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这样了，不能这样下去……”

嘴里虽然这么说着，但她的脸上分明是陶醉的神色，完全无法控制自己。

她机械地咀嚼着，像是在吃一顿真真正正的大餐，而且因此高兴得手舞足蹈。

韩子归把玩着手上的骨笛，冷漠地说：“早些时候你说阿延的灵魂进补作用很强，所以毫不留情地收走了他，我费尽心机才把你的缚魂袋偷走，又给你换了一个新的，好不容易才把阿延从里面救出来。你不是喜欢食魂吗，今天就算是我请你，让你一次性吃个够。”

“我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韩盛音使劲摇了摇头，散乱的头发在空中飞舞，直到这一刻她还是很美，甚至在食魂的过程中越来越美。

美得不可方物，像是暗夜之中的精灵。

她突然趴在地上大叫起来，夹杂着混乱的言语：“你为什么！你换了缚魂袋？你怎么能换掉我的缚魂袋！我精心收集的灵魂啊，我还要将它们一口一口吃掉……那才是它们的价值所在，把它们交付给韩家有什么用！可惜了，可惜了！”

我和周行之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起初韩盛音并没有看见我们，还在胡言乱语，但当她把最后一个灵魂食尽的时刻，她蓦然抬头想要和韩子归抗衡。

就在此时，她的目光和周行之相遇了。

那么狠毒的眼神，想要把韩子归生吞活剥的眼神，落在周行之身上的时候，像是冰雪遇到了阳光，狠戾渐渐地化开，一点一点变成了数不清的温柔。

她的第一反应是把脑袋深深地埋下去，恨不得埋到地下，好让他看不到现在的自己。

但那仅仅是几秒钟的事情，转瞬之间她改变了主意抬起头来，跪在地上用手指缓慢地梳理起蓬乱的头发，不紧不慢地说：“你来了。”

像是两个人早就约好了一样，她不过是在等他，一如从前的二十年。

“嗯。”周行之毫不留情地说，“今天的局，我给你设的。”

“是你？”韩盛音梳理头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旋即把目光转向了我，恶狠狠地质问，“你这样对我……是为了她吗！”

周行之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不是。”

“你说谎！”韩盛音横眉怒目，凶狠的眼神像是要把周行之看透。

“或者说，不仅仅是。”

韩盛音冷笑：“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每次我生气你都如此淡漠，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跟你无关似的。小时候羡慕你这种淡然，很想和你学学，如何才能对待任何事情都如此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可学着学着发现我错了，因为我和你根本就不是一类人。但既然如此，上天为什么还要让我喜欢你？你当初又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怪都怪我当初不够强大，所以才会对于你的保护感激涕零，对于你说的每一句话都选择相信。”

“你很强大。”

面对周行之的夸奖韩盛音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一字一顿地说：“我谢谢你！”

周行之淡定无比地补上一句：“但是，我擅长摧毁强大。”

韩盛音的眼神如同刀锋一样从我身上扫过，那种阴郁让我不寒而栗，莫名有种预感，她要对我发起进攻了。

手心里沁出了汗珠，我依然紧紧地捏着骨刀。

令我难以想象的是，下一刻眼前晃了一下，顿时出现了三个韩盛音。

衣着一模一样，长相一模一样，就连表情也是一模一样。

“鬼术！”

韩子归好歹也是见识过鬼术的人，自然反应很快，手里的骨刀不由分说朝着最左边的韩盛音飞了过去，可惜她闪躲及时躲过去了。

其余两个韩盛音朝着我们奔过来，挥起的手爪被周行之召唤出的利剑齐齐斩断。

没有血冒出来，相反地，下一秒那断口就又重新生长出皮肉骨头来，形成了一双完美无缺的手。

三个韩盛音同时仰天长啸：“你说得对！我很强大！”

那声音一遍一遍地在空旷的田野回荡，让人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韩盛音扑上来的时候，我握着骨刀的手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像上次的感觉一样，好像并不是我在挥舞着骨刀，而是骨刀在控制着我的手。

不管是防守还是进攻，都完美的很。

但韩盛音吞食的纯洁灵魂前前后后加起来总共有七个，现在的她实力比之前强大得多，甚至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

她的手就是武器，每一次出手都稳准狠，而且力道之大我几乎无法承受。

稍不留神真的挨了一下，明明是打在胳膊上，但就是感觉直击骨髓，我往后滑出一米远的距离，刚才那种震感让我产生了一种身体都快要散架了的错觉。

“叮”的一声，好像是骨镜从兜里掉落了。

我捂着胸口咽下口腔里的一股腥甜，弯下腰去打算捡起骨镜，可惜的是我动作慢了一步，指尖将将要触碰到骨镜的时候被韩盛音抢了先，也就在她握住骨镜的瞬间，她整个人迅速发生了变化。

身体几近透明，倒像是那些灵体的形态。

能力达到极致之后，她在急速地衰弱。

三个韩盛音霎时间消失了两个，也就是在我跟前死死握着骨镜的那个。

她高举手臂，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骨镜往一块石头上狠狠地砸过去。

“啪！”

清脆的玻璃碎裂声想起，我的心也随之颤了一下。

骨镜碎了。

这是留在我脑海之中唯一一句话，而且一遍遍不停地浮现。

上一次没能让韩盛音得逞，而这一次，她真的就把骨镜摔碎了。

始料未及。

韩盛音的面孔依旧年轻，但脊背却是佝偻着的，从身姿来看就跟垂暮的老人没什么两样。

她踢了踢那块石头，笑得无法无天：“既然我不再是骨镜的主人，骨镜又何必存在于世呢？！周行之，我自知杀不了你，但我总有能力毁掉骨镜，我不要我用过的东西在别人手里！”

我怔愣在原地，依然下意识地握紧骨刀，眼睛却是死盯着那块石头上的骨镜。

周行之大概也没想到韩盛音会做出如此极端的举动，他叹息一声，喃喃道：“何必呢？”

“我韩盛音生来骄傲，从来就不能容忍有人抢走我的东西，更不能容忍亲眼看着别人用我的东西来对付我，既然如此，还不如让我来亲手毁掉它！”

她凄厉的眼神让我想起那只黑猫，临死之前都要护住主人的黑猫。

周行之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回敬道：“即使毁掉了，也不会是你的，因为本来就不该属于你。”

韩盛音愣住了，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周行之。

随后，她的手里多了一颗带着香气的白色珠子，我循着那气息看过来，认出这是红药曾经给过周行之的那种补充能量的珠子。

为什么要给韩盛音？

周行之的话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吃下去能保你性命。”

“送给我？”

“送给你。”

“你从来没有送过我东西。”韩盛音的眼神黯淡下来，然后仰起脖子，将那颗珠子塞进了嘴巴里，咽下去之后她抚了抚胸口，说，“我从来没有后悔遇见过你。即使你利用我讨厌我，我也没有后悔过。”

周行之沉默了。

不远处传来一声叹息，是韩子归。

也就在这声沉重的叹息里，韩盛音再一次消失了，像是一阵风来了又去，不留一点点痕迹。

正如她说的，她生来骄傲，即使被人欺负被人嘲笑也从来没有像哪一个人低过头，但即使她刀枪不入，爱上一个人也会拥有弱点。

周行之就是她的软肋，虽然如此，她在临走之前留下的话仍然是“没有后悔过”。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看了看周行之，又看了看摔碎了的骨镜，酝酿半天最终只说出来一句话：“你终究是心软了。”

“你高看我了。”周行之耸耸肩，同时把他的剑收起来，“给她吃的珠子附上了迷迭香，由此我能够随时掌握她的行踪。”

听此一言我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反正她短时间内也无法兴风作浪了，为什么不放过她？”

“骨镜碎，一定要去韩家村才能修好，而韩家村的地理位置一直处于变动之中，很多韩家人自己都找不到村子的位置。”

韩子归慌忙举手：“我就是典型的例子，身为韩家人，却从来不知道韩家村在哪里。”

“所以，留着她还有用。”周行之说话之时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我弯下腰把碎裂的骨镜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收好每一片碎片，又吹了吹上面的尘土。这些都是周行之的骨骼，我可不想让它们沾染了尘埃。

回旅店的时候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但又有一种感觉拥堵在胸间，始终得不到舒展。

从河边经过的时候我看着周行之被光影模糊了的侧脸，忍不住说：“你比想象的还要冷淡。”

周行之忽然停下脚步，捕捉到我的眼神，认真地说：“我生来冷淡，从来只对你一人嘘寒问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