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儿贫血。”
差不多是林贤输完葡萄糖以后路凡过来了，拿着化验报告对着林贤说道，并不管他听不听念念叨叨说了一些注意事项，好像路凡所有的话都在当医生时说完了。林贤突然觉得这家伙虽然不怎么的，还是个面冷心硬的大魔头，但是……不得不承认，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医生。
他平生第一次产生了想对自己认定为“混蛋”的人道谢的念头，然而那句谢谢在嘴边滚了几滚，最终又咽了回去。
林贤瞪着路凡，最终败下阵来，什么都没说，屁都没放一个就去加护病房去看林昕薇了。
路凡也没怎么在意，反正一直都是这种相处模式，路凡对护士叮嘱了几句，就准备走人了。
路凡只是会来自己家的医院视察一下，偶尔接待几个病人，他的号特别难挂，全靠缘分，并不接受提前预定，而是哪天心血来潮，突然来医院了，就开始坐诊。
所以林贤还不知道自己撞大运了。
他晕头转向地一路跟着护士到了加护病房，看见林昕薇已经醒了，正背靠着靠枕半倚半靠着，神色有些倦怠，正和旁边的护士说着什么。
听到门响，林昕薇扭过头，露出一个笑容：“哥。”
林贤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到林昕薇病床旁边，问道：“说什么呢？”
林昕薇看了一眼护士，笑道：“说哥呢，我问你去哪儿了，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你不见了。护士姐姐说你出去吃饭去了。”
“啊？啊……对，你饿不饿？”林贤本来就害怕林昕薇操心，听林昕薇这么一说，顿时有些感激，小护士也只是微微一笑，出去的时候将门带上，将病房让给两个人。
林昕薇看了一眼窗外，神态可爱地摸了摸肚子，说道：“还真有点饿了……”她轻轻地说道：“好久没吃辣的了……”
林贤一顿，似乎是察觉到哥哥的变化，林昕薇赶紧笑道：“不是啦，我就是突然嘴馋了……哥你别管我呀，不然我可是给点阳光就灿烂，往后一大堆要求怎么得了。”
林贤笑了笑，有些难过。
其实林昕薇很久没吃过有滋有味的东西了，她吃的东西，大部分都是比较清淡的，还有一部分，是不能吃的。
这个妹妹，着实是懂事得让人难过。
林贤叹口气，说道：“等会儿张伯会过来送饭，还是家里的饭好，哥就不出去买了，我有点儿累，就不出去了，行吗？”
林昕薇当然点了点头。
林贤撑着额头，打开随身带过来的平板开始回邮件，公司虽然有留下来的团队打理，但林贤一问三不知，实在是拖后腿，只好拼命利用空余时间恶补知识，起码要学到开会的时候连名词都听懂的地步。
说到会议，林贤还记得第一次硬着头皮开会的模样，主管们说的名词与英文混在一起，林贤一脸尴尬，听不懂还要给意见，毕竟是第一天，最后会议开不下去，只好散会的尴尬场景简直历历在目。
最后公司辞职了不少人。家里也辞退了许多佣人。
林贤想，大概是因为看透了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吧。
幸好之前林仁签的管理团队合同还没到期，但是也没几年了，林贤估摸着自己也没多少时间去学了，而且现在还有几个……说不出口的秘密。
那堆报表是林贤在压箱底的文件堆里扒拉出来的，林贤一开始以为自己学艺不精半瓢水所以看错了，结果左看右看横看竖看，最后还是觉得不对劲，拿回去问张伯的时候，张伯一开始还不愿意承认。
“少爷，过去的就过去了……何必再去探索呢。”张伯头发早就已经花白，林贤觉得他一直这么老，一直没变过样子，自己记事的时候张伯就是这种头发花白的样子，如今林家就剩下自己和林昕薇，张伯居然没走。
其实这么多年，张伯在心里，相当于爷爷的。
林家老人都去世的早，林贤上初中的时候就只剩下两位老人，高三还没过完，老人就没了。
林贤有时候睡不着，就会想，是不是他们家人都不能享福。
然而不管怎么说，他都不能放弃。
林贤最近觉得大概是肌肉神经性痛，手腕上的上明明好了，就剩下伤疤没掉。有的时候是半夜，有的时候是吃饭的时候，总之会突然，手腕痛起来。
像是神经上的问题。林贤去问了心理医生，但是没有说清楚自己的情况，只是说最近受了伤，明明好了为什么还会痛。
心理医生有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就说道：“你这个病症，只是神经过度紧张个创伤……您并不愿意让我进行催眠治疗，所以……”
林贤不愿意进行催眠治疗，只是讨厌闭上眼睛回忆过去。
他的过去没什么好回忆的，现在想起来大部分都是在后悔。
林贤低着头，轻轻摸了摸手腕，回头一看，发现林昕薇已经睡着了。
女孩子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不皱着眉头，花朵一样的脸庞有些惨白，嘴唇微微有些干裂。林贤一瞬间就觉得……上天对自己家人太不公平。
林昕薇……他可爱懂事的妹妹，明明全家最纯洁的一个……为什么？
林贤想起了那一摞莫名其妙的文件。
他并不打算告诉林昕薇。既然之前罪恶有大哥背负，那么现在，他是大哥了。
正所谓他之前所处的地方是光明，是因为之前有人替他将黑暗挡住了。
现在，换他来保护林昕薇了。
张伯过来的时候林昕薇还没有醒，林贤轻声交代了两句便想着回公司，张伯送他出门，林贤又说去感谢一下医生。
林贤溜溜达达，问了护士路医生办公室在哪儿，坐电梯的时候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大约是有病或者受虐狂，非要去找刺激。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林贤刚想退缩，电梯就到了。
难不成还能吃了我？林贤想着，还是进去了。
路凡正摘下眼镜，有些疲倦地看着一份病历，林贤进来的时候他只是抬眼看了一下，依然是一副你不问我就不说的死样子。
“你就没被病人投诉过吗……”林贤一紧张就忍不住嘴欠，一嘴欠就想自己抽自己一巴掌。
然而路凡冷冰冰地看着林贤，似乎是觉得废话没必要回答，连吭声都没有吭声。林贤被他拿凉嗖嗖的眼神一看，尽管知道路凡这眼神是无差别对待，但是胳膊上还是忍不住起了一溜鸡皮疙瘩。
“你来干什么，有话快说。”最后大约是路凡觉得林贤待在这儿实在是有碍瞻观，最终冷冰冰地抛出了一句话。
“……”林贤吭哧半天，最终在路凡的眼神里结结巴巴说道：“就是、就是想道个谢……谢谢你把我弄到床上去……不然我都不知道我要晕到什么时候呢。”
“我不管也会有过往的医生护士管的，顺路就看见了，不然你躺在中间，太挡路了。”路凡仿佛天生就是出来气林贤的，林贤差点没被路凡噎死，只好选择闭嘴。
林贤想着算了，拜拜吧您，就准备挪出门不伺候了。这个时候，路凡突然开口说道：“你为什么那么怕我？”
这个话题十分直接，林贤一瞪眼，嚷道：“谁？！你说谁怕你了？！给自己的定位敢不敢再不要脸一点啦……”
吵吵嚷嚷，让人烦躁不堪。
路凡唯一感兴趣的话题，被他吵吵嚷嚷给搅黄了，顿时了无兴趣，想下逐客令了。
路凡觉得林贤沟通不能，并产生了一个他怎么平平安安长这么大还没被打死的念头。大约林贤也是这么想的。
这大约就是个浅显粗俗的道理：我见众人皆傻逼，众人见我应如是。
林贤脸色还算好的进到路凡办公室，这会儿出来面有菜色，他拿根手指头戳开门，路凡正准备冷冰冰一句“好走不送”奉上。没想到林贤突然回过头，声音很轻，却十分真诚地说道：“谢谢你。”
路凡愣了一下。
门被轻轻合上。
路凡摸了摸下巴，难得听见这小少爷嘴里有句好话。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路凡轻轻笑了一声，他根本不再是什么小少爷了，在自己这儿，这个略带嘲讽的称呼，居然一直没变。总以为林贤一直都是小少爷，一直都要活在林仁的庇护下，总会忘记他已经在摸索着成长了。
是个有趣的人。
路凡生平最讨厌那些无趣又庸俗的人，他也承认自己是个庸俗的人，然而别人或许看他是个有个性的人，但是路凡自己清楚。
路凡一直觉得这小少爷是庸俗中的庸俗之人，故而只是拿他当个笑话看，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看到林贤与林昕薇。
路凡想，或许自己不屑一顾的，有人拿他当宝，当唯一的依靠呢。
他当时是这么想的，或许后来改变了主意，那也是往后的事情。他现在心里生出了兴许兴趣，想看看这人，究竟会从烂泥变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