的时候就听说一定要躲着韩家韩盛音，她能够食魂，千万要小心不能被她吃掉。”

我特意观察了周行之的表情，他脸上的肌肉线条僵硬，嘴角不自然地抽了抽，终究没说什么。

我取出骨镜准备看朱成庭的记忆，顺口说：“韩盛音只是一个例外，其余的韩家人还是不错的。”

起码韩子归没那么残忍，而且关键时刻还挺仗义，单凭这一点我就对他十分赞赏。

朱成庭却冷笑一声：“是吗？我倒是没看出来韩家有几个好人，那个法师韩子归也不是什么好鸟，你可要小心你身边那些心怀不轨的人。”

说不清是故意还是偶然，他停顿一下，补充道：“哦差点忘了，还有鬼。”

我耸耸肩：“会当心的。”

淡蓝色液体渐渐渗进骨镜里面，最先浮现出的场景是在一间教室，四个男同学围在一起，有三个人留着杀马特头型，一看就是典型的不良少年。

唯一一个寸头小青年有点青涩，表面上看起来还算规矩，但那些荤段子真是张口就来。

四个人讲得乐此不疲，然后就开始讨论班里有几个女生还是处子之身，当谈到蒋叶的时候，一个流里流气的男生说：“我猜她还是，整天独来独往怎么可能有男朋友？万年单身狗！”

另一个男生撇嘴：“那可不一定，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许人家在学校是一个模样，离开了学校就浪的不行呢？”

此刻聚精会神盯着骨镜的蒋叶脸色暗了下来，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镜中，朱成庭忽然笑了起来，他对其余三个人招招手示意他们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我两个星期就能把她追到手，信不信？”

“追到手算什么，给你增加点难度，得到她的身体怎么样？”

“没问题！”

朱成庭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十分自信地打了个响指。

于是就有了圣诞节送苹果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