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凡近来心情不大好。

周围的人倒是不大能看出来，毕竟路凡高不高兴都是一张脸。

他天生就不是爱笑的人，一向是高岭上的雪，九重天上的上仙，冷冰冰地戳在那儿，有家世给他当宝座，他自己又是个有本事的，所以旁人对他的态度就是尊敬。就算有不长眼的想酸他，也会被他冷冰冰高傲的态度怼到怀疑人生，毕竟不是所有的垃圾都想自讨没趣，所以渐渐的，也没什么人敢忤逆他了。

其实倒是还有一点，没和路凡近距离接触过的人，大抵是对他有好感的，近距离反而没有好感。这是为什么呢。按照普通说法，一般是了解了才知道这个人的好，但放在路凡这儿，行不通。他太冷，所以你放出去的所有情感，不管好的坏的，通通得不到回应，犹如你放了个没滋没味的屁。没和他近距离接触的人反倒是有好感的，概因路凡那张脸。

老天爷赏口饭吃，放在当下，流行的说法就是，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偏偏要靠才华。

人都是要追寻美的，美人儿应当可以得到无条件的原谅。更何况是一个美人儿如果又有才华又有钱，那真是一个有趣得不得了的美人，所以应当无条件地觉得他好。

那么丑就是原罪咯？是的。

人是视觉动物，所以说长得美，占优势。

可惜路凡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优势。对他来说，这是一种负担。

不过幸好他长得好看而不娘，反而有一种精致的贵气，身材高大肩宽腿长，穿上白大褂巡房的时候长腿一动，自带气场，因此是个衣冠楚楚的美人儿。

唯一的负担就是眼光太多，好在路凡修炼成精，冷冰冰的眼神配上面瘫脸，拒人千里的气质不是说说而已。

路凡心情不好，那就不是拒人千里了，是拒人一光年之外。

路涵被保姆领回来的时候，路凡刚处理完文件出来，路涵的衣服下摆脏了，正被他撞见了，小保姆有点手足无措，低声解释道：“小少爷不小心摔了一跤……”

路凡把怯生生的害怕哥哥训斥的了路涵拉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发现没受伤，应该就只是衣服脏了。路凡也不是那种把火撒到别人头上的人，因此就挥了挥手，保姆松了口气，赶紧去路涵房间里去取干净衣物。

路涵见哥哥没训斥的意思，因此十分高兴地凑过去，他智力发育虽然停止了，但个子却是一直在成长，虽然激素分泌得要比常人少，大脑受了损伤这是在所难免的。但是他好歹是有长个子的。

路涵其实仔细看过去是和路凡很像的，只不过两个人气质相差太大，所以很少有人会觉得他们两个像。毕竟也没人敢明面上夸路凡跟一个傻子像，尽管路凡并不是这个意思。

路涵是一个意外。他本来可以高高兴兴地长大，路家人个子都高，他一定会长得很高，他从小就是个温软礼貌的性子，一定会更受女孩子欢迎。

路凡将路涵抱到自己腿上坐着，小孩儿这几日应该开春了，吃的比往日多了，所以体重应该是重了一点，脸色也好了很多，白里透红，他眼睛又大，不呆滞的时候，看上去真的是个正常又精致的小人儿。

路凡摸了摸他的头，路涵眯起眼睛冲他笑，眼睛弯起来，纤长微卷的睫毛，路凡觉得多日以来的坏心情都被治好了不少。

路凡其实是不放心路涵一个人呆在路家的。路家人太忙，路凡有一段时间发现弟弟不笑了，总是有点害怕旁人的接触，这才想起来在他身上放了个微型摄像头，发现新来的保姆虐待他。

路凡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让弟弟重新笑起来。

后来不管路凡到哪儿，都会将路涵带在自己身边。

当你决定担起一份责任的时候，就要担到底。世家都冷漠，没什么用的，他们不会要。亲生父母对着孩子冷漠的事情不是没有。路凡却是想好好保护路涵的。

他甚至有点钦佩林仁。

得知消息的时候，路凡第一时间想起的却是第一次遇见林贤，他哭泣的模样。

他早知道林家会落到这个地步。有的人，合作不得，但是刀架在脖子上，不合作也得合作。林家一定是近两年发展太快，成了绊脚石。

林贤那天在酒吧靠过来的时候，路凡并不想告诉他自己的判断，这个从小在玻璃罩里长大的玫瑰，脆弱不堪，姑且让他先美丽着。

其实很大的一个原因是，路凡突然不想亲口告诉他这么残忍的判断。

参加葬礼的时候因为失事飞机在大洋上空燃烧殆尽，所以林家连个遗体都没捞着，就只是烧了平日里的衣服用品。

人来的不算多。墙倒猢狲散，人心冷漠，失势的时候才能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

酒席上路凡看到了林昕薇，旁边有人在讨论林家许多年不曾露面的女孩，还有人说林家估计只能靠着把林昕薇嫁得好重新振作起来了。路凡厌恶地听着，不过这也是实话，联姻在某种情况下，的确是个解决办法。

林昕薇则是一脸沉静，她是好看的，只是面色有些泛青，一看就是个病秧子，然而病美人也是好看的，只是这病美人，指不定将来就要走向婚姻的坟墓了。

路凡收回眼光，扭头问旁边坐着的严川衡：“以后是你来照拂林家？”

严川衡筷子都没动，看上去应该是觉得和那些窃窃私语的人坐一起旁人倒胃口，他脸上有些疲倦，闻言只是摇摇头，并未说话。

路凡不动声色地挑了挑一边的眉毛，有些怀疑。难不成林昕薇已经被“卖”出去了？他又想不到这女孩子怎么会肯。

“我再怎么照拂，也得靠他们自己。”严川衡突然开了口，他松了松领口，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地看了一眼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林昕薇，说道：“我又不是只手遮天的人物，得看他们想不想站起来了。”

路凡觉得他又在放狗屁乱喷鸡汤了，就林家这状况，想站起来也得有腿，林昕薇是个病美人，林仁是个糖果罐子里长出来的一朵玫瑰，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撑得起林家的人。

路凡忍不住想起来林仁，觉得这位到底是太过妇人心肠了，留了个不中用的，把自己献出去了。哪有这样的道理，就算是兄弟情深，怎么着，也得家族利益至上。

他拎着酒杯皱着眉喝了一口，便放下不肯再动，这个时候，包厢的门一动，有人进来了。

来人走到林昕薇面前说了什么，林昕薇便点点头，被保姆扶着出去了，路凡看她脚步虚浮，估计是再待一会儿就受不了了。

直到那人走过来同严川衡说话，听到那还算熟悉的声音时，路凡才发现，这竟然是林贤。

这病痨鬼一样的人竟然是那个光鲜跋扈的小少爷！

才几日不见，林贤就像是大变活人一样，活生生看不出之前的影子了，整个人猛的瘦下去一圈，从领口露出刀一样的锁骨，整个人看上去竟给人摇摇欲坠的感觉。

但是他的眼神很定。

不同于以前的浮夸，也不同于以前的娇纵，他的眼里只是无边无际的安静，像一片死去的海。

林贤低声和严川衡商量了一些事情，他的声音没有变，只是略微嘶哑了一点，没有以前的跳脱和轻佻，所以听上去给人还是有很大改观的。路凡觉得有些稀奇，他以为这个小少爷，从此就会破罐子破摔了，毕竟很多人是这样。他们怨恨世事无常，却又不肯吃苦，好歹有条命剩下，姑且就这么过着吧——很多人这样想的。

所以路凡还以为这小少爷从此就会迷失在酒精里，更过分也可能是毒品。他见多了。

但是令人惊奇的是，这小少爷还能站起来。

林贤说完了事情，眼睛随意地一撇，似乎往日里对他来说是个威胁的路凡在他眼里都成了空气，林贤毫无诚意地干巴巴说道：“大家随意”，便扭头出去了。

严川衡见怪不怪地低头继续摆弄碗里的那点菜，他实在是没胃口，就翻来覆去地折腾，看得路凡洁癖爆发，也毫无胃口了。

路凡心里是有一点好奇的，然而这点好奇有很快散去了，他关心的人少之又少，因此毫不在意，顶多吃惊这金不换的浪子回头，竟然就在他眼前。

他眯起眼睛，心里适当地生出一点感慨来，脸上依旧神色不动，面无表情地擦了擦嘴，摆出一副“大家慢用”的姿态来。

中间路凡有事，便提前走了，出门的时候天空灰蒙蒙的，像是有雨。

路凡拐过回廊，却看见那小少爷歪在人工湖旁的柱子上，他背对着路凡，正抬着头看阴沉的天空。氤氲的烟雾升腾起来，路凡发现他竟然是抽烟的。

不知道怎么了，路凡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没动，半根烟燃尽，路凡终于听见了一声压抑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