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苗很不满意：“没吃中饭吗？我问你们听到没有？”
“听见了！”这回，大家都打点起精神齐刷刷地回答。
“家里事情太多，我忙不过来，特别把我亲姨妈请来了，她帮我分担一部分担子。”青苗清清嗓子说，“我以照顾孩子为主，她以照顾我们父亲为主，现在也是我们家的主人，大家必须得尊重他，听从她的吩咐，我们一律以孩子的口气，称呼她姨奶奶——”
这回，管家带头喊了一声：“姨奶奶好——”
大家跟着叫起来：“姨奶奶好！”
杜月娥还有些懵懂，但众人的呼叫让她有几分明白了，陡然挺起了腰板。
“姨奶奶以后说什么，每个人都必须照办，不得违抗，”青苗放开她，继续说，“为避免一些闲言杂语，我们统一口风，对外都说，她是来照顾孩子的，哪个言语有差池？别怪我不客气，你们听明白了没有？”
有人还有些犯傻，想怎么回事？哪有亲家母来照顾亲家公的？统一口风什么意思？一个中年男人和身边的仆人嘀咕了一句，青苗并没有听清他说什么，但跟着一脚踢过去：“你啰嗦什么？上人说话有你多嘴的吗？”
那个中年男人壮壮实实的，却被这个女人一脚踢到膝盖上，腿一弯，先是跪倒，然后侧身倒下，捧着腿哇哇乱叫。
站在他一旁的周嫂看见，依仗着给青苗开过脸，盘过头，还是将她迎进帅府的，斗胆说了一句：“少夫人别发这么大的火，他只是还没听清吧！”
“她没听清，你也没听清吗？”青苗走到周嫂跟前，厉声问道。
见青苗冒火的双眼，她胆怯地后退一步：“我……听清了……”
“你听清了为何阳奉阴违的？”青苗一把揪住她的衣襟，扯到前面来，抽了她两个耳光，“以前你还是要管洗衣服，但这回，老爷爷的衣服被子你都不洗，你嫌脏是不是？居然敢嫌弃老爷，居然不洗？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到我们家当太太还是当小姐的？”
家里没有女主人，王坚生活上也马虎，老管家慈祥，管理不严，老爷躺下了，少奶奶第一次出来主事，当着这么多的人，抽了周嫂的耳光，大家脸上也火辣辣的。
挨打的人更觉得难为情，脸颊已经肿起老高，捂着脸哭起来，青苗却又踢上一脚：“你他妈的还敢哭？山中无老虎猴子为霸王，还反了你了。从现在起，你除了住你原来的事情，还要一日三餐饭送到门口，里面的脏东西拿出来，该洗的洗，该倒的倒，洗刷都归你了！”
周嫂只有点头，但脸也疼，腿也疼，那眼泪还是忍不住往下淌，肩膀也抽搐着，青苗又瞪着她：“不准哭！再哭，老娘把你扔到薄刀岭下去！”
天哪，这个刺藜子，说得出口就做得到，不仅少爷都怕他，她也是全山上唯一敢顶撞老爷的人，这才知道她的厉害。周嫂生生将眼泪也吞下肚子，知道青苗那一脚还是轻的，因为那大男人几乎都站不起来了。
老管家对这个少奶奶，更另眼相看了，正在发愁，怎么把杜月娥叫过来伺候老爷，她就光明正大地扯旗放炮地弄到府里来了。这个主意真不错，自己管家不严，经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正好借她的威风，扫一扫下面人的散漫，清清嗓子，板着脸对大家说：“从今以后，照顾元帅的大事就拜托姨奶奶了。只要元帅需要的，你们都听她的吩咐，前门后门把牢了，不准任何外人进来，也不准家里的事情传出去，听见没有？”
这次大伙儿吸取教训，异口同声大喊：“听见了——”
老关这才转身问，恭敬地弯腰问：“姨奶奶，您有什么吩咐？”
杜月娥被她这一天的行为简直惊呆了，这个丫头，再也不是寄人篱下唯唯诺诺的样子了。第一次见到她当家，就是一个狠人头的管家婆子，但她今天这事做得漂亮，自己里子面子都有了，连儿子媳妇可能都不知道真相，最起码还能悉心照顾他一个月了……
见众人都如此恭敬，她也端着架子，板着脸吩咐：“老爷需要每天敷膏药，喂汤药，天冷，需要一只火盆，其余的，你们看着办吧！”
说完，径直朝元帅到卧室走去，见青苗跟在后面，轻声说：“真不知道你如此厉害。”
青苗鼻子哼了一声：“老虎不发威，还当我是病猫？”
见她铁青的脸色，杜月娥心里打鼓，又说了一句：“我也只是你们府上的下人，自当尽心竭力……但是，万一真回天无力怎么办？”
“怎么办？拿你陪葬！”青苗似乎是带着笑说的，但那眼神透着一股凶气，闪过一道戾气，让杜月娥心里发虚！
林松在屋里正要给元帅敷药，见两个女人进来，赶紧把被子盖上，朝着门口一拱手：“二位王夫人好。”
青苗问是否见效了？林松回答：“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虽然还没见冒汗，但体温渐渐回温，还是一个好兆头。”
４６．蒙古人也风雅
杜月娥就说：“我也知道，大夫已经想尽了千方百计，没有出汗，想是天气太冷的缘故，已经叫他们烧火盆来了。”
林松说：“还是老夫人想得周到，热的汤药从后院端过来已经冷了，膏药也需要随时加温，房门这么敞开也不是事，进进出出的人多，开门关门，屋里有点热气都散完了，还是有盆火好。”
青苗马上说，要去催促他们办事。她还没有出门，老管带人来了，先是搬进一个床榻，然后是铺的盖的垫的，都齐备后安放在屋子的另一边，跟着就是一盆火，烧得旺旺的，然后是装药汤的盆子，火盆架子，药罐子……全都搬进了屋里。
青苗再次对外面人吩咐，因为元帅需要静养，里面治疗有大夫，照料有姨奶奶，只留周嫂在门外等候，要什么里面敲敲门，就要赶快照吩咐办，其余的人都靠远点，就连她自己也不来打扰，见她吩咐下来谁敢不听从？
房门关上，林松敷药，开始还有点畏手畏脚的，杜月娥一本正经说：“我儿子都有你大了，什么没见过？我们只当他是病人，什么也不要顾忌？这才让她配合。敷药之后是灌肠，她果然不怕脏不怕累，林松也放心大胆地治疗了。
刘整开进泸州城的时候，先锋队伍已经冲进去厮杀一天了。城里一半都是断壁残垣，只有少数房屋完整。
六七八糟的街道上，就像是被血水洗过似的，空无一人，只有到处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尸体，既有蒙古人，也有汉人。
宋军攻城之时，蒙古守将抓了许多宋民，押到城墙上，作为他们的挡箭牌，死了就甩下城来。实在守不住要弃城而逃的时候，再放火烧城。幸亏宋军破城门进来，百姓才能救火，挽救了半个城的房屋。
但是大部队进城的时候，马蹄踩死了不少逃难的人，他们不分青红皂白杀蒙古士兵，杀红了眼睛后又误伤了一些百姓。刘整骑在马上，缓缓地路过街头巷尾，看见满目疮痍，深深叹息：房屋千座都化作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哇——
随从指点着城中心的一座宏大宅子：“大人，这是先头部队留给我们的。”
刘整点点头，跟着下人进去了。宅子很大，但里面空荡荡的，看不见人，就像一个巨大的空壳一样。只有搬不走的家具，还有各处挂的窗帘、帷幕、甚至还有墙壁上的字画，都显示出一派华贵而且典雅的气息。
让他惊喜的是，还有一间书房，书架上满满当当的书，四书五经、三坟五典、唐诗宋词，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书桌上笔墨纸砚文房四宝清清爽爽，都显示主人不俗的格调，让刘整刮目相看。
他让手下人搜遍了所有院子，所有房间，只找到三个人，清一色的奴仆打扮。难道，这里曾经住的是汉将抑或汉官？问问吧。
跟着带来一个似乎三十来岁的男人，另两个女子还是豆蔻年华。刘整当着他们面，一个一个问。先问年纪最小的人，问她是干什么的？这是谁住的房子。
这丫头大约十五六岁，微微发胖的脸颊上，还有几颗稀稀疏疏的雀斑，她有几分害怕地说：“我是这里的丫鬟，叫秋痕，负责端茶倒水的，这是蒙古人的泸州守将熊耳的官府。”
刘整有些意外，蒙古人当中也有爱好汉文化的吗？对第二个女子只是扫了一眼，马上将视线移开：什么人啊，简直黑得惨无人道，脸颊上还有蚕豆大的一块痣。
女子见他还没问就说，自己是烧火的丫头。
刘整想，莫非，她是被烟熏火燎才变成那样子的？虽然模样儿不济，但是那声音不急不缓，清丽婉转，十分悦耳。
刘整不看她却多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跑？”
“我是汉人，不想跟蒙古人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