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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达利斯特的反攻下

自由的艾尔弗兰特 眼镜巧克力 16615 2019-04-16 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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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立于达利斯特城南方广袤平原上的革命军军营内部现在一片混乱。无数灰尘被来回跑动个不停的人和马气势汹汹地掀起,飘浮在原本晴朗的天空上,遮蔽了略显苍白的阳光。而除了这些战争的尘埃之外,军营当中似乎也有许多处失火的样子,只见漆黑的浓烟像一条巨龙一样直窜天际,空气当中还能够嗅得到燃烧的焦糊味道。

当然,这些火自然是突袭革命军军营的帝国军干的好事。早在这场战斗开始之前,他们就已经在城里事先准备好了特制的“燃烧弹”——用鱼油灌满一只玻璃瓶,并往里面插入一根事先浸泡过油的长长的棉絮,之后只要在让棉絮露出头来的情况下密封好瓶子就行了。等到需要使用的时候,只要使用携带的火种点燃露在瓶子外头的棉絮,然后再将整只瓶子用力扔出去就可以了——脆弱的玻璃瓶会在撞到地面的瞬间粉身碎骨,而装在其中的鱼油就会飞溅泄漏出来,接着被燃烧的棉絮给点燃,最终引发一场颇为麻烦的火灾。更何况,爱丽丝•奥尔维亚已经提前嘱咐过自己的士兵,让他们把这些特制的“惊喜”尽量往敌人的营帐、车辆或者其他设施上面扔,这样一来,这些从天而降的火种就可以攀爬上附近的枯草、木材、布料和其他一切易燃物,从而让火灾大范围扩散蔓延开来。

因此,遭受突袭的革命军不得不一边忙着抵御帝国骑兵的无情冲击,一边还得想办法扑灭这些像是灿烂盛开的夏花一样在军营各处绽放开来的炽热火焰——如果无法遏制火势或者阻止敌人肆意纵火的话,估计用不了多久这个偌大的军营就会变作一片通红的火海了。

士兵们一直在不停地跑来跑去,有的是从军营前方刚刚撤下来的伤员,有的则是全副武装过后准备直奔前方顶替他们空出来的位置的预备军,还有一些人手里提着或空或满的水桶,他们主要负责救火——或者说是努力扑灭肆虐军营各处的火焰,因为此时偏偏不巧地赶上了扑面而来的北风,受到风势加强的火灾便循着风吹过的方向猛扑过来,最开始还只是在营寨前门那一带而已,现在都已经快要烧到中军营帐的门口了。而且,帝国军扔出来的瓶子里面灌的可是鱼油,那玩意儿一旦燃烧起来的话,除了会冒出大量腥臭难闻的气味之外,还很难用水来扑灭,所以尽管灭火行动一直在有条不紊地持续着,实际成效却并不怎么明显。

而革命军的参谋冯•马丁——同时也负责指挥驻扎在达利斯特南方的这五万革命军——干脆搬了把椅子过来,直接一屁股坐在了中军营帐的门口,一脸焦急地来回看着眼前来来往往跑过的士兵们。

他原本计划着直接到抵御敌人入侵的最前线去指挥战斗,不过当他一钻出营帐的大门,映入眼帘的一片混乱登时让他差点晕倒。眼前的景象就好像是几个邻近的村落之间会共同举办的大型联合集市一样不堪,嘈杂吵嚷的家伙们填满了地面上的每一个角落,不时响起的推搡和咒骂的声音更是火上浇油地让整个军营成了一个被人捅了下来的马蜂窝般嗡嗡作响。地上落满了不知道是不小心丢弃的还是没来得及拿起来的兵器和盔甲,也有人马马虎虎地弄翻了装满箭矢的箭筒,甚至还有家伙在推搡当中遗落了鞋子都浑然不觉,继续光着脚踩在地上狂奔不止。除此之外也有人匆忙提着装满水的桶子想要去扑灭火焰,结果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迷失了方向,手中装满清水的木桶也左摇右晃地将肚子里的水吐出了一大半,在地面上浇出斑斑驳驳的水迹。有些头脑稍微冷静一些的士兵一边手脚并用地扒开乱七八糟的人墙,一边试图抱起堆叠在军营当中各个角落的稻草捆和木材,或者是想要将上面装载了粮食和军械的木制推车推离起火的帐篷,但无奈此时宽敞的军营里已经被混乱的五万人给堵了个水泄不通,这让他们只得像是在人迹罕至的密林里面开辟道路般艰难前行。

这些士兵们并非井然有序地前往自己该去的地方,反而一个个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在宽阔的军营里面乱跑乱撞一气,或者是扯足了嗓子大喊大叫些根本毫无意义的单词,看上去他们只是在想方设法让自己“行动起来”而已,就好像只要站在原地不动就会变成石头一样——他们根本就不清楚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究竟应该做些什么,而这正是导致局面混乱无比的原因。

面对这样一幅简直可以称为“混沌地狱”的毁灭性场景,就算是冷静如冯•马丁也忍不住一把扯出长剑来——发出“锵”的一声登时镇住了周围那些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来转去的士兵们,让他们双脚立正乖乖地钉在了原地——接着,他便猛地吸了一大口掺杂着火灾和战争气味的潮湿空气,以几乎能够扯破嘴角和喉咙的最大嗓门高声喝骂道:

“你们这些蠢货!别吵了!!都给我停下!!!”

他的吼声就这样果断地砸碎冻得硬邦邦的空气,如同当头棒喝似的使士兵们全都不约而同地闭上嘴巴并停下脚步,这才好不容易控制住了局势。但光是让他们停下来并没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要让这些没怎么经历过战争的门外汉们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也就是需要他来下达具体的指示,否则士兵们就只会任由恐惧驱使自己的双腿,像是失控的陀螺一样白白浪费掉最为关键的时间。

在战场上可是分秒必争的,绝对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慌乱和懈怠。

所以,在确认周围的士兵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之后,冯•马丁便高高举起手中当作指挥棒使用的长剑,冲着半圆形团团包围住自己的人群朗声命令道:

“大家都听好了,要保持与平常一样的状态,千万不要慌乱!三、四、五三支小队的成员现在赶紧收拾妥当之后去营寨前方支援我方,务必要把敌人挡在军营的门外!六到十四支小队分成两路从军营的左右侧门出去,然后包抄到军营正门,截断来袭敌人的后路!剩下的人就给我专心灭火!听到了没有?”

“明白!”

无数声应答异口同声地响起,刚才还纷纷攘攘、各自为政的人群内部此时已经听不见任何其他的噪杂声音了,就好像他们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军人,而且现在正身处于战场之中一样。他们虽然不久之前才拿起尚未熟悉的武器走上战场,但时间短暂却成效卓越的突击训练总算是体现出了应有的成果。

而士兵们在回答完之后,队伍便开始再度变得纷乱起来。分属于不同小队的战士们开始转向不同的方向,并迈开已经不再恐慌的脚步。看到眼前虽然仍显杂乱却明显比刚才有秩序得多的场景,马丁脸上紧绷的肌肉不禁松弛下来。原本紧张地纠结到一起的粗壮静脉再度恢复平稳的流动,高高举起的手臂也跟着降下来,垂落的剑尖失去了目标,转而指向了地面。

战争重回正轨,这起幸好并没有持续多久的骚乱就此解决。

总算是能够稍微松口气了——留在原地目送部下们忙碌的身影的马丁一面这么想着,接着便干脆返身走回中军营帐内,搬出了自己平常办公时坐的那把椅子,然后便将这把木制椅子重重地放到营帐门口,自己再坐了上去。照目前这个态势来看,自己一时半会儿恐怕是无法到前线去指挥战斗了——尽管刚才怒吼着赶走了大部分慌慌张张的士兵,但不排除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家伙根本就没听懂自己的命令。继续放任这些无所事事的家伙在军营里面闲晃的话,先不考虑战斗力是否充足的问题,他们的存在很可能会影响到御敌和灭火工作的进展,因此他还得身兼督战队队长,坐在这个交通要道口也是为了一目了然地监视整个军营的情况和来来往往士兵的动向。

一旦发现还有梦游的士兵,自己这个当参谋的就得上前去好好教导他一番才行——才刚抱持着这样的决心坐定没到半分钟,便见东边方向扬起一阵尘土来。马丁不禁皱起眉头,心想着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在那里瞎折腾,忽然间一个人影不知何时直接蹿到了自己眼前,随后便让脚下的草鞋发出“吱吱喳喳”的刺耳摩擦声,在冲起一团黄土之后才总算在冯•马丁的面前刹住了车。

“报、报告!”

“说!”

“寨、寨子里的火扑、扑不灭!”

“……”

听到那个慌里慌张赶来报告的士兵的报告后,冯•马丁登时陷入了沉默。从这里也能够隐约望得见远处的火光,他便把视线转到那个方向,只见窜天的火焰正闪耀着通红的光芒,无情地吞噬着周围的围栏和营房。

确实,当火势已经大到那种程度的时候,再想要扑灭的话可不是光靠几桶水当头泼过去就能够轻松搞定的。但就算一时半会儿无法扑灭,持续不断地浇水上去至少也应该可以稍微压制住火焰的凶猛势头才对。但眼前那条嚣张的火舌别说是减弱了,它反而变得愈加庞大,像是嘲讽革命军的无能一般不断摇晃着燃烧的光焰,并喷出一股股黑烟来。觉得事有蹊跷的马丁轻轻皱了皱鼻子,而从远处飘来的奇怪味道让他不禁又紧紧皱起了眉头。

这是一种带有奇怪腥味和臭味的、非常糟糕的味道,非要打个比方的话,感觉就像是在火上烘烤一条臭鱼一样。

原来如此——在想到原因之后,马丁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将收回的目光放回这名被冒出的浓烟搞得焦头烂额的士兵身上:

“你们就只用水在灭火吗?”

“是、是的!”

士兵紧张兮兮地回答道。他的袖口、裤腿和衣服下摆都已经被飞溅的水花给浸湿,但脸庞、双手却被烟尘给熏得黑黢黢一片,看上去有些滑稽。但冯•马丁可不是个笑点低的人,单凭这点小事还不会让他不顾场合地大笑起来——不过他还是稍微缓和了一下严肃的目光,尽量和颜悦色地说道:

“我想敌人大概是利用鱼油点的火,所以你们单单用水的话是绝对扑不灭的。”

“鱼、鱼油?”

士兵的脑袋上冒出了一连串的问号。见到那个迷惑的表情时,马丁心里低声嘀咕了一句“我给忘了”,随即像是要吐槽自己似的一巴掌拍在自己前额上。这些士兵都是出身于贫寒的家庭,别说是“鱼油”这种在海滨城市常用来代替动物油脂的常见物品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一辈子吃过的荤菜甚至不超过五种——这样的一群人自然对“鱼油”这种内陆地区并不常见的奇异食品相当陌生,自然就更不可能知道“由油类引发的火灾无法用水来扑灭”这种在城市人看来是生活常识的知识了。

想到这些后,冯•马丁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后便抬起头来,以向来往客人兜售商品的精明商人一样的语气开始耐心地告诉那位士兵有关于“鱼油”的事:

“‘鱼油’这种东西啊,其实就是用鱼的内脏与脂肪炼制而成的油类,本质上与大家平常使用的牛油和猪油并没什么不同。只不过,鱼油本身有着特殊的味道——那是某种混合了腥味和臭味的难闻味道,但凡闻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而且,那玩意儿不仅十分粘稠,还往往有着黄褐色或者黑褐色之类的诡异颜色,所以卖相相当糟糕,除了早已习惯这种奇怪味道的海边居民之外,其他地方的人们一般都会对它敬而远之的。”

马丁一边配合着夸张却毫无意义的肢体动作进行着讲解,时而像是想要掏出埋藏在头脑深处的久远记忆似的将目光望向高远的天空,时而则是仿佛在确定什么事情般猛点头。但站在一旁看着马丁手舞足蹈的年轻战士脸上却依然挂着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脑海当中根据参谋的描述所构建出来的想象图也变得愈发的恶心和可怕——如果冯•马丁拥有能够看透别人心中所想的超能力的话,那么当他看到这名士兵关于“鱼油”的想象图的最终完成稿时恐怕会当场口吐白沫地昏倒吧。

跟从来没有见过鱼油的人讲“鱼油”是什么东西,简直比跟世代居住在内陆的人描述“海洋”还要费劲。心里默默念着“等到攻下达利斯特城之后,一定要买上几十桶最为上乘的鱼油,然后让军队里的大家好好开开眼界”,马丁最后刻意咳嗽了两声,待那位呆若木鸡的士兵终于将注意力再度集中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他才郑重其事地总结道:

“所以说啊,既然敌人是用鱼油放的火,你们就不要一味地往上面泼水了——那不仅毫无用处,反而还会使得火焰的规模扩散开来,到时候可就更不好对付了。”

“哦……”

士兵虽然装成一副大概听懂了的样子呆呆地点了点头,心里想的却是“明明喋喋不休了大半天,结果却只有最后一句有用,为什么不干脆直接讲结论呢?”这种失礼的话。当然,再强调一遍,冯•马丁就算再聪明,也还远远没到猜透人心的程度,因此他这时候只是以“所以说啊,你们最好找一些浸过水的树枝捆和布匹来扑灭火焰才行”这种话普通地嘱咐了一下自己手下的士兵,否则的话他这个以对待士兵一视同仁著称的军队领袖恐怕也会勃然大怒地扑过去掐住面前不住点头的这个人的脖子吧。

不过他所提到的方法确实是应对由油引起的火灾时的正确方法——其他当然还有诸如用沙子灭火之类的方法,不过考虑到快捷高效的原则,上述的两种方法无疑是最为有效的,尽管需要付出大量的努力就是了。而前来询问灭火方法的士兵似乎也从马丁的描述当中意识到目前事态的严重性,于是只是草草地点头致意了一下便急忙转过身去,接着又在马丁的视野当中扬起了一串逐渐远离自己的黄土。

直到那个跑动起伏的背影被淹没在远方的火光、人群与接连不断的嘈杂喊声当中,冯•马丁才像是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轻声叹息道:

“唉,这些战士还是太年轻了……”

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带领着他们赢得这场革命的胜利呢——嘴唇张开又闭合,最终还是将这句话给咽回了喉咙里。刚才在闻到充斥于空气当中的鱼油味道时,他的脑袋里就蓦然蹦出了一段已经记不清是多少年前的回忆——那时候他去探望一个可以称之为“孽缘”的人,而那个熟人当时偏偏又沉迷于提炼鱼油这种莫名其妙的兴趣,结果就搞得整座房子里面四处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恶心气味。所以就算时隔多年,冯•马丁依然能够准确分辨出鱼油那独特的不愉快气味——假如他并没有识别出鱼油的话,现在的火势想必已经不可能还能允许他这么优哉游哉地坐在中军帐的门口了吧。

不过,那位“孽缘”如今究竟过得如何,他是早就已经不得而知了——在参加革命军、举起反抗帝国大旗的那一刻,他们两个就已经成为了两个归属于截然不同的世界的人。而无论革命是成功还是失败,早已分道扬镳的人依然无法再度走在相同的道路上面,因此对他来说只剩下了怀念和感伤的权利而已。

(总有一天一定要让这场革命成功,然后我要让那个整天就知道躲在密不透风的昏暗城堡里自顾自捣鼓些没用小发明的家伙吓上一大跳。)

冯•马丁不禁抬起头来仰望着头顶那依旧漂亮得仿佛完美切割的蓝宝石般的天空。自由并不是无代价的,而位于自己视线极端的那一整片广袤的天空正是“世界”这一囚笼的盖子。它给予人们挣脱枷锁的希望,却又显得那么高不可攀,可望而不可即。但自由却又是实实在在地真实存在的——自己的每一次眨眼、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思考,名为“冯•马丁”的这个人类个体和灵魂就算无法拥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自由,至少也还有着绝的自由。

拒绝向这片颇具压迫感的天空屈服,拒绝向自称代表天空与神明的意志来压迫其他人的这个在天空覆盖之下的庞大帝国屈服,这便是他冯•马丁以及其他的革命军战士们所共同拥有的毋庸置疑的自由。

尽管一度被战争的阴霾所遮掩了它的光彩,但他心中坚信总有一天这层灰暗的阴云将会涤荡一空,到时候出现于每个人视野当中的将是一片崭新的美丽天空。

没错,就算流尽最后一滴血、最后一滴泪,也要教这日月换新天——

想到这里,马丁倏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脚下传来养育一切生命的大地母亲那坚实可靠的熟悉触感,手中则紧紧握住代表着正义与力量的长剑。披挂在全身上下的铁甲发出铿锵作响的战歌,似乎也在催促着他这个军队的指挥官应该赶紧冲到前线去。而他自然也是毫无迟疑地就拽开脚步,无视掉周围依旧如同飓风过境一样的混乱状况,不顾其他正在忙碌或在赶路的战士们投来的疑问目光,径直向着辕门的方向走去。

*5

战况进行得并没有冯•马丁想象当中的那么顺利。

首先,如同盾牌一般死死守住营寨前门的部队人数实在是太少了一些——他明明已经号令其他小队赶紧过来支援了,结果等到他亲自来到最前线一看,却发现正在与敌人交战的人数似乎并没有怎么增加的样子。而面对敌人的精锐骑兵们的轮番冲击,这些甚至连像样的铁甲都没有装备的轻装步兵自然不是对手,现在正在像被恶狼追赶的兔子一样四处乱窜。

其次,马丁明明记得有命令过某几支部队从左右两侧进军,包抄夹击被钳制在军营前门的敌方部队,然后直到现在他都没有看到己方夹击部队的影子——否则现在敌人的阵型应该早就乱成一锅粥了才对。

最后,由于帝国军四处纵火的缘故,原本可以有效抵御骑兵进攻的鹿角栅栏大部分都已经被熊熊烈火所烧毁,剩下的那几个也完全没有发挥“路障”和“掩体”的作用——自己的士兵只顾着四处奔命,慌忙之中压根忘记了“防守战时应该就近寻找隐蔽物”的原则。

冯•马丁就站在己方军营辕门内的空地上,旁边是被敌人毫不留情地砍断的旗杆,前方摆着一具仍然翻滚着赤红火舌的鹿角的漆黑骨架,穿得杂七杂八衣物的尸体就重叠交错地排列在这片战场之上,无声地控诉着这场战争究竟有多么残酷。

黄沙漫漫,烟尘滚滚。呐喊声、叫杀声、惨叫声交相辉映,刀与剑的碰撞声以及弓弦猛力拨动空气的清脆声音形成了宏大的伴奏。一切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遥远,却又仿佛一伸手便可以触摸得到那些寒光与鲜血一般具体而深切。

这,才是真正的战争——尽管己方军队目前正在节节败退,但冯•马丁却仍然不禁想到了这句非常不应景的话。革命开始的六年以来——从一开始的小打小闹,到如今已经俨然成为了能够与帝国分庭抗礼的割据势力,革命军一直以来所经历的战争大多是率领数万武装起来的农民与贫穷市民来围攻仅仅由家丁或者卫兵守卫的领主宅邸或者城镇政府机关,其实并没有与真正的“帝国军”交过手——不知为何,正规的帝国军队尽管人数十分庞大,却似乎并不急于讨伐这样一支日益壮大的起义军队,反而是处处退让、步步后撤,看上去根本就没有想要与革命军死战到底的决心。对于这种现象,革命军的高层领导们大抵认为埃尼斯帝国早已腐朽殆尽、人心尽失,帝国军的士兵们压根不想再给帝国卖命了;而马丁则总觉得这背后似乎蕴藏着某种不可小觑的阴谋。些许的违和感如同卡在喉咙里的鱼刺一般令他时常感到难受不堪,但他却又说不准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比如说,帝国是否以及何时会派遣援军过来支援达利斯特?还有,敌人的守卫军队目前是已经弹尽粮绝、孤注一掷了呢,还是尚且留有一手王牌等着出其不意地将死革命军?

这些都不得而知。

通过这场严重偏离预期的可怕拉锯战,冯•马丁能够得出的只有区区两条结论而已:

我方的战斗力还远远没有达到能够一举掀翻位于帝国内陆深处的丹特城里的王座的程度。

以及——千万不要小瞧帝国、放松警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埃尼斯帝国就算是已经走到了日薄西山的窘境当中,却依然保存有充满了漆黑谜团的强硬实力——强大到光靠谈谈革命理想、喊喊革命口号之类的完全无法撼动其分毫的力量。

而这个垂死帝国所残留下来的强大力量的其中之一,无疑就是如同巨龙一般横亘在革命军面前的那座“碧蓝要塞”达利斯特了。不仅仅是巍峨的城墙高不可攀、坚不可摧,让革命军充分地见识到了埃尼斯帝国筑城技术的高超绝伦;更值得一提的则是负责防守这座钢铁要塞的帝国士兵——明明只有不到一万人,却能够顶住十二倍人数的轮番攻击四十余天,硬生生将这场预计三五天便能够结束的“残敌扫荡战”拖成了“拉锯消耗战”。但这还并不是这支可敬的精兵最为可怕的地方——本以为会不得不困守城池而动弹不得的他们竟然还拥有主动出击的余力,而且他们还真的就毫不犹豫地冲出城来,如同群狼一样将仿佛绵羊般任人宰割的革命军士兵们随心所欲地撵得鸡飞狗跳。

“战争……才不是喊一句‘全军冲锋’就能够解决一切问题的简单游戏,看样子我们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好多好多啊……”

冯•马丁小声的叹息很快就被充斥于战场四面八方的巨大声音所掩埋。

视线再往前方前进的话,便能够看见己方军队的背影了——可惜,这些士兵明明人数上明显凌驾于来袭的帝国军队,却不知为何像是一盘散沙一样分散在军营内的各个角落里奋力挥动手中的武器各自为战,而不是集结成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方阵,依仗着鹿角来展开防御。

由此可见,己方士兵的战斗素养实在是低得可以,不仅对命令的执行力十分低下,综合作战能力也亟待提高——现在才不是摆出一副与自己无关的样子冷静分析这种事情的时候,必须要赶紧挽救濒临崩溃的军队、重新组建起牢靠的防御阵线才行。

于是冯•马丁这个彬彬有礼、轻声细语的前贵族公子只能举起双手弯曲手指做圆筒状摆到嘴前,然后猛吸一口气之后拼命地压缩着肺里的冰冷空气:

“喂!你们这些笨蛋快赶紧撤回来!听到了没有!赶紧后撤!”

嗓子火辣辣的疼,像是被撕扯碎了一样。但马丁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些了。要想避免己方军队被敌人分割击破,就必须让他们再度集合起来统一行动才行。由于担心战场上声音太过嘈杂导致己方人员听不见自己的喊声,于是他便边跑边向着各个方位不停呼喊,直到喊到声嘶力竭为止。

幸好,正在与敌人交战当中的士兵们虽然在刚听到马丁的喊声时都回过头来陆初不解的神情,但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遵从指挥官的命令,在想办法摆脱掉敌人骑兵的纠缠之后纷纷向累得深深弯下腰去大口喘着粗气的冯•马丁聚拢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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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们这些笨蛋快赶紧撤回来!听到了没有!赶紧后撤!”

——听到了这样的喊声。

尽管周围充斥着人类的咆哮和哀嚎声、马匹的嘶鸣声以及刀剑相撞、弓弦奏响的各种其他声音,爱丽丝•奥尔维亚还是警觉地抖动了一下形状可爱的耳朵,随即稍微皱起了眉头。

一名叛乱军士兵高声嚎叫着冲了过来,双手——以及在双手间牢牢握紧的长柄大刀高高举过头顶,那准备将对手从头到尾纵向劈成两半的气势虽然看上去甚是吓人,但无奈他那破绽百出的动作无论怎么看都绝不像是经过了正规的军事训练之后的结果。

攻击意图太过于明显,大开大合用力挥舞武器的方式也完全不对,更关键的是他的跑步速度实在是太慢了,这完全就给了爱丽丝足够的反应时间——给了她计算应该如何抵挡或者躲闪掉这次攻击并进行反击的时间。

这个人身上的盔甲也十分不像样——被火焰熏黑又被血迹染红的破烂皮革护甲,用已经成了鲜红颜色的布条代替头盔,脚上穿的也是磨得就快破掉的草鞋。这样糟糕的武装水平根本就连乡镇地主家里的家丁标准都达不到,更别说跟装备着坚固锁子甲与锋利刀剑的帝国军对比了。因此爱丽丝只是轻轻抖了抖缰绳,让马儿稍微往左边侧过身去便惊险地躲过了掠过鬓角的沉重刀锋,接着之前一直垂在体侧的右手毫不犹豫地向上迅速提起,握在手中的冰蓝剑刃就这么在战马的身旁划过一道冷冽的弧线,径直划破了由于攻击落空而像只虾一样弓着身子的叛乱军士兵的胸膛。

从手中的长剑上反馈来稍微的抗拒,但这些微的阻力很快便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利刃割破皮革护具、划开皮肤、切断肌肉组织、最终稍稍刮到坚硬的骨头表面的感觉。爱丽丝知道这道伤痕已经足够了,于是便干净利索地将剑锋往上一甩,如同撞上礁石的海水般溅起的一片片血花喷薄而出,编制于眼前的腥色血雾让她不禁眯起了眼睛。而错身而过的那具身躯则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摇摇晃晃地歪倒下去,最后“扑通”一声整个人砸在了铺满干草与松散黄土的地面上,抽动了两下之后便一动也不动了。

马儿扬起头来,发出一阵说不准究竟是兴奋还是凄凉的嘶鸣,不知道是在庆贺自己与主人的又一次胜利,还是在为这位不知名的战士轻声哼唱一曲挽歌。

你明明如同朝生暮死的浮游一样弱小不堪,却为什么还有勇气上前来挑战光凭这瘦弱身躯绝对无法撼动的大树呢——爱丽丝仿佛祷告般轻声呢喃着,怜悯地垂下的细长睫毛为丧命于自己手中的又一位与自己并无不同的生灵盖上了安息的黑纱。自己一直以来视为敌人并与之不断奋战至今的所谓“叛乱军”其实只不过是一群受到了蛊惑而拿起武器对抗帝国的平民百姓而已,他们的脸上写着“贫穷”儿子,脊背被毒辣的阳光晒弯,粗糙的双手磨平了镰刀锄头木制手柄上面的纹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辛勤劳作却依然换不来命运的丝线哪怕稍微一下的颤抖。

接着,爱丽丝将右手臂使劲向下一挥——尽管“潮汐使者”的制作采用了特殊的金属,似乎并不会沾上血迹的样子,但爱丽丝却早已习惯了这个动作,就像是虔诚的圣十字教信徒会在清晨睁开眼的时候就出言感谢神明一样。不过,虽然眼前的这个不自量力的敌人已经倒在了自己的剑下,爱丽丝却并没有顺势收剑归鞘,而是再度拉紧左手的缰绳,战马随即像是领悟了主人的意志似的后腿一蹬地面,转眼之间便向前跑出了几十纳尔。

至于目的地,自然是三五成群的敌人中间——确切来说,是一个由六人组成的小团队。尽管他们的长官——应该是——早就已经发出了撤退的命令,而且他们也都目睹了自己的同伴在强大的帝国骑士面前就如同蚂蚁一般不堪一击,但他们却依然没有后退半步——沾满黑色尘土、血迹和汗水而变得花里胡哨的脸庞之上甚至都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的胆怯和恐惧,这让爱丽丝颇感意外。

看到战马刨起四蹄、踢起黄土地径直奔驰而来,那六个人竟然没有一点慌张,而是也同时移动起双腿,有勇无谋地向着爱丽丝冲了过来。而爱丽丝在目睹了敌人的举动之后,只是略表惊讶地轻轻挑起了一边的细长眉毛,身下的战马却丝毫没有减慢速度,只是如同从山坡上滚下的巨石似的发动了最后的冲锋。

双方的距离在一纳尔、一纳尔的缩短,映照在爱丽丝眼中的景物周围开始变得模糊变形,中间部分却愈发地明晰了起来。她看到叛乱军的士兵们脸上纷纷露出了“你中计了”的得意表情,只见他们排成了一个横排,然后一齐端起双臂,举起了手中攥紧的长枪——六支长枪,六支银晃晃的锋利金属枪尖笔直地指向战马冲锋而来的方向。

这是典型的长枪防御阵型,是人们为了利用步兵有效对抗在平地上驰骋如飞的强大骑兵而研发出来的通用战法,不仅简单,而且效果确实卓越拔群。

“哼,看样子敌人的指挥官还是懂得一些兵法的嘛。”

爱丽丝粗略瞄了一眼那些自信满满摆出防御阵型的枪兵们,随即从微微翘起的嘴角吐出一声不屑的鼻音。先不管那些看上去粗制滥造的木头杆长枪是否能够经受得住骑兵冲锋时所带来的剧烈冲击力,这些不惜违抗长官命令也要试着挑战她的枪兵们就在她的眼皮底下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砰!”

突然一道震耳欲聋的爆裂声扯碎了原本就嘈杂不已的空气,接着便传来了某种沉闷的打击声以及某个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被巨大不明声响吓得呆愣在原地的叛乱军士兵们在听到惨叫声之后才纷纷回过神来,然后就像已经忘记了现在正在战场之中了似的一起左顾右盼地开始寻找这些响动的源头。当然,他们并没有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发出惨叫的人——原本由六个人排成一字型的小型长枪防御阵型不知何时缺了个口子,而那个排在中间的士兵现在正一动不动地躺倒在地上,胸膛正中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挖了一个大洞出来。红色与黑色的血污大面积地覆盖了他那身简陋的皮革护甲和那张年纪轻轻却已经变得毫无生气的苍白脸孔。

直到此时大脑依然一片空白的其余五人不禁面面相觑,似乎是对就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的这一瞬间的电光石火感到大惑不解的样子。但就在他们因为注意力被莫名死去的同伴所吸引而转向了其他方向、架起来的长枪也下意识地跟着垂下头来的这一刹那,一声几乎就在耳边响起的马嘶却已经宣告了他们必将败北——

十秒钟不到的时间已经过去,载着威风凛凛的女将军的战马意气风发地纵身一跃,高大而强壮的身躯径直撞进了缺了一个口子的敌人小队中间,扬起的尘土和落地的冲击让这个原本就不太牢靠的长枪防御阵型登时土崩瓦解,被冲散的五人则纷纷后退,手中那些曾经成为骑兵噩梦的长枪也不知不觉松懈了下来。

爱丽丝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时机。她左手操纵缰绳指挥战马往左边转过去,同时右手借着这股转身的力道使出一记挑斩,闪过的寒芒毫不含糊地撂倒了被隔离到战马右侧的两名士兵当中距离自己较近的那个。那人身旁的同伴见战友被杀,便准备提起枪来再度应战。不过,爱丽丝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将刚才扬起的右臂再重重麾下,“潮汐使者”的湛蓝锋芒便如同受到磁石吸引的铁屑一样精准无误地斩在了那名手忙脚乱的士兵的右肩上。

“喝呀!”

随着一声断喝,爱丽丝以一记干净利落的下劈斩将敌人斩于马下。

左边的三名敌人见自己的两名战友在转眼之间就被相继干掉,心中不禁产生了怯意。最初的那点勇气仿佛强烈阳光直射下的朝露一样很快便蒸发殆尽,剩下的就只有如同见到了传说中那个一手提着阔剑一手提着自己头颅、四处收割灵魂的“无头骑士”般的表情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他们内心中的真实想法。他们手中的枪杆像是害疟疾一样颤抖个不停,筛糠般抖动的双腿也开始不争气地尽量往后方一点一点地挪了过去。但爱丽丝在用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敌人退却的行为之时却并没有冒出“这次就先放他们一马吧”的仁慈想法,而是轻蔑地撇了撇嘴角,随后左手往上一提,战马便整个原地兜了半圈,仅仅踩出了几下清脆的马蹄声,就一下子转到了左边三人的面前。

接着,这匹早已见惯了充满了血腥与杀戮的战场的强壮战马像是示威一样高高掀起自己的身体,与自己的主人一道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这三个迅速由勇敢转为怯懦的家伙。而爱丽丝则是一面稳稳地握住缰绳掌握着身体的平衡,一面举起右臂,将手中锋芒的尖端笔直地指向了自己眼前的敌人。

“噫!呜哇啊啊啊啊!”

那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发出不成人声的惨叫,纷纷扔掉手中沉重的长枪和挂在手臂上的碍事圆盾,转过身来便开始迈开不听使唤的双腿,不顾一切地向着远离这位可怕女骑士的方向一路狂奔起来。这种丢盔弃甲转身逃跑的行为是爱丽丝非常反感的——即使这种事情发生在敌人身上也是一样。在她看来,战士是个谁也不敢保证是否能够看到第二天早上升起的太阳的危险职业,正因为如此,战士的尊严才显得比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失去的生命更加珍贵——虽然生命只有一次,只要用过就会永远地失去,但转身逃跑无疑是放弃了在别人为自己竖起的墓碑上面刻上自己姓名的机会,这样只会让原本就十分短暂的人生又附加上了“毫无意义”这么一个无比消极的定语而已。

她讨厌自己穷尽一生去努力存活,最终却只能像是浩瀚沙海当中最最不起眼的一粒沙一样被埋没在芸芸众生之中的感觉——否则当初她就不会年纪轻轻就主动离开祖辈们世世代代居住的故乡村庄,也不会就算背负血污和骂名也一定要站上这个高度了。她讨厌不努力,但她更讨厌的则是在努力过后轻易地放弃——同时还嬉皮笑脸、故作遗憾地嘟囔着“我已经努力过了”之类的话,就好像自己之所以会放弃、之所以会失败完全只是命运残酷的捉弄和运气数值不乐观所造成的似的。

爱丽丝•奥尔维亚才不相信这些鬼话。

虽然当初如果没有克利夫兰•吉斯坦因的慧眼识人,就不会有如今的海雾骑士团代理团长兼达利斯特城防司令的爱丽丝•奥尔维亚,但这一切的机遇与成就也都是爱丽丝靠着自己的努力争取所换来的。假使四年前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兵没有斗胆给司令官提意见——并且提出了准确而宝贵的意见的话,恐怕幸运女神也是不会无缘无故就忽然青睐自己的。

然而现在就在自己的面前,就在半分钟之前这些敌人还摆出了经典的长枪防御阵型,脸上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准备与敌人展开殊死搏斗,甚至就连爱丽丝这个敌人都禁不住对这些业余战士的勇气产生了由衷的钦佩之情;但半分钟后他们却魂飞魄散,像是恨不得再长出两条腿来一样丢弃了全部的武装和尊严,从敌人的面前转身逃跑了。

可以撤退,但绝不可以逃跑——这是写在埃尼斯帝国军规上面的第一条准则,也是爱丽丝作为军队领袖所绝不能容忍的一条铁则。“如果你下定决心要逃跑的话,那么请不要逃回军营里来——不,最好能够直接逃到埃尼斯帝国外面,否则我便一定会从这个偌大的帝国当中揪出你这个逃兵,然后让你接受应有的惩罚”,她还记得自己上任为如今职务的第一天时自己当着全军将士的面亲口说出的这句话,正因为如此她才无法容忍任何人在她的面前做出逃跑的行为——只要他是拿起武器走上战场的战士,就算他身处的阵营与自己对立也一样。

想到这里,爱丽丝发出“哈啊!”的一声大叫来驱散心中如同丝絮一样紊乱的想法,并为了能够更加清楚地锁定目标而微微眯起了双眼,好让视线的焦点能够精准地集中到前方尘影里那三个落荒而逃的背影上面。很快——或许仅仅过了一秒钟而已,但她漫长的思绪却无形中拖延了体感时间——战马再度一跃而起,高高扬起的前蹄和壮硕坚实的胸膛结结实实地撞上了第一个逃跑者的背部,巨大的冲击力让那个人伴随着惨叫应声倒地,而爱丽丝则是继续抖动左手的缰绳,指挥着自己的爱马就这么从摔了个嘴啃泥的士兵身上踏了过去。

战马庞大的体重与仿佛铁锤一般的四蹄此时化为了足以让最强壮的战士都闻风丧胆的可怕凶器肆意蹂躏着自己脚下的渺小人类,哀嚎声与骨头碎裂的“咔嚓”声顿时从下方似乎很远的地方传来。爱丽丝有一瞬间微微蹙起眉头,露出了像是于心不忍的表情——确实,没有哪个正常人在听到距离自己很近的地方传来这种撕心裂肺的**惨叫时能够做到完全无动于衷的,但她随即像是责备自己竟然对敌人动了恻隐之心似的轻轻摇了摇头,驱动着状态绝佳的战马继续前进。

似乎是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抑或是感觉到了逐渐逼近而来的杀气,即将被追上的第二名士兵忽然回过头来,紧接着脸上便露出了像是见到了鬼一样的表情,毫无特点的五官顿时如同进了绞肉机似的全都扭曲了起来。但爱丽丝却依旧保持着那副如同万年不化的坚冰般的表情,接着就像是上过发条一样机械地抬手,挥剑——没有任何悬念地斩杀了永远也无法跑过战马的人。

“接下来……”

在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个无名小卒摇晃着濒临死亡的身体慢慢瘫倒在地之后,爱丽丝抬起头来,淡金色的发丝在秋风的吹拂下稍微遮挡住了她的视线,但她还是在视野的尽头捕捉到了最后一名敌人正在渐渐远去的身影。

是时候给这场无聊的老鹰捉小鸡游戏画上一个句号了。

爱丽丝左手向后拉紧缰绳,让似乎意犹未尽的马儿在发出一声不舍的长嘶声后驻足下来,随后便松开了一直握住缰绳而稍微有点僵硬的左手。纤细的五指努力一张一合了几次之后,从指尖再度传来麻酥酥的感觉。接着,她便将恢复了灵巧度的左手伸向下方,直到被黑色皮手套覆盖住的指尖上面传来某种冷冰冰的触感时才停下,然后五指如同渔网般灵巧地缠绕上那个冰凉的金属块,在握紧之后一口气将其拔出——

那是一把火枪。

枪管长约半纳尔左右,枪口大约有两指粗细,枪柄则刚好够自己的手掌将其整个包覆住。通体银色镶有华丽黄金纹路的设计早在一百年前就流行开来,但枪身后半部原本应该装有燧发机的地方却镶上了一块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的六边形紫色宝石。

其实早在百年以前,人们就已经发明出了“火枪”这种新式的、需要消耗金属与火药的远程射击武器,这种能够从前端喷出浓密硝烟、噪音与烈火的可怕武器威力极大,它装填的铁制弹丸能够如同戳破一层纸张一样轻易贯穿厚重的板甲和塔盾,并且被其子弹击中者无不粉身碎骨、当场毙命。只不过最早制造出来的滑膛枪无论是射程、射击精度还是射速都远远不及老牌的弓弩等远程武器,而且这一挺火枪的造价也并不便宜——除了整个长度超过一纳尔的枪身需要以精钢打造之外,每杆火枪还要额外配备导火线、火药壶、弹药包与通枪条等零碎装备才行。一名士兵如果想要使用火枪进行射击,那么他首先得从火药壶里捏出适量火药,用通枪条将这些漆黑的粉末小心翼翼地从枪口捅进枪膛深处——火药用量多少基本全凭感觉,少了就无法发射弹丸,多了则会炸膛,而且若是添加火药时稍有差池也会引发严重事故。接下来,这名士兵需要从弹药包里取出一颗小圆球状的金属弹丸——最开始是用的铁,后来改为使用更为沉重的铅——然后再用通枪条将这颗鹌鹑蛋大小的玩意儿给塞进枪膛里面。之后,他还要拿出一根用棉絮搓成的导火线,把它装进火枪末端侧面的开口里面,并确保这根纤细棉线的另一头接触到了枪膛里的火药之后,准备工作这才完成。最后,就可以端起枪管瞄准想要射击的目标,然后在决定要开枪时使用便携火种——一般都是火柴——点燃露在枪膛外面的引线就可以了。等到导火线燃烧到尽头——燃烧速度倒是很快——的时候,枪膛里的火药便会跟着燃烧、爆炸,产生的高温高压气浪就会使劲推动堵住唯一通路的弹丸,然后将它从枪管里面推出去——当然,在这个过程当中免不了喷发出气味难闻的黑色烟雾和震耳欲聋的巨大响声,而且除非再度重复这套冗长而复杂的流程,否则手中的漆黑枪管就只能当做烧火棍来使用了。

后来,孜孜不倦的发明家们又发明了燧发机——一种通过扣动名为“扳机”的机关来摩擦一块打火石来产生火花、从而代替传统的棉线引火的精巧装置。使用安装了燧发机的火枪想要打出一发子弹变得更为容易,只需要装填火药和子弹,然后用食指扣动安装在枪柄附近的扳机就可以了。尽管如此,火枪射程与射击精度不稳定的问题还是没有得到有效解决,再加上当时火枪的造价确实不太乐观,埃尼斯帝国军方最终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得选择放弃这一划时代的不完善武器了。

然而如今爱丽丝却公然掏出了这种年代有些久远的老古董武器,而且看上去这把火枪似与那些以前的产品有着很大的不同——不仅仅是枪身缩短了将近一半,那个散发着迷幻光泽的昂贵紫宝石究竟有何(除了装饰之外的)作用也成了一个谜团。不过,先不管它到底是王公贵族们用来挂在壁炉上方的高级装饰品还是埃尼斯帝国军方秘密研发出来的新式玩具,这把银光灿灿的火枪的威力已经得到了证实——爱丽丝就是用她手中的这把枪射杀了摆出长枪防御阵型的六人当中的一个,从而在敌人当中引发了混乱,她便得以趁机突破了那个稍微有些棘手的阵型。

顺便一提,正统的长枪防御阵型理论上是要排列成至少三排的——第一排是竖起巨大塔盾的重装步兵,盾牌除了能够抵御战马的强烈冲击之外,也可以有效防御诸如箭矢之类的远程攻击,为自己身后的战士们提供坚实可靠的庇护;第二排是手持尖利长枪的枪兵,枪尖跨越过前排盾兵的肩膀,从塔盾之间的缝隙之间探出头来,使得整个阵型看上去就像是上面长满尖刺的鹿角路障一样;至于这第三排,一般都会安排弓弩手来进行远距离消耗,他们在前两排队友的严密保护之下可以安心地射出大量的箭矢,在敌方骑兵冲过来之前就能让他们先来个人仰马翻。

而爱丽丝所面对的六个人并没有盾兵的保护以及弓兵的牵制,再加上他们既不知道也无从防御突然袭来的火枪子弹,最后这个现学现卖的不成熟战法只能反过来害了自己。当然,假如爱丽丝的手里并没有火枪的话,那么她只需要翻身下马,在地面上和那些没怎么打过仗的门外汉们战斗就可以了——而且她坚信结果依然不会改变。

只不过现在再去想东想西的已经于事无补了——老鹰捉小鸡的无聊游戏即将尘埃落定,以卵击石、螳臂挡车的结局也早就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在神明的记事本上面了。爱丽丝闭上右眼、瞪圆左眼来瞄准敌人,那对准了逃难背影的黑洞洞的枪口随即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喷射出炽热的火舌与滚滚浓烟——抱歉,并没有这种惊心动魄的画面出现。事实上,在爱丽丝左手的食指勾下扳机的那一瞬确实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巨吼,但从枪管上端的某个凹槽里面喷射而出的高压气体却并非黑火药燃烧所特有的黑色,而是仿佛浓雾一样的灰白色厚重气体从里面嘶嘶地喷出来,并不会不识趣地熏黑爱丽丝闪耀的头发和漂亮的脸蛋。

砰!

一声响彻云霄的枪响预示着这个自由的艾尔弗兰特大陆即将发生惊涛骇浪般的重大变革。

而伴随着枪声呼啸而出的金色子弹则如同暴躁的犀牛一般厉声尖叫着撕裂四周的空气,索命的可怕厉鬼无情地扑向距离自己愈来愈近的瘦弱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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