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贤的人生大部分都是虚度的。

年轻在他这儿算不得资本，林仁才算。有个老哥继承家业负担责任，要多爽有多爽。

林贤曾经无比地庆幸自己老哥心软，不用上演兄弟相残的戏码。不过他也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根本没有人想跟他相煎何太急，他不用煎，自己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林贤自幼是上房揭瓦的货色，钱在他眼里大部分时候不算个啥，能花就花，能败就败，活生生将自己的生活过成了生命短暂能浪就浪的死样子。

林贤本来一辈子就可以这样了。

他不知道一辈子太长太长。一辈子这条路上有太多变数。

哥哥的话，有时候也不作数的。

温暖的灯光下，哥哥一脸宠溺无奈地说道“你乖乖在家。我很快回来。”

林贤想起来小时候林仁骗他说自己会飞。

林贤傻了吧唧地信了，小孩子嘛，自然是对自己崇拜的人无条件信任。那会儿林贤崇拜的对象就是林仁。

他奶声奶气地要求哥哥飞一个给他看看，林仁当然飞不起来，便说哥哥要是飞的时候有风，会把哥哥刮走的。

林贤一脑门好奇，死活都要看看怎么飞。

后来林仁让他闭着眼睛数十个数，自己转身跑掉了。还演戏演全套地尖叫一声。

长大后的林贤对这件事已经记不清楚了，林仁却记得清清楚楚，并在他长大以后讲了很多次。

“干嘛要讲啊，我好不容易忘了……给自己找仇恨啊？”林贤翻了个白眼，不乐意地说道。

林仁却是说：“你那个时候哭哭啼啼地找了我好久。还跟咱爸妈说自己把哥哥搞丢了，我进门的时候你哭成了泪人。”

“哎呀丢不丢脸。别说了……我生气了……”林贤想了一下场面，青春期少年爱面子，立马就觉得恨不得找个地缝把黑历史埋进去。

“后来我就下了决心。再也不对你说谎了。”林仁这么说道。

他真的做到了。

“所以为什么……”林贤恍恍惚惚地想：“为什么，这次又骗我呢……”

骗我说很快回来。

骗我只要乖乖在家，就可以回来。

骗我什么事都没有，不用担心。

骗我一切顺利。

林贤想。我什么都不会，我一无是处，为什么要留下我。

林贤呆呆地坐在地上，双臂将自己紧紧搂住，他把头埋在膝盖上，那是一个倔强又脆弱的姿势。

似乎那样，就可以等来林仁慢慢走过来嘲笑道，多大的人了，还闹脾气，赶紧起来。

似乎就这么坐着，就会有林父林母嚷嚷着还不快起来又想挨打。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想什么都不管，就这么一直下去。

仿佛就这么等下去，就会有奇迹。

然而什么都没有，他的世界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发生，身边有人细细碎碎地讲着话，林贤听出了同情，听出了幸灾乐祸，还听出了恨铁不成钢。

然而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林贤冷漠地想着，他的心脏成了一块坚冰，冷漠而又生硬地冻了起来。再也不肯接收任何情绪了。

严川衡拎着手机，安静地站在房间里看着缩在一角的林贤。

从上一次看到林贤到现在，也不过是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严川衡忙着接手自家的生意。所以也没太管林贤。

这会儿猛然见到。严川衡突然发现，他瘦了很多。

严川衡总是会忘记林贤还是个男孩儿，他不过刚刚满了二十岁，只不过像他们这些家族，二十岁已经要承担学习许多了。

林贤总是无忧无虑的，他那个两盆花都能塞满的脑袋里就算忧愁，也不过是忧愁夜晚去哪里潇洒。

严川衡总是觉得这个祸害还能再祸害个几年，然后被家里人丢去结婚，然后被林仁养着，然后就这么一辈子了。

严川衡也低估了一辈子。

路上太多变量。

他低下头，深深地呼了口气。

林贤现在这个状态是顶不上了，所以大事还得由严川衡决定，只不过他一个严家人，却在林家这里，怎么看都不合。所以严川衡将林贤拖到书房里，让林家的管家传达意思和组织。

但再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林贤作为……作为新的家主，吃完要出去主持大局的。

但是……严川衡看了一眼缩在墙角悄无声息的林贤，估摸是不大可能的。

但今天他必须出去。

严川衡走了过去，近距离看，林贤是真的瘦了很多，男孩消瘦的肩背露出骨头的痕迹，因为猛得瘦了下去，所以脖子也拉长了，看上去可怜而憔悴。

“你必须出去。林贤。”严川衡好毫无感情地说道，他抬手看了一眼时间，语气冰冷：“你得出去和他们打招呼。”

林贤一动不动，仿佛聋了一样，他石雕一样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那明显不配合的姿态让严川衡心里难得的那点柔软和可惜被磨得不剩下什么了。

他冷冰冰地说道：“难道你就这么消沉下去，他们就能回来了？”

这句话说的太重了。

林贤几乎是立马发起抖来。手背上因为太过用力而爆起青筋来，几乎能听见他上下牙碰撞发出的声音。

严川衡心里忍不住叹息一声，到底是不忍心，在林贤身边蹲下来，说道：“你哥……林仁，还有你父母，怎么会甘愿看林家就这么下去。林贤，你是林家人。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严川衡一边说着，一边抚摸着林贤的后背，想让他好受一些。

过了好久一会儿，林贤才停止了发抖。

严川衡本来就是个面冷心硬的，别说哄人了，哄老婆还得靠一本翻烂了的《恋爱大全》，因此没一会儿就丧尽了耐心，十分暴躁地站起来想出去。

林贤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他依然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声音又小又冰冷，仿佛他所有的感情，都随着噩耗消散了。

“我是个半瓢水都不够的废物，我还能怎么办……”他冷冰冰地阐述了这个事实，又接着说道：“我要给他们报仇……”

他说的报仇，严川衡很清楚，那绝对是冲动地将自己也搭上的行为。以林贤的性子，绝对不会来个什么卧薪尝胆什么打入内部之类的事，他只会拎把刀给人看，还没等人被他捅了，他自己就先被人搞死了。

更何况。对方是想搞死林家全家的。

二世祖的圈子何其复杂，这些世家也各有各的气场，不轻易掺和，所以对于林家摊上的事，大约就只能说是卸磨杀驴。上面有的人急了，驴还没卸完磨呢，就着急忙慌地杀了，掩盖一下自己的罪行，或者将罪行都推到驴身上。反正死人不会开口讲话。

钱上面是权利。

所以无法反抗。

严家尚有权利，林家这几年却是渐渐走了下坡路，后来林仁提到跟别人合作，还是个颇有权利的人。严川衡当初是不赞同的。

但林家现在的情况，不去抱有权利的人的大腿，往后可能就真的是纯商人了。

所以严川衡并未出声劝阻。

林仁出了事。

严川衡还记得他过来同自己说同意同上面的人合作的时候，也是这春光明媚的时节。

林仁坐在那里还有空悠闲地吩咐秘书给他弟弟划钱过去，说不能让这崽子委屈。

他是个好哥哥。

却不适合称职的哥哥。

林仁从来没有想过，没有自己以后，林贤要怎么样，才能生活下去。

他在这上面是失败的。

林仁同严川衡商讨了事情，说已经开始了。

严川衡并没有赞同，也没有劝阻，只是嘱咐万事小心。身居高位的人的想法总是捉摸不透，万事小心为妙。

然连严川衡都不敢肯定如今的社会虽然讲究人人平等，但如何回答对国家有用的人的命和穷人的命哪一个值钱？

铁轨上一边是三个跟利益息息相关的富家子弟，一边是十个普通孩子，要怎么选择？

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林仁最后说，不需要严川衡帮忙，什么都不需要，不希望严家和这件事扯上一丁点关系。

“肯定是有条件的。”严川衡盯着林仁的眼睛，那双眼睛平静如水，看不出一点儿愤懑不甘。

“照顾好他们。”林仁说的他们是谁，严川衡明白。

严川衡缓缓点了点头，林仁最后笑了笑，离开了。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合格的商人，应该无情无义，应该懂得规避风险。

但林仁是一个合格的哥哥。

“你报仇？”严川衡看着缩在一起的林贤，摇摇头：“你能干什么。你连人家身边的保镖都打不过。”

“……”林贤沉默着，他心里的火焰持续燃烧着，他并不关心那些，他只想……只想吃某些人的肉，喝某些人的血，解一心头的恨。

“快些长大吧。”出乎意料的，严川衡并没有骂他，他只是叹了口气，轻飘飘地说道：“你是多少人用命保下来的。你以为，你聪明的话……能活着跟我说话？”

林贤猛地抬起头，看向严川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