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欲要下堂的汲含，却被朱宫及时叫住，留在了原地。

朱宫又朝主记韩山一揖，道：“韩主记，老夫瞧着这位弟子，心算与置筹皆是了得，可否允许老夫也下堂歇息片刻，请这位弟子代为老夫运筹验算？”

朱宫自韩、李二位曹史开始，便一直留在堂右，运筹验算，一刻也未停歇，此刻朱宫自请下堂歇息，乃人之常情，主记韩山岂能不许？

当下便还礼颌首道：“有劳大郎主多时了，这便请大郎主好生歇息。”之后，又向汲含一揖，道：“那就有劳这位弟子了。”

汲含连忙叉手还礼，客气回了句：“弟子不敢！”便有些受宠若惊地走至堂右，立在了原本朱宫所处之地。

位于堂左的李霖，一直处于惊怔中，不发一语。他是被朱坞众弟子们的运筹本事所惊到，而哑口无言的。此刻见韩山慨然允诺替换朱宫，而自家堂弟，县户曹史李聪则替换下了唱数的韩山，他更是抿紧了嘴角。

韩拾与李森、李聪，则是见惯不怪，早已心知肚明，更是没有微词。

往年的摆算阵，到了一定的时辰，朱宫也如法炮制，命一二名弟子上堂代替他的位置，其目的，无非是锻炼朱坞弟子，给他们一个上堂演练的机会。而朱宫所言的歇息，自是托词，以他二人对朱宫的了解，便是从始至终地筹算完全部堂上简册，他朱氏大郎主亦不会言累的。

不过，这一变故，却立即引起了堂下众学子们的讶然，议论声随即纷至沓来：

“哟，那个汲含也能代替大郎主的位置，岂不是谁都能上堂摆算阵了？”明显的不服气，其一。

“可不是，就那个长得女里女气的汲含，也能上堂运筹，要我看，咱们朱坞的男弟子都能上去了。”附和加讽刺，其二。

“嘿嘿……老弟，照你的说法，咱们朱坞学庐倒成了寺庙道观了，还男弟子呢……”话题已然下到沟里去了，其三。

“哎，你们不晓得吧，那个汲含，可是朱坞二郎主又一个女婿的同产兄弟呢，与咱们四郎君关系好着呢……”恢复正道，阐述亲戚关系，其四。

“是哦，听闻，四郎君就是见不得旁人对汲含指手画脚的，可他自己私底下却总是嘲笑汲含，你说怪不怪？”发现问题，提出质疑，其五。

“那有什么奇怪的，若是我有个待我如亲兄弟般的异姓兄长，便是被他嘲笑几句，又有何妨！其实……要我说，汲含很不错呢，为了研习术数，都疯魔了……”言归正传，汲含为之疯魔，其六。

愈听到后来，朱威的脸色愈发好转，当听闻疯魔二字时，朱威禁不住自言自语：“……汲含这竖子，连上个茅房，也念念不忘他的心算口诀，可不是疯魔了？”之后，又朝堂上的汲含挥手，大喊：“汲含，好样的！”

汲含于嘈杂中似是听到了朱威的鼓励声，面朝东阶方向，再展笑眸。

朱威则嘿嘿一笑，又回身示威似地睇了眼骆锟。

骆锟自然明了朱威之意，当下便道：“要说疯魔二字，我家兄长也当得起。为练心算，兄长他能连着几个时辰不停歇，而唱数的人直累得换了一拨又一拨，皆道我家兄长疯魔了呢。”

方才，他言说上计掾比之计佐名气大，却遭到朱威的讥嘲。他想不明白，汲含只是他娘改醮带过来的一个姑子夫婿的弟弟，哪里及得上自己的姊夫！尽管是非同产的庶姊，可那也是嫁给了平舆季氏呐……

现下听闻了众人言论，他才恍然，原来汲含也有为之疯魔之事，这就难怪朱威会护着他了。

不过这回，他抬出自家兄长来，想必朱威再也无话可说了。

因为，他的那个好兄长，不是深得众人之心嘛……

洛溪初闻汲含的心算本事，是那样勤练出来的，便钦佩的不行，后又听骆颂的心算技能，也与勤勉有关，不禁悄悄扭头，觑了眼骆颂。

似隐形人的朱举，一直未加入几人的讨论中，此刻却忍不住了，道：“博闻强记，目睇毫末，心算无垠，即便聪敏如斯，有时也需为了一件事而专注，而疯魔，如此，方可术业有专攻。”

朱鹿堂的摆算阵，一直持续到了午后未时末方才结束。

洛溪安坐东阶之上整整有两个时辰，而未挪动一下地方。

是以，众人一散，洛溪当先跳下东阶，来不及与朱氏兄弟告辞，便急急往内院赶去。

不是她不知礼数，也不是她腻烦与人寒暄，实在是……她此刻内急呀！

试想，两个时辰内，一动未动地呆在一个地方，即使滴水未进，那身体的生理反应也会如期而至。

中途时，她也寻思着溜下东阶，找个就近的茅房如厕。可，什么事都有一利便有一害。她起初自以为是地抢占了有利地形，哪里料到，她上了高台便如同上了贼船，再想要下去，却难如登天。

因为，她之四周，也即朱鹿堂周围，早已被众学子们围堵得厉害，若中途逃跑，定然为人所不齿。

作茧自缚，说的就是她这个样子。

洛溪暗暗自嘲：高处还真是不胜寒呐……

洛溪一路疾奔，很快绕过了二门，又是低头猛冲，不料却撞上了一个人的胸口。

“该死的奴才，走路没长眼睛啊，竟敢往你家主子身上撞，你想找死呐！”

恶毒的咒骂声立即在耳旁炸开，根本不给洛溪喘息的机会。

甫一撞上了人，她习惯性地便要跟人道歉，话尚未出口，却被人给抢了先。

但，这话也太难听了！

遂揉了揉头，撩起眼皮看了眼。

正是刚刚搬来外院不久的季父朱雍。

“主子就好了不起吗，我还是主子呢！”洛溪暗自顶了一句嘴，开口却道：“敢往主子身上撞的，必定是那没长眼睛的奴才！”

听不听得出话里的意思，那就看他的智商了。

却不再理会这个刁钻的小季父，又是一溜烟地走远了。

朱雍：“……”

尚未反应过来的朱雍，的确怔了会儿，但见这个黑脸僮仆转瞬间便溜走了，愈加地气愤，朝着洛溪的背影又大骂了起来：“该死的刁奴，胆敢跟主子顶嘴，也不瞧瞧我是谁，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眼见着黑脸僮仆跑向了朱夏院，朱雍这才声音低了下去，却依旧愤愤道：“有本事下回别让我逮住，若是……瞧我不扒……”一想此僮仆是骆氏二兄弟的，皮字便艰难地卡在了嗓子眼。

又不甘心憋住的气，终是嘀嘀咕咕道：“瞧我不告知阿母……阿母的娘家也是，这都养的什么奴才！”

一直悄然立在自家主子身后的贴身僮仆辅奴，听闻此话，不由撇了撇嘴：也就会个告状的本事，连叫人给骂了，都听不出来……

辅奴又悄悄瞅了瞅跑远了的黑脸僮仆，暗自轻叹了下：诶，还别说，平舆骆氏还真养的好奴才！若奴才能做成那样，他也愿意投胎到平舆骆氏去……

在朱鹿堂的二个时辰里，洛溪很庆幸西平侯朱衷一直未现身，相应地，她也就免了暴露后所受的责罚。她正自暗喜呢，不想，回来的路上就撞上了朱坞“赫赫有名”的季父朱雍。考虑到季父的年龄比她还小，便不与计较，撒丫子走人。

原本以为搬到朱秋斋的朱雍，会与她少了不必要的交集，哪里晓得，她禁足出院子的头一日，便遇上了。

冤家路窄呀，洛溪喟叹着，脚下却拐向了朱夏院。

冤家宜解不宜结，即是冤家，就让朱雍去误会骆氏二兄弟好了，总归小骆氏还能把娘家人怎么着了……

主意打定的洛溪便毫不迟疑地推门进了朱夏院。

其实她就是不进去，外面也无可供她解手的地方。她总不能像个小狗似的，找棵朱树，或找个犄角旮旯，解决她的生理问题吧？再说了，她也观察了，只有这朱夏院，离她最近。

依着她原来的意思，是要去朱冬轩的，方便之后，正好可以换回原来的女装，不料却被朱雍耽搁了时辰。

于是，一直不想与骆氏二兄弟有丝毫瓜葛的洛溪，因为一泡尿，确切地说，是因为尿急，便进了朱夏院。

好在朱坞的院子结构皆大同小异，洛溪一进朱夏院，便看出与朱冬轩相仿佛，净房也建在西厢靠南处，离院门倒是近便。

当下疾步如飞，径直走至净房，脱裤子解手。

这是古老的大汉朝，松紧带滴没有，先进的拉链更是想都别想，系裤子的，是原始的不能再原始的带子。

且是那种拖拖拉拉、缠缠绵绵的长带子。

洛溪穿的又是不熟悉的男装，又是异常尿急的情形下，是以，这裤带便解得费尽周折。却，越是情急，越是难解，这一下，洛溪额头上便见了汗。

就在她急切不得要领之际，院门吱嘎一响，两人的对话声传了过来：“二弟，你先帮为兄把这简册拿到我的书房里，为兄要如厕。”

“嗯，兄长，那你快着点，二弟我也要如厕。这两个时辰，可把我给憋坏了，想走开又走不脱，围得那叫个密实，倒是澄砚那小子跑得快，一散堂便跑去大门口的净房。噢，这下好了，咱们可回了院子里……”

“着急还在这儿磨蹭，快着点吧。”

便听着骆锟似接过了简册，又一路小跑的声音噼啪响起。

肿么办？

骆颂也要进茅房了！

洛溪立时急得汗珠子恨不得掉地摔八瓣！

就差这一泡尿的功夫，便能躲了过去。

可眼下……

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