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一封这一个“灭”字说得没有任何波动，柳并竹的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泛起了寒意。
来到这个世界久了，她当然知道，在这里并没有什么人权的概念，胜者为王，对穆一封这样的城主来说，灭掉那些不服从他的人，只是理所应当的事。
可是这简简单单一个字，对应的是血流成河，是尸横遍野。
现在他针对的并不是她，可是……如果有朝一日呢？她每一次见到的都是温和从容的封一，在她面前刻意温柔的封公子，而不是那个手一挥便势霸一方的耀城城主。
“饿了吧？晚上想吃什么，刚才想好了吗？”
正在柳并竹失神的时候，穆一封温和依旧的声音传过来，却把柳并竹吓了一跳。对着敌人，他是一方霸主，可是对着她的时候，他却几乎连一次疾言厉色都没有过。
这……也算是他给自己的优待了吧。柳并竹怔怔地看着他，她对他当然有着好感，可是了解得越深入，就越有想退缩的冲动。她和他，真的太不一样了，对她来说，和他在一起是不是会像飞蛾扑火？
“柳姑娘？”席琰看柳并竹出神，也笑着插了一句，“一会儿口水都要下来了。”
这位爱吃的姑娘一提到食物就会两眼放光，早已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席琰一句话把柳并竹带回现实，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利索地报出十几个菜名，然后就开始打发席琰：“还不快去？”
“啊？”席琰欲哭无泪，他只是好心问一句，要点菜也是小二的事，怎么就摊到他头上了？
但这个时候穆一封也瞄了他一眼：“还不快去？”
“公子……”想说公子您真是见色忘属下……但这话说出来只能更惨，何况城主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席琰只恨自己不长记性，悻悻地低着头出去了，顺便也把呆在一旁的铁行弄出去。
铁行被席琰叫出去还有些发呆，抱拳询问主子命令：“有什么吩咐？”
“……哪有什么吩咐啊，看不出来他们要单独说话吗？”席琰当初选暗士就是看中了铁行说一不二忠心耿耿，但现在看来太一根筋也是头疼，“在门外守着就行了，别听。”
“是。”铁行莫名其妙地接了命令，却不知道是为什么，只好像呆头呆脑地守在外面。
看着席琰忧伤出门的背影，穆一封笑了笑，心想席琰最近可是郁闷坏了。不过总要探探这个女子的心意，这样的事，也只能他自己来做。
“柳姑娘对在下行事，似乎颇有意见？”
柳并竹是对哪句话有想法，其实是半点都藏不住的，或许这个女子对着自己也是没想隐藏，才这么轻易地看了出来。果然，柳并竹没有犹豫地点头，但她自己说话却有些吞吞吐吐。
“嗯……你这样做没什么错，只是我自己有些不适应。”
穆一封当然知道对一个从未下过山的女子来说，这样的打打杀杀太过粗暴血腥，只是饶有兴趣地问道：“那姑娘觉得应该怎么样呢？”
“依法治国？”柳并竹脱口而出，但说完自己也笑了，别说这是不是一个国家，就算是，她对这里的律法也不了解了。她无奈地摆摆手，“没事，其实是我想太多了，如果猜得没错，这怪病应该就是有人操纵的，以人的健康性命来换银子，本身就已经没了人性，再严厉的处置也不为过。”
难得柳并竹能有这样的想法，倒比自己想像得要好得多。穆一封心里打定了主意：“那这一次彻查，柳姑娘是愿意参与了？”
“我现在本来也在参与啊，”柳并竹觉得自己一步步中套才是让人郁闷，“放心，我说过的话会兑现的，不过我能查到的也就是这么多了。线索你们也已经理清，接下来的事我也不能插手，还要我做什么呢？”
依她所想，接下来主攻的就是药馆了，那里既然是重兵守卫，她去只能是碍手碍脚，还不如乖乖缩在这里等他们的消息。所以自己能贡献的力量大概也只有这些，剩下的事情，她实在是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可做。
穆一封笑笑，这个女子对她所处的位置很清楚，也是太清楚了，实在不像是一个单纯的少女，倒像是经历过不少事故的人。不过……总有她可做的事，多摸摸她的性子，日后……才好长长久久地一起吧。
“杀人放火的事姑娘不愿意做，那救人不知道愿不愿意呢？”
“救人？”柳并竹怔了一下，要做些好事她当然是愿意尽一份力的，可是他们如果能把这件事查清，本身已经是在救那些可怜的病人了，还要怎么救？
看她还没有想清楚，穆一封好心地提醒：“你在医馆，没有看到大夫吧？”
“……对！”被他这一提醒，柳并竹这才想起来自己原本还是有疑惑之处的，“我也奇怪呢，大夫和我们隔着帘子，只知道有人，但是看不到脸。”
“不错，”穆一封点点头，“我们查到的线报是，不止是欧阳医馆，其他几个大医馆，不管是在馆中坐诊还是到人家出诊，都是不以面目示人的。”
那这可太奇怪了……柳并竹也是左思右想不得其解：“病人也觉得他们是治病救人，而且对他们只有好感没有恶意，他们的医术也高明并没出过什么误诊的事，为什么……”
突然一道凉意击中了她，柳并竹突然想到了什么，张口结舌，半天才吐出几个字：“不是……吧。”
穆一封玩味地看着她：“不是什么？”
柳并竹被自己的想法惊得头皮有点发麻，只是已经想到了，就口中发干地说出来：“我突然在想，会不会这些医者，已经不是原来的……医者了？”
不管是在馆中还是出门，他们都不以真面目示人，而且很多人都说过，欧阳医馆的医者都在馆中坐诊到天明，那肯定是不会出门的，再加上穆一封刚才说的救人……
难道说的是救出那些真正的医者？
看着她的表情，穆一封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如果线报可靠的话，这些医者应该是已经被控制了。对这些病症，一个真正的医者不可能无动于衷，肯定有人发现了这些阴谋。可是有人把他们控制起来，他们的消息就无法传出去了。”
真是丧尽天良！柳并竹眼中一片愤慨，拍了一下桌子：“我能做什么？”
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模样，穆一封有些好笑：“别激动，我们现在人手不足，也不想暴露那些探子，有必要的时候，可能需要你去做一下诱饵。”
“没问题！”柳并竹马上就答应了，虽然她也很疑惑穆一封说的人手不足是真是假，但能为这里的人做些好事，她心里也很愿意，而且——
“而且救出这些人的话，他们也能给仙禾看病了吧？现在我们都找不到真正的医者，那些人对她的病都不管不顾的！”
“……嗯。”对这句话穆一封倒是迟疑了一下，其实铁行那次找来给仙禾诊脉的确实是位名医，只是不开馆也不问世事，与群山镇里的事情毫无关系。他既然都说了有困难，那怕是救出其他人也无用。不过看着柳并竹殷切的眼神，他也没有打消她的希望。
但柳并竹还有些问题想知道，便一并问了出来：“不过那幻红花到底是什么情况？被大量收走，都是从药馆卖出去了吗？”
穆一封摇头，对于那些人的作恶，她还是想得太美好了：“幻红花，从名字就能听出来，其实是有些致幻的作用的。每个人服下都会有不同的幻觉，时间长了，严重的就可能危及性命，它入药的时候很少，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毒。”
柳并竹这一日出的冷汗只怕比一个月还要多，她终于明白了：“怪不得看病的人症状都不相同，既然是致幻的，那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症状不同，就算有人把这病联系起来，也不会觉得是同一种病！不过那些医者开的方子也都不一样……”
她疑惑地看着穆一封，对方马上頷首：“一开始线报报上来的疑点就是在这里，有人发现药馆把同样的药炮制出不同的颜色和形状，标上不同的名称，又有很多病人拿着方子来买这些以前从来没听过的药材，这才觉得不对的。”
“……”柳并竹无言以对，如果这心思用在别的事情上，她还可以称赞一句对商机把握得准确。但是这些人拿着人命换银子，如果自己是病人，想把他们千刀万剐了都不为过吧？
穆一封看着柳并竹长长的睫毛微微闪动着，一点情绪变化都不漏地尽收眼底。许久，他看到柳并竹一脸坚定地抬起头，伸手就握住了他的手：“务必把他们一网打尽！”
她的手指微凉，手心却是暖的，覆在他的手上，没有丝毫的突兀。穆一封温和地回拍她的手：“嗯，斩尽杀绝。”
柳并竹神情微微一变，总觉得有哪里不能接受，可是许久，也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对敌人善良，也是自己愚蠢的一部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