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贤让开了路，路凡却停下来，直勾勾地看着他，这让林贤心里直打鼓。
他心里头惴惴不安，想着是不是自己惹人烦了，一时间又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想出个完整计划，就那么点消息，在人家家里蹭吃蹭喝了三四天，着实是不像话。
因此林贤小心翼翼地窝着脖子，往下一垂，不敢吭声了。就等着路大少爷发话。
路凡横看竖看，心里头的那点歉意又灰飞烟灭了，怎么都看林贤不顺眼，只好看了一眼他的踝骨，才勉强觉得可入眼。
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往往是大早上就已经像个蒸笼，散发着蓬勃的热量，外面的蝉鸣虫子声一浪高过一浪，震耳欲聋，令人心浮气躁。就这么一会儿，林贤已经是额头出了薄汗，短袖衫贴在身上，勾着头的时候能看见漂亮的背部线条和脖子后凸起来的一块圆圆的骨头。
路凡突然想起来之前的林贤。那会儿他还是个好看又精神的小伙子，嗓门大的烦人，走起路来也不肯好好走，要么脚拖着走，稀里哗啦的，要么就一蹦三步跑的，活像个倒霉孩子，怎么都不肯好好地走一回。
那会儿他脸上还是有肉的，眼睛又大，一不高兴了就抿着嘴，要让自己几个狐朋狗友跟自己一起去胡搅蛮缠。
这会儿——这会儿路凡看了一眼林贤，他低着头，可怜巴巴地露出一段纤瘦的脖子，空荡荡的短袖衫挂在他身上，从领口往里看一眼，能看见凸起来的锁骨，路凡心不在焉，连要问什么话都给忘了，一心一意地想着，哟……这锁骨，看起来能盛水。
他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些牛头不对马嘴的东西，林贤等了许久也没等来路大少爷的“教诲”，因此胆大包天地瞄了路凡一眼。被路凡抓了个正着，也就是这一眼，路凡想起来自己要干嘛了。
他也不用变换表情，脸上一直都是冷冰冰的不屑一顾，活像是这些凡人都不值得入眼。要不是他人高权利大，估计也活不到今天——揍都被揍死了。
路凡冷淡地看着林贤，林贤一哆嗦，心里的想法感觉成了真，赶紧亡羊补牢地说道：“我过几天就走……等、等……我就走……”
他声音越来越低，直接不说话了，小心翼翼地看着路凡，湿漉漉的大眼睛有不自觉的讨好，有点像很久以前路凡养的一条小狗，
那条小狗也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就是个串串，混着也不知道几个品种的基因，是个名副其实的杂种。是路凡从晨跑的路上捡回来的。
后来也没什么后来，他那个花蝴蝶一样的爸趁着路凡上学去了，把狗拎出去丢了。
路凡还没来得及给它起个名字，也就给它洗了个澡，还没来得及去打疫苗，小狗就不见了。
他生命里似乎除了自己，没什么活物愿意陪着他，也没什么能陪的长久，因此路凡对路涵格外不一样。或许在旁人眼里是路涵依靠着路凡，但实际上，是路凡得靠着路涵。
路涵从小到大都陪着他，他只会有这么大的智商，只会这么永远离不开旁人的照顾，他只能和路凡一直生活下去。
路凡眼神闪烁地看了一眼林贤，有点儿气短地问道：“你屋子里的药是怎么回事？”
他套人话十分精明，一等一的聪明，既没说路涵的事情也要先诈一诈林贤，像是不经意间发现了他房间的秘密，看他是个什么反应。林贤迅速变了脸色，教路凡心里一凉。
林贤闭了闭眼睛，他眼睫毛低垂，有些发抖，还在半死不活地挣扎着，他说道：“啊……什么……没有吧，那是维生素……”
鬼才信他的话。路凡拉下脸来，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林贤，林贤被看得浑身发凉，差点腿软，只继续装傻，可惜他装傻技能十分不熟练，把自己漏了个底掉。
“你就一辈子当个烂泥吧。”路凡懒得再和这位烂泥多费口舌，轻飘飘地扔下这句话，走了。
林贤麻木不仁地听着，心里突然有点难过。他不是没听过这句话，他听过很多次，很多和他关系亲近的，不亲近的，都说过。林贤那个时候并不怎么觉得他们说的不对，相反他们说的太对了，他那会儿也就只能在家里哭闹抱怨甚至连林昕薇都不如了。
但是现在呢……现在不一样。林贤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好不容易觉得自己有了点变化，好不容易孤注一掷走了独木桥，再被否定，就有点受不了了。
很快他又没滋没味地一笑，觉得自己这么个脆弱的玻璃心，还说报仇呢，估计心理战自己都得挂了。因此调整好心态，虽然还是委委屈屈地走了进去，但是想哭的想法是收了起来。
路涵没心没肺地从楼梯上跑下来，拉着林贤的衣摆兴高采烈地说道：“林哥哥，今天有芝士球。”
林贤对“林哥哥”这个称呼是避之不及，这称呼活生生地给他喊病了，活像是没病也得喊出个肺痨来，但是今天他来不及纠正路涵，就被芝士球吸引了注意力。
老实说，路家的饭菜——嗯，现在是路凡当家，路凡的口味，真是一言难尽。大概这位热衷养生，饭菜都是没滋没味，素食为主，什么高热量的东西通通见不着，吃的时间长了，嘴里能淡出一排鸟来。
林贤作为一个垃圾食品爱好者，对芝士的热情那是只增不减，因此拉着路涵就要去吃早饭，到了地方才发现刚刚被自己的无可救药气跑了的路凡不在餐厅——家主不在，宠物可不敢先开吃。
林贤臊眉搭眼地拽着路涵问道：“你哥呢？”
路涵这小东西虽然不省得事，但是规规矩矩，家教好，哥哥没来也不动筷子，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桌上的芝士球也不动，倒是不像有人生没人养的，路凡又当哥哥又当父母，可谓是成功的。
路涵听了林贤的话，往楼上一指，说道：“去楼上了……”
林贤“哦”了一声，没太放在心上，心里想着不会自己这坨扶不上墙的烂泥把路凡气的不吃饭了吧，这也杀伤力太大了，自己又不是他什么人，他干嘛要像父母一样，盼着自己成才？这不是有病呢么？
林贤先是在心里将人骂了一通，倒是很快就怂了，然后嘟嘟囔囔地坐好，低眉顺眼地等着人下来。
这一边，路凡上楼只是一时有些气不过，想将林贤房间里的东西扔出去，他洁癖严重，不允许家里有这么些个肮脏东西。
然而进到房间他才发现，林贤这个房间也算不得多不整洁，大概是睡觉不老实的原因，只有床上的被子是乱七八糟的，难为他能给被子睡出一个螺旋桨的造型，枕头也悬在床边上摇摇欲坠，别的地方都很整洁干净，仿佛人只是在这个地方睡觉睡了一觉便走，没想久留。
不过也是。林贤怎么可能久留呢。
他一心仇恨没地搁，还不快快去报，躲在这里嗑药是个什么意思。想到这里，路凡那点火气又窜上来了，他不轻易发火，只是觉心里不舒服，因为戳中了他的洁癖。
路凡这个洁癖说来也是奇怪，估计也和他的独有关，自己的东西自己不怎么嫌脏，别人碰一下就嫌弃得不行。
嗑药是一整个屋子的事，路凡想一想就浑身难受，恨不得等会儿把药扔出去再预约全屋大清洁。
他一言不发地就上来了，下面的林贤估计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要干什么，路凡憋着一肚子邪火，不想跟林贤说话，自然也就自己动手找起了东西。
最后在床头柜与床的缝隙里找到了两个小药瓶。
路凡眼光一闪，十分嫌弃地拿镊子将小瓶子勾出来，仿佛那不是兴奋剂，而是个恶心人的蟑螂或者是传染源什么之类的。
路凡勾出来，扔出去之前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将他定在了原地。
那小小的药瓶上写着，帕罗西汀。
路凡是学医的，怎么会看不出来，他顿了一下，拧开瓶盖往里看了一眼，确认的确是帕罗西汀。
他一时间有些茫然，又有些愧疚，尽管路凡对人冷淡，但医生总归是对病人抱着一种特殊感情的。想让病人好起来之类的……但是……他刚刚在花园里，究竟对林贤说了怎样的一番话啊。
他……林贤得了这个病，大家都没察觉，他作为一个医生，竟然也没有察觉，不仅没有察觉，还恶语相向。
路凡又将药瓶放了回去。
他下了楼，看着垂着头低眉顺眼地坐在椅子上的林贤，还有一脸渴望的路涵，路凡说道：“吃饭吧。”
路凡想到林贤那个悚然的态度，想着大约他自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路凡平生几乎只为自己考虑，这回，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换位思考。于是他闭嘴吃饭，并没有提起药瓶的事情。
虽然他很想问，抑郁症，到底几度了……你愿不愿意，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