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鬼王突然犯难了：“这……人在成为水鬼之后是没有办法恢复的。如果真的有方法，那我早就用在自己身上了，也不必百年来顶着这么一张脸面对宣巧。”

这番话甚有道理，某一秒钟我真的相信了此后我可能要一直用水鬼的外形生活下去，然后感觉一道惊雷劈在我眼前，晃得眼都快要瞎了。

“当真如此？”周行之的眼中仿佛窜出了火光，鸦羽般的睫毛微微颤动，凌厉又灼热的眼神能生生地把人闭上绝路。

水鬼王很明显地哆嗦了一下，依然坚持着之前的说法：“属下、属下……曾经读过无数典籍，可根本就没有找到方法。”

周行之气得一下子抓紧了水鬼王的衣领，动作太急弄得周围的草丛哗啦啦倒了一片，前面那些正在踽踽而行的韩家人也发现了，一个一个转过身来看着他们两个。

掌事人有点不耐烦地催促：“快走啊，怎么停下来了？”

周行之逼视着水鬼王，试图从他的眼中捕捉到一丁点的慌乱和撒谎的痕迹，可是没有。我叹息一声，眼风落在了宣巧的身上，猛然之间觉得水鬼王说得其实是挺有道理的，如果真的有所谓的方法，即使再难他也一定会费尽心机去做到，只为了让宣巧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他。

“周行之，放过他吧。”我扯了扯周行之的衣袖，小声地说，“韩家人都看着呢，要去岁神洞就抓紧时间，别磨磨蹭蹭的，万一真的见不到岁神不就白来了么？”

他愤愤地垂下手臂，背过身去不再看水鬼王。

队伍继续往前走，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但分明众人不再说说笑笑，而是一路上一直保持着沉默。

周行之的脚步缓慢而沉重，没多久我们两个人就落在了队伍的最后，大家从村子边缘绕过，进了一处山坳。在拐弯处我忍不住问周行之：“若我一直保持着水鬼的身形，你会抛弃我吗？”

本以为他会说一些暖心的话来安慰我，结果他反问：“果然是姑娘家，思想这么简单。”

“啊？”

“啊什么啊。”周行之在我鼻尖刮了一下，开始为我科普知识，“水鬼上岸是很危险的，如果长时间离开了水源很快就会死掉。”

“那——”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干干巴巴的身体，傻不啦叽地说了句，“我现在没事啊，水鬼王好像看起来也没什么事。”

“水鬼王会法术可以延长生命，你会吗？”

我看了看水鬼王又看了看自己，理直气壮地说：“不会啊。”然后说：“不还是有你呢么，你总不能让我死掉吧？”

“对我这么有信心？”周行之苦笑。

我也笑，难得地把他夸成了一朵狗尾巴花：“当然了，我们的冥羽大人什么不会，又是冥府继承人又是当年的战神，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肯定能找到方法让我恢复人身的。”

“怎么感觉你在挖苦我。”

周行之亲昵地揉了揉我乱蓬蓬的头发，我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推开：“脏死了，那么多天都没洗过头发了你还摸！”

“摸我夫人怎么了？”说着周行之又故意越过我的胳膊在我头上摸了两下，我拼命地挥舞着手臂阻止他，看起来就好像我们两个在干架似的。

这样闹了一阵子，我最终还是不敌周行之，被他抱在了怀里，腻歪了一会儿之后他才牵着我的手继续跟随大部队。

十指紧扣，和以前很多次并肩而行一样。

到一棵参天大树之前，大家停下了脚步，韩家掌事人绕到树的背面去，示意我们先不要动地方。于是我站在树下，有粉白色花瓣纷纷扬扬地落在发间，朦朦胧胧的像是下了一场花瓣雨。

看着那一篷绿色里面夹杂着的粉白花朵，忽然之间不想离开了，自从来了云南还没有来得及看风景，然后就经历了一连串的事件，导致我到了现在才发觉这个地方的美好。

周行之看我抬头看花，也伸手接住了一片花瓣，放在眼前看得很是入迷。

莫名其妙的，我说：“我要是真死在这里了，你就把我埋在一棵花树下面，类似这种就行。以后春天花开的时候你看见花就会想起我来，就永远都不会忘记我。不过真死了也就变成灵魂了，就能一直陪着你，也没什么不好。”

“夫人。”周行之敲了一下我的脑袋瓜，“水鬼就已经是灵体了，如果再死就不复存在。”

我现在居然是个灵体了？为什么我自己对此没有任何觉察？而且他们还都能看得到我？

“不管是在韩家幻境还是在韩家村，灵体和人基本上是一样的，大家都可以看得到。”

于是我明白了：“这样是不是就相当于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嗯，两种造成的结果是一样的，但意义不同。”周行之折了一枝花朵放到我手里，“于我而言，复活一个人远比把水鬼恢复成人形要简单得多。”

有风吹过，一片花瓣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悄然无声地落在了地上，和许许多多的花瓣融在一起，眨眼之间我就找不到那片花瓣了。

忽然很难过，我低了头，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过。

擦去眼角泪珠的时候我灵光一闪：“不是说鬼是没有眼泪的吗？怎么我还有？”

“嗯？”周行之在我跟前站定，修长手指挑起了我的下巴，我一时没忍住，泪水刷刷往下流，微凉的指尖替我拭去了泪水，动作极其温柔，视线里那单薄的唇瓣微微张开，“你是一只特殊的水鬼。”

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也没有时间再问了，因为岁神洞已经到了。

原来这棵树的背面就是岁神洞洞口，掌事人刚才进去是关闭第一重机关。据掌事人说，岁神洞一共有七重机关，每一处都只有掌事人自己才知道破解方法，这样就能够保证如果有人没有经过掌事人的同意私自进入岁神洞，那么他肯定是进不去的，而且会把性命交付在这个地方。

听起来很疯狂。

不过更疯狂的是，掌事人说这是岁神自己要求的，原因很简单，她不喜欢见人。

“进来吧。”掌事人站在洞口对着大家摆了摆手，洞里黑魆魆的，一眼看过去只能看见粗糙的石壁，至于里面是什么，根本就无法看到。

处于害怕，我进入岁神洞之前死死地抓住了周行之的手，尖利的指甲从他的皮肤上划过，留下了一道淡红色印记，不过很快就自动愈合了。

进洞以后才发现先前站在树下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里面远比我想象中还要黑暗，不过有韩家人使出了法术能够看到星星点点的光芒，虽然仍然看不清楚，但起码可以防止不被脚下的石头绊倒。

掌事人的声音在石壁之间回荡：“我只能关闭五重机关，最后两重需要岁神自己开启。如果你们无法通过最后的机关，那老婆子我也没有办法了。”

周行之“嗯”了一声，似乎是感觉我距离他太远了，大力地扯了一下，“咔吧”，关节交错的声音响起，感觉胳膊快要脱臼了。

“啊，疼！”我撞在一个坚实的胸膛上，摸黑攥拳捶了他一下，愤愤道，“你能不能轻点！”

“嘘……”

一道光照了过来，对着我的双眼晃了晃，弄得我有点眼晕。

我立刻闭上了嘴巴默不作声，一手扶着湿滑的石壁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每个人的脚步声都极轻极轻，好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东西。

一片安静之下，心跳声一下一下格外明显，我只觉得这颗心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手心里汗涔涔的，因为紧张我的神经绷得紧紧的，更是不敢放开周行之的手，生怕一不小心就在这黑暗之中走散了。

“扑棱棱——”

有什么东西从头顶飞过，听起来像是小鸟扑闪着翅膀的音响。

我不敢抬头，怕黑暗里突然冒出来一双绿油油的眼睛，难保不会给我吓出心脏病来。

扑棱棱的声音更加明显了，不仅仅是一只，很多只未知生物都从我们头顶上飞过去，还夹杂着“吱吱吱”的声音，这让我脑补出无数只长了翅膀的老鼠从我们头顶飘摇而过。

不对，是蝙蝠！

明白过来之后我不禁有点害怕，迈了一大步过去，脚下竟然踩到了一块石头的尖端，硌得脚底板生疼。

“嘶……”

周行之似乎觉察到了我的情况，慌忙之中拉住了我。黑暗之中我的身体骤然旋转，双脚忽然就离了地，同时腰部被一双手臂紧紧缠住。

我心里一暖，随后很自然地圈住了他的脖颈。不知怎的，在他的怀抱里忽然有了很深的安全感，什么黑暗之中的蝙蝠都不会害怕了。

有亮光从远处而来，闪闪烁烁的，像是天上的星星。

走过了这么一段路，我才发现这岁神洞里别有洞天。

里面居然有一条暗河，散发着光芒的正是船上的航标灯。但船只有两只，人却是太多了，所以掌事人吩咐几个韩家弟子留在这里看守，我们则是坐在船上摇摇晃晃地驶向未知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