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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达利斯特围城战下

自由的艾尔弗兰特 眼镜巧克力 20514 2019-04-16 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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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单从德•布洛斯特这个名字来看的话,既然能够被允许在姓氏之前冠以“德”这个表示身份高贵的尊称,那么这个人准保是个有头有脸的贵族。

不过对于德•布洛斯特这个革命军第三军的最高指挥官来说,这话其实只说对了一半——确切来讲的话,他是个“前”贵族。

更确切来说,德•布洛斯特是个落魄的贵族。他在一场重要的赛马中将自己的全部家当都押在了理论上拥有绝对胜率的卫冕冠军马身上,结果冠军却出人意料地被谁都不看好的一匹黑马一举夺下。

一场比赛下来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而布洛斯特则非常不幸地是那个需要发愁的一方。

十年前,埃尼斯帝国的皇帝——坎雷亚六世驾崩。这位据说真的拥有后宫佳丽三千人的好色国王在拍拍屁股走人的时候最终留下了十六个儿子和十三个女儿,却没有留下半份关于自己继承权的遗照——这就为之后的祸乱理出了导火索。

“国不可一日无君”,既然坎雷亚六世没有亲自册立皇太子,那么如果按照皇帝继承的规矩的话,国王的长子理应接过父王的权杖与王冠,成为新一任的埃尼斯帝国的国王,并留下“坎雷亚七世”这个名字。在埃尼斯帝国的历史上,以前也出现过这种国王还未册立皇太子就驾崩了的情况,而当时大臣们也是如此处理的,那么这次也应该尽快如法炮制才是,毕竟既然有先例可循,这一切都可以顺理成章地完成。

但这次却有人站出来公然反对——是皇帝的其他儿子们。对他们来说,如果父王真的曾经亲自封自己的长兄为皇太子的话,那么他们便是无话可说的;但坎雷亚六世生前却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情,那么在父王驾崩的这个时候,他们这十六个儿子理应有着均等的成为下一任皇帝的机会才是,为什么又非得遵循以前的惯例、把就在自己眼皮底下熠熠生辉的王冠给眼睁睁地拱手让人呢?

规矩既然是人立下的,那么就一定可以打破,这样才能促进社会的进步,否则这个世界只会渐渐失去活性,最后变成一潭不会流动、只会待在原地慢慢发臭的死水。更何况关于长子世袭的说法根本就没有任何书面上的制度保证,只不过是些不成文的口头约定罢了——那么这就更给了他们可以拒不遵守这条约定的理由了。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皇位争夺战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爆发了。昔日的手足之情、兄弟之谊在闪耀着诱人光芒的黄金王冠之前全都被抛诸脑后,曾经和睦温馨的家庭成员们在此刻纷纷反目成仇,他们扯破脸撕破皮、撇开家庭伦理道德之类的虚伪面具,一心只想着如何才能够取走自己其他兄弟们的性命,然后再用自己那沾满了亲人鲜血的双手捧起自打出生之日起就觊觎良久的象征着王权的金冠。

原本繁华而平和的皇都丹特登时化为一座硝烟四起、战场遍布的地狱,城中各处相继立起了十几面各不相同的旗号,代表着每一个想要争夺皇位的皇子。而那些政治嗅觉灵敏的朝中大臣与将领武官们则认定这是个可以一举颠覆上一代王朝已经固定下来的政治关系、将他们所不满的政治格局全面洗牌的绝佳时机,因此这些人纷纷投身自己认为能够取得王位战争的最终胜利的皇子的旗下,这些皇子的身边就此逐渐形成了各自不同的集团阵营。

对于这些反目相向的皇子们来说,这是一场成王败寇的、绝对不可以输掉的战斗。而对于加入到各个集团当中、辅佐他们认定的主人争夺王位的大臣们来说,这是一场输了便会倾家荡产、一无所有,但一旦赢了就会荣誉加身、平步青云的赛马赌局。他们必须谨慎选择自己将要投资的这个选手,而且一旦下注之后便已经不可能再反悔了。

只有一次的下注机会,只有一次开奖的赌局。

不过,老皇帝虽然留下了十五个儿子,但其实他们并不是拥有着均等的机会。第十三、十五两位皇子从一开始就宣布不参与皇位的争夺,甘愿放弃自己王位继承人的身份,找一块清静之处与世无争地生活着。而其他十三位皇子当中,就要数皇太子的实力最为强大,毕竟他赢得了许多元老大臣和圣十字教教会的支持;剩下的则是聪明狡猾的第四皇子、深得军队人心的第五皇子,以及平素便广有人望的第十一皇子了——除去这几个有力的竞争候补之外,其他的皇子们虽然也野心勃勃地想要夺取王位,但他们毕竟实力不足,因此获得的支持也不是很多,他们就这样输在了起跑线上。

当然,这场比赛并不是一对一捉对厮杀的淘汰赛,而是大家随便混战的生存模式,冠军只有一个人,而且除此之外将不会设立任何其他奖项——亚军、季军、殿军统统没有,赢的人赢得一切,输的人输掉一切,就是这么简单的规则。

因此,那些势单力薄的皇子们很快就败下阵来,成为了这场血淋淋的、毫无道义和正义可讲的死亡竞赛最初的祭品。而在解决掉这些毫无威胁可言的软柿子之后,剩下的一、四、五、十一四位最热门的冠军候补便开始在这座皇城里展开了殊死争霸赛。

与那些和他们绑在一条绳子上的大臣们一起为了无尽的权力而争斗不休。

而当时还是个伯爵的德•布洛斯特也无可避免地参与到了这场声势浩大的内乱当中。鉴于第一皇子周围全都是些老人物、第五皇子周围尽是些战功赫赫的军人,而第十一皇子身边又都是些社会名流,几乎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的布洛斯特最终选择投奔第四皇子麾下。他认为这位皇子拥有足以匹敌其他三人的智慧,并且更加擅长利用计谋来取得胜利,是个不可多得的聪明人,因此如果是这位大人的话,一定有很大的机会冲击最高王座的。

德•布洛斯特是如此坚信者的,而且第四皇子确实也并未辜负他和其他慕名而来的人们的期待与信任。事实上,在这位狡猾的皇子的巧妙设计之下,原本关系还算不错的第一皇子与第五皇子之间爆发巨大摩擦,分别握有圣殿骑士与皇家卫队两队重兵的两人在丹特城外的平原上决一死战,最后打了个两败俱伤,两人实力大为受损,不得不转攻为守。接着他又悄悄向暂时按兵不动的第十一皇子放出一、五两位皇子即将联合起来进攻他的假消息。而天真的第十一皇子竟然信以为真,在惊恐万分之余他决定先下手为强,准备率领本部士兵趁夜偷袭第五皇子的大本营。但第四皇子同时又暗地里向第五皇子通报了十一皇子的动向,使得第十一皇子的偷袭在早有准备的第五皇子面前失去了效果,最终被打得一塌糊涂的第十一皇子仓皇撤军,退回了自己的大本营。这样一来,被第四皇子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五、十一两家从此一厥不振,无形中相当于已经失去了这场争霸赛的参赛资格了。

但是第一皇子虽然之前经历了与第五皇子的大战之后元气大伤,但他的实力对既无人望又没兵权的第四皇子来说仍然是小巫见大巫的情况,因此第四皇子决定拿出他挑拨离间的拿手好戏来故技重施——他欺骗五、十一两家说以前两人的一切争执都是第一皇子在背后一手操纵的,这使得被激怒的两家决定联合起来先灭掉第一皇子再说。当然,这一切的情况都在第四皇子所安排的探子的监视之下,一个只知道打仗和肌肉的莽夫和一个只知道读书和吟诗作赋的书生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就算两肋生翅也飞不出他的手掌心。

至此,第四皇子的目的就快要实现了——通过种种手段先让三家斗得你死我活、元气大伤,然后他再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自己只要稳坐钓鱼台隔岸观火,随后只要火候拿捏得准,便可以在三家都已经无力抵抗之际突然杀出来趁火打劫,最后便可以一举收拾掉这三个仅存的竞争对手,拿到自己渴望的王冠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德•布洛斯特与其他跟随第四皇子的幕僚们自然也是春风得意,因为眼下三家已经开始在城外火并了起来,他们只要在城内的高处摆上特等坐席,然后一边悠闲地品着葡萄美酒一边坐山观虎斗就可以了,剩下的事情易如反掌。存放于皇宫当中的那顶黄金皇冠、那柄黄金权杖以及那方镶金玉玺仿佛已经成为了第四皇子他们这一派的囊中之物了,他们需要做的只剩下打开自己的口袋,然后只要美美地等着一切的荣华富贵与无上权力自动钻进自己的口袋里就行了。

然而,第四皇子不可能没听过这么一句话,“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因此在布洛斯特等幕僚们全都松懈下来了的时候,他依旧没有放松脑袋里那根始终绷得很紧的神经——之前宣布放弃皇位继承权的第十三和第十五皇子,这两个人虽然表面上已经公开宣布退出战争、并且都已经带着自己的亲信离开了都城,但他就是不相信自己这两个聪明异常的弟弟在面对如此馋人的诱惑时能够如此大义凛然地放弃自己应得的权利,躲到乡间庄园里面唱什么“明哲保身”的大戏去。但凡是个人都有着贪婪的本性,更何况他们这些人又都不是圣贤,为了区区一把坐上去不怎么舒服的椅子连所谓的“亲情”都可以当做垃圾一样弃之不顾,又怎么可能偏偏多出这么两个隔路的家伙来呢?

因此他在四处广布眼线的同时顺便也往十三、十五两位皇子家里派去了间谍,就是为了监视住这两个不知道背地里会打什么小算盘的人,一旦两人之中出现什么状况便立即报告,这样他也就能够拥有足够的时间来制定应对的策略了。

当然,这种情报体系必须建立在自己家的间谍不会被敌人发现的前提之下。

迷信的人们常说“怕什么来什么”,而就在布洛斯特等人在宅邸之中大开筵席、弹冠相庆的时候,令第四皇子担忧不已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探子紧急回报,第十五皇子近日于自己宅中身亡,死因尚且不明,但这位探子怀疑他是被人暗下黑手刺杀的。听闻这个爆炸性消息的第四皇子在震惊之余不停地盘算着,眼下只有第一、第四、第五、第十一、第十三五位皇子健在,其他九位皇子早就已经死于混战之中,因此如果有人想要暗害第十五皇子,那么这个人必定是他们五个当中的一个。不过第四皇子首先可以排除掉他自己的嫌疑——他若想要做掉那个人的话,肯定会挑局势稳定、天下太平之后再伺机动手,绝对不会在三家会战的这个风口浪尖上节外生枝的。而根据他安排的眼线的汇报来看,目前正忙着全神贯注地互掐脖子的那三位皇子似乎也并没有多余的心思来管他们这位早早退出的最小的弟弟。因此,在使用了排除法之后,剩下的选项就只有同样早早退出的第十三皇子了。

就姑且先算是他暗算了毫无防备的第十五皇子吧,但他这么做的动机又是什么呢?第四皇子在心中这样问自己。自己的这个排行十三的弟弟如果单论智商的话,很有可能是他们这十五兄弟当中最聪敏、最敏锐的那个,但这个人却每天都只顾着一头扎进皇家图书馆里面,整天都不知道在看些什么鬼东西,笔记倒是抄了一本又一本,足足排满了两个书架。而且,在他的印象当中,第十三皇子这个人经常神神叨叨的,像是个疯子一样一边嘴里咕哝着些莫名其妙的字句,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些像是邪教祭祀仪式舞蹈似的诡异玩意儿,久而久之他也就受到了其他兄弟们的鄙视和疏远,大家见了他都跟见了麻风病人似的纷纷避开,唯恐自己也被传染上疯病。

第四皇子甚至还记得,这位弟弟的退战宣言似乎都是家臣代为宣读的,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疯得连句完整的、人能听懂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就是这样一个精神失常的家伙,又有什么理由和行动力来完成暗算毫无威胁的第十五皇子这样几乎毫无意义的举动呢?

他想不明白,但总觉得这其中必然有鬼——但凡出现了与逻辑或者常理不符的反常情况,就一定要十分警惕起来,因为这其中往往藏了某些不仔细注意的话很可能就会漏掉的猫腻,而这些被忽视的小小问题一旦累积起来,就像是石桥上的一丝裂缝都有可能导致整座桥坍塌一样,最终说不准就会导致很大的状况出现。

如今已经胜利在望,第四皇子绝不希望在这种紧要关头出什么岔子将他几个月辗转腾挪的努力成果给毁于一旦——大江大河、大风大浪他都咬着牙关一路趟过来了,他决不允许自己在这最关键的时候阴沟里面翻船。于是他决定提前召回事先潜伏在第十三皇子身边的间谍,在问清楚状况之后由自己这边先发制人,趁着其他三位皇子都无暇他顾的绝好时机率先灭掉自己这位躲在乡下的精神不正常的弟弟。

但是,他的所有想法再次华丽地扑空——别说是自己的内线了,甚至就连前去传达命令的间谍都没有回来。此时第四皇子才真正意识到大事不妙,自己安排的眼线很可能已经被对方识破,而且第十三皇子很可能就正在前往皇都找他算账的路上!

向来讨厌执后手后知后觉被动挨打的第四皇子这次被狠狠地打了一耳光。但一切都还没有尘埃落定,他也还有着回转和反扑的余地,只要十三皇子的剑尖还没有指到他的鼻梁上,他就还没有输。

与其被动挨打、坐以待毙,不如自己率先主动出击、争取先发制人——这是第四皇子的人生信条,从参与皇位争夺至今他也是凭着这种精神一路过关斩将、最后终于站到了准决赛的舞台之上,因此他没有道理在这种时候临阵脱逃,只要堂堂正正地迎战即可,他相信凭着自己的本领,一定能够击溃不知何时何地悄然将触手伸向皇都的第十三皇子,然后顺势一举夺下这次的冠军。

要么加冕为王,如果连王冠都拿不到的话,那么就证明了他这个以智谋自傲的第四皇子就只有这么点可怜的本事,还不如就干脆一死了之算了。反正自己一旦输了的话,根本就不可能以皇帝兄弟的身份受封亲王,然后过上奢侈富贵、衣食无忧的生活,等待着他的只有比一无所有更加令人崩溃的悲惨未来——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未来可言。

所以说这是一次赌博式的皇位争夺战争,胜者将得到一切,败者将失去一切。

而第四皇子为了尽量排除突然复还的第十三皇子的干扰因素并取得最终的胜利,决定先解决掉正在自己眼皮底下斗得不可开交的一、五、十一三人再说——反正根据坛子的报告,这三人的部队眼下正如同一锅浆糊一样混战在一块儿,三个人最初的老家底也已经快打光了,是时候前去沙滩把这三个愚蠢的鹬蚌之类的玩意儿捡起来扔进自己的鱼篓里了。

于是第四皇子决定亲自前往城外击溃三家的军队,而留守自己大本营以防城内有什么意外发生的重任则交给了自己手下的几位亲信幕僚。

而德•布洛斯特,那时候还是个伯爵,他正巧也在留守本营的名单之中。虽然战场上的功劳恐怕是捞不到了,但他转念一想,自己只要安安稳稳地待在第四皇子的府上尽情饮酒狂欢、等待着皇子凯旋归来的时候给他封个高官厚禄就可以了,反而要比出城安全得多,于是便也坦然了。

不过,他做梦也没想到,第四皇子率领部队出城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一向以聪明自居的第四皇子恐怕也万万没有想到,他安排下去的那位监视着城外动向的探子早就已经被第十三皇子暗中收买、成了为十三皇子效力的间谍了。自然,第四皇子所得到的“城外三家已经打得精疲力竭”这条情报也是第十三皇子伪造的,正确的情报应该是这样的——城外的第一、第五和第十一皇子三家的军队已经被悄悄潜回皇都的第十三皇子给一网打尽了”,此时第十三皇子的军队正在城外装成互相厮杀的样子,实际上早就已经暗中部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对此毫不知情、像是睁眼瞎一样乖乖出城的第四皇子自投罗网了。

这是两人时隔数个月之后的再一次的相见,同时也是名为“苏美尔”的这位第十三皇子与他最后一位兄弟的最后一次相见了。此时的苏美尔早已不像从前那样又疯又傻了,而是如同换了个人一般,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器宇轩昂。他的脸上洋溢着属于胜利者的耀眼光芒,而他不知道从哪里捣鼓来的军队则兵强马壮,鏖战数日之后早已经疲敝不堪的三家军队以及从战争一开始就没有凑到多少士兵的第四皇子的军队根本就不是这支强兵的对手,只能眼睁睁地等待着覆灭。

第四皇子在这里看到了死去的一、五、十一三位皇子的首级,他明白了自己马上就要成为第四个了。到头来自己运筹帷幄、辗转腾挪了几个月,为了让其他皇位争夺者们互相残杀,他金币花掉了不少,为了活动各种人际关系几乎跑断了两条腿、磨烂了一张嘴,结果到头来眼看着渔网里已经有鱼游了进来,他这准备趁着螳螂捕蝉之际捡个便宜的黄雀却被不知从哪儿飞来的老鹰给叼了去。

真是“为谁辛苦为谁忙,为他人作嫁衣裳”,第四皇子算计了一辈子,就是没有算计到第十三皇子竟然来了这么个假痴不癫的计策,把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其他人都给蒙在了鼓里,成为了自以为聪明的跳梁小丑。

于是,随着十四位参赛候补相继因为死亡而失去参赛资格,唯一剩下的第十三皇子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这场绞肉机式的残酷竞赛的冠军,得到了已经搁置了几个月、王座和王冠上面都快要积起一层灰尘的这个埃尼斯帝国帝第十九位皇帝的皇位。

而这位皇帝并没有沿用父亲“坎雷亚”的名字,而是决定用自己的名字来命名这个从尸山血海里面挣扎出来的崭新的王朝。

也就是如今的苏美尔一世。

而想当然的,这新任皇帝坐上黄金宝座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血洗了所有与其他皇子们有关的人士——谁是哪位皇子的党羽,谁又是哪位皇子的心腹,这几个月来他虽然躲到了远处暗地里积蓄力量,但同时却也早已派人将这些比蜘蛛网还要纷密而杂乱的关系给理了个一清二楚,并制作成了一份相当有分量的黑名单。

然后这份名单被直接交到了苏美尔一世的皇家卫队手里。从那时开始,整个皇都丹特便掀起了一股足以血流漂杵的腥风血雨。

破巢之下,不可能还剩下完整的卵了。

德•布洛斯特——当时还是个伯爵的他深知这个道理,因此在听闻第四皇子中计被杀的瞬间他就明白他们大势已去了。更为严峻的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者说不定随时都有可能发动针对他们这些敌对阵营的血腥大清洗行动,因此他决定在苏美尔一世发出布告公然动手之前先三十六计走为上再说。他拿出自己的几乎全部家产,靠着四处贿赂送礼、疏通关系才终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从皇都丹特死里逃生,避免了给自傲轻敌而败亡的第四皇子当陪葬品的悲惨命运,但他所付出的代价却同样极为惨痛——为了逃跑,他丢掉了自己的官位、爵位、领地、住宅、家人、幕僚以及所有其他财产,只身一人携带着基本上只够住店和果腹的盘缠,狼狈不堪地逃到了就算是皇帝也是鞭长莫及的南方。

他就这样落魄地苟活着,直到革命的烽火烧遍了整个帝国的南方地区,他才看到了能够让自己东山再起的新的曙光。

显然,德•布洛斯特是输了,而且是彻彻底底的输了个一干二净。但至少他成功地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而装出一副痛彻心扉的样子加入革命军就是他上山砍柴的第一步。

急需在群众当中树立威望的革命军正人手紧缺,而流离落魄的前伯爵德•布洛斯特则急需复仇工具——简直就是想睡觉了给个枕头,二者相见恨晚、一拍即合,从此布洛斯特便摇身一变,由一位贵族爵爷改行当了一名革命军战士。

不过布洛斯特可从来都没有信过革命者们的那些“自由平等”的口号——那些农民和农奴们要是都自由平等了,他们这些除了不劳而获之外什么都不会的王公贵族们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玩什么?因此他虽然加入了革命者的队伍,但只不过是在阳奉阴违而已,他心里自有自己的小算盘。

革命军只是个工具,是他无尽野心的垫脚石。他心里真正想要的是革命党们拼上性命想要摧毁的那个王座,那个他本来应该可以在其旁边获得一个尊贵的位置的辉煌之座。如今,既然坐在上面的已经不是他曾经投资过、认同过、跟随过的那名君主,那么就算他自己抢下这个位置然后自己取而代之,这也并不过分吧?

因此他只需凭着自己在官场沉浮多年练就的上下钻营的本事在革命军地队伍里面站住脚并扎下自己的根基、培养自己的势力,然后等待那些愚蠢的乡下穷鬼们把皇帝赶下台,最后自己再来个过河拆桥,顺手除掉被他当枪使、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革命军就行了。

这是个多么完美的计划啊,已经完美到每当想到革命军发现自己被人借了刀去杀人时露出的遭到背叛的表情时,布洛斯特都会不禁笑出声来的地步了。只要一切都能够按照他计划下的进度表按部就班地一步一步完成,那么这次豪赌他将势在必得。

不仅要把自己失去的东西给赢回来,而且还要加上比这更多的才行。

而这个计划的最重要一步,就是在革命军里获得具有相当影响力的实权。

在全国各地的革命军(或者说是自发起义的地方武装部队)联合起来之后,他们按照地域划分成五支大部队,并通过一季一次的革命会议商讨大体上的方针。而布洛斯特在参加了革命军之后,靠着自己所掌握的帝国上层的情报以及娴熟的权术技巧不断赢得领导层的赏识和嘉奖,职位也是如同插了翅膀一般一路飙升,如今他已经爬上了第三军总帅的宝座,别人称呼他时不仅得在“布洛斯特”这个姓氏前面加上一个“德”字表示尊敬,而且后面还得跟上“将军”这个美妙的称呼才行——而这可是他从前并没有达到过的崭新的人生高度啊。

而布洛斯特接下来为自己制定的目标便是控制全国革命会议,这样一来他就能够将全国的革命军都牢牢握在自己手里,从而把他们彻彻底底地变成为自己所用的一次性工具。

这听上去是个规模相当宏大的计划,宏伟到仿佛是在酒馆里仰着脖子灌下几十杯清爽的啤酒之后东倒西歪、满口胡话的醉汉那充斥着酒臭的嘴里面才能喷出来的疯话,但这却并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天方夜谭——事实上,布洛斯特正在一步一步接近自己的目标。虽然之前那个招人烦的冯•马丁参谋总是擅自抢夺他的指挥权,害得他差点成了名存实亡的傀儡将军,不过他最终还是借着军事会议召开的契机成功地将冯•马丁赶过去老老实实地听一帮土包子滔滔不绝大谈特谈诸如人生理想、革命目标之类又大又空如同放屁的言论,他自己则顺利地掌控了属于他的这支军队并成功地独揽大权。现在,德•布洛斯特仿佛看见未来加冕为王的自己正在向自己招手,便更加坚信自己能够成功了。

但若想实现从一军之长到革命领导人的质的飞跃,他还需要某种决定性的东西——

战功。而且必须是一件足以撼动整个埃尼斯帝国的、响当当的战功。

所以他才会急着去攻打达利斯特城——若是能够攻下“碧蓝要塞”并消灭驻扎其中的海雾骑士团的话,他德•布洛斯特将军的威名想必也能够传到其余四位将军的耳中了吧。

到时候他再列席军事会议的时候,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将具有掷地有声的沉重到其他人不容置疑和反抗的分量,而这个革命会议也将成为他的囊中之物了。

“哼,所以就算一时撤退又如何?”

独自一人面对着军帐里挂在墙壁上的地图,德•布洛斯特恶狠狠地一拳搥在了桌子上,

“我们这边连输好几天,而且仓皇撤退,我就不信敌人不会趁机攻打过来。到时候,只要我稍微布上一个口袋阵,哼哼——”

地图上标着“达利斯特”的那个方框上面被用红墨水打了一个大大的叉号,旁边标着一个“7000”的数字。这是战争初期冯•马丁估算过的达利斯特守军的数量,然而事到如今这个数字应该已经打了一些折扣了吧。

反正就算他们是没有任何缩水的七千人大部队,对上布洛斯特这足足有七万人的大军也无异于螳臂挡车、以卵击石罢了。

“只要他们敢出城,我就要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嗖”的一声,德•布洛斯特手腕轻巧地一抖,便将手中的羽毛笔像是投掷飞镖一样给甩了出去。而这支羽毛笔又发出“啪”的一声,径直一头扎进了挂在墙上的地图里面。

正好扎在了革命军安营扎寨的里尔顿河南岸、达利斯特城西方的这个位置上。

或许他也应该在这里画上一个大大的叉号了。

*5

海边的夜晚总是要来得更冷一些,尤其现在还是早晚降温显著的秋季,就更别提会趁着夜色正浓之时悄悄侵袭大陆的冰凉海风了。

不过对于打小就生长在海边的人们来说,他们自然有着世代相传的既能打发掉在入睡之前空出来的无聊的夜晚时间又能有效抵御几乎无孔不入的冷风的方法——那就是酒。

而且不是贵族老爷们待在温暖的豪宅里面佐着精细糕点之类的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品味的那种价格高昂、甜度也很高但却没什么酒精含量的葡萄酒,而是真真正正的烈酒——烈到如果一下子喝太多的话,真有可能醉倒之后就再也爬不起来了的程度,因此达利斯特的人们在经过了各种血的教训之后,很早就懂得了不能贪杯的道理。

尽管如此,醉酒者还是很常见就是了——毕竟为了御寒必须喝下一定量的酒,而这些酒又实在是太烈了些,因此由于不胜酒力而醉得东倒西歪、只能由朋友们搀扶着勉强回家的醉鬼也时常出现,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都见怪不怪了。

这样的生活方式已经融入到了达利斯特千家万户的灵魂当中,就像蜘蛛不会忘记结网、蜜蜂不会忘记采蜜一样,达利斯特的人们也早已经离不开用暧昧的油灯照亮寒冷而寂寞的夜空的酒馆的光芒,以及从里面不断飘出来的美酒香味和酒客们高声喧哗的声音了。

就仿佛没有这些元素存在的话,达利斯特的夜晚就不是夜晚了一般。

正因为如此,当宵禁措施刚开始付诸实施的前几天的时候,大家对这条政策的反应普遍都是相当地不满——毕竟,如果限制酒馆的营业时间的话,这无异于要了那些早就已经将泡在酒馆里消磨时间当做生命的一部分的家伙的命。确实,如果一个人已经习惯了中午十二点吃午饭,而有人却非要让他上午十点就去吃,那么这个人绝对会对此表示反感。

所以,对这个宵禁政策极为不满的一部分市民甚至抗议到了爱丽丝•奥尔维亚办公室的窗户下面——既然她现在代理了市长的工作,那么群众如果对政府的某些政策或者做法感到不满的话,尽管找她去抗议就对了。而爱丽丝迫于群众的压力,最终将宵禁的时间减少了一个小时,也就是夜里十一点到第二天凌晨六点实行宵禁,这才换得了民众的理解和接受。

毕竟,就算是战争时期,也总不能让这些市民们就此放弃正常生活吧?而且如果坚决不接受他们的意见,而是选择一意孤行的话,到时候城里万一出了什么动乱的话,那么就算是有再多个爱丽丝•奥尔维亚也肯定守不住这达利斯特城了。

不过话说回来,最近叛乱军的攻势明显减弱了许多,就算是仅有的几次冲锋,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想要拿下这座城市、打一个胜仗下来,还不如说是在应付差事更恰当一些——就好像他们时刻遵守着某个奇怪的时钟、在这个时间段里不得不去攻城一样。总之对方早就已经斗志全无,每天几千人过来城墙附近碰碰运气似乎也已经成了例行公事——就好像帝国军真的会因此而麻痹大意从而被一群叛贼给钻了空子似的。若是换成帝国的其他将领的话,兴许真的会出现这种状况。但很遗憾达利斯特的防务长官是以做事认真刻板而让士兵们充满敬畏的爱丽丝•奥尔维亚,而这个人对于军队纪律的苛刻程度也早就到了达利斯特人尽皆知的程度了,因此达利斯特依旧无懈可击、固若金汤。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稍微放松一点宵禁政策也无伤大雅——只不过相对的,一旦违反宵禁时间的人被抓住的话,他将要面临的惩罚措施也要比以前的更加严厉。毕竟“放松”并不能与“放纵”画上等号,无论市民们再怎么求情、抗议,“现在是正处于战争状态的非常时期”这个大前提依然是没有改变的。

结果,达利斯特的市民们最终为自己的晚间娱乐生活争取到了宝贵的一个小时。

这天依旧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和平常一样的一天。达利斯特城照样正常地运转着,到了太阳落山之时酒馆的生意也照常火爆。人们一边悠闲地坐在桌边大口地吃着炖肉和烤鱼,一边将喝空了的木制啤酒杯在桌边摆成一排,然后大谈特谈一些没什么营养的话题。市民们的日子一如往常,甚至会让人们产生一种“现在并没有在打仗”的奇怪错觉。

不过为了让市民们体会到战争烽火当中短暂而可贵的和平与宁静,现在正有几千士兵冒着夜晚的低温和高处的大风,兢兢业业地守护着达利斯特充满了喧嚣与酒精的夜晚。而有幸不用值夜班的士兵们则会选择在这种时候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酒馆里面,在回军营一头倒在硬邦邦的床板上之前先往早已开始咕咕叫着抗议的胃里面塞进一些热乎乎的炖菜和美酒再说。

而他们的长官爱丽丝•奥尔维亚虽然酷爱军规到了厚厚的军规手册几乎从不离手的程度,但她毕竟还是通情达理的,也能充分体谅站岗士兵们的辛苦,因此在再三警告他们绝对不准逾时不归或者酗酒闹事之后,也就默许了他们去酒馆消遣的行为。

所以这天的晚上依旧是达利斯特的风格,这间不大不小的酒馆里也依然是人满为患。各式各样的人们的交谈声、呼喊声以及喧哗声像是躁动的灰熊一样不停猛撞着被油灯染成昏黄色的天花板,因此人们如果想要在这里交谈的话,就算是坐在面对面的距离也不得不冲着对方的脸大吼大叫才行——无论什么时候看到这幅画面,都会感觉相当地诡异。不过这才像是一家酒馆应该有的样子,这也正好说明了这间酒馆的生意兴隆,老板与雇员们也无需担心自己赚不到钱了。

“不过虽然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咱们的库存可就要用光了。如果再不赶紧想想办法的话,两个星期之后我们就只能请客人们喝洗刷酒桶的污水了。”

某位年轻的女服务员如此对老板抱怨道,同时将手中的三个空杯子和两只空盘子轻轻地放到柜台上。而这家酒馆的老板——一位留着颇具喜感的胡子的中年肌肉大叔则一边接过这些需要清洗的餐具,一边爽朗地摇了摇头:

“你就放心吧,虽然咱们达利斯特现在只有北门和港口在正常运作,不过就算如此,从外面运来的酒也足够大家喝的了。”

“嚯……”

服务员似乎略有无奈地短叹了一声,随后又伸手将一小方羊皮纸片狠狠地拍到了上了年头的木头柜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可是坐在最角落那一桌的那位客人已经是今天第三次点酒了,而且每次都不说话,只是沉默地递过来一张小纸条——我真的快受够了!”

“哎呀,人家兴许也有自己的苦衷啊,”

酒馆老板急忙放下手中用来擦拭玻璃酒瓶的抹布,摆了摆手安慰快要发飙的女店员:

“而且咱们开酒馆的最忌讳的一件事就是对客人寻根究底了,不是吗?好了好了,你就不要在这里发脾气了,反正就算发脾气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不是吗?我总不能仅仅因为他老是写些小纸条就把好端端的一位客人给赶出去吧?要是实在不行的话你就找别人应付一下那个人嘛,反正看上去他话也不多,应该很好对付的。”

说罢,老板也伸出手来,准备看一下这张小纸片上面究竟写的啥——他这个人脑子有点笨,不太记得住客人们之前都点过些什么,因此常常需要店员们反复提醒才行。不过女服务员却似乎对老板刚才的劝告并不信服,只听她又叹了一口气:

“问题不在于这位客人的态度——老板你看看,这个人每次下单都是这么下的。”

“嗯……”

冰镇布鲁姆克酒,十瓶。

特级红葡萄酒,十瓶。

冰镇啤酒,十杯。

“嗯……”

老板那饱经岁月雕琢的沧桑老脸上面渐渐浮现出了痛苦的神情。

“喂这人难道是个酒桶吗?!”

最后就连老板也忍不住发飙了。

布鲁姆克酒,光是一玻璃杯就要二十铜币的上等烈酒,也是这间酒吧里卖得最贵的酒。一般前来酒馆的客人们根本就喝不起这个光是小小一杯的价钱就足够买上五大杯啤酒或者半只烧鹅的奢侈品,而且就算是有钱喝上一杯,一般也绝不敢再喝第二杯了。第一是再这么喝下去的话揣在腰间的钱包会疼;第二就是这酒着实太烈,就算再怎么自吹“千杯不倒”的家伙喝上一瓶也得直接颠桌子底下去,更别提十瓶了。

特级红葡萄酒,有别于一般酒馆里卖的掺了水或者其他水果酒的劣质葡萄酒,是真真正正完全纯粹的红葡萄酒。虽然并没有太高的酒精含量,不过一瓶少说也得一枚银币,一般只被用于某些在酒馆里举行的大规模聚会,除此之外敢于单点这玩意儿的大部分不是对葡萄酒特别挑剔的资深酒徒,就是纯粹的土豪了。

啤酒,不用说了,哪个酒馆里面不卖啤酒,那么这个酒馆肯定就是不想再干下去了。一大杯啤酒足足顶上布鲁姆克酒四五杯的分量,而价钱却只是一杯布鲁姆克的五分之一,夏天冰镇可以解暑,冬天烫热可以祛寒,是最便宜最大众最划算的酒了。不过由于不同种类的酒——尤其是啤酒和其他酒之间掺在一起的话会产生奇妙的反应,使得获得的混合溶液非常容易醉人,因此从来没有人会傻到把啤酒和其他酒掺在一起喝,这几乎已经是饮酒的常识了。

但是这位下单的客人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这一点。而且他这甫一出手就要了足足有十几枚银币的各种酒,虽然看上去确实阔绰,但无论怎么想也未免太无谋了些。

“我说这些酒要是全喝下去的话可是会死人的!而且别说是一次了,死上五次都足够了!那位客人究竟是疯了还是怎么了,就算有钱没地方花了也不至于这么干吧!”

“喂,老板,我记得我之前也说过,这位客人是第三次将一模一样的订单给交上来了——也就是说在此之前你也像这样发了两次飙,但看样子你已经不记得了呢。”

女服务员一脸鄙夷地瞥了自己的老板一眼,随即顺手将那片上面写满骇人听闻内容的羊皮纸给揉成一团:

“反正那位客人前两次都轻而易举地将自己点的酒一扫而光,简直比喝凉水都要轻松。而且我看他似乎一副不差钱的样子,所以我现在就去准备那位客人的订单,麻烦老板你赶紧把它给记到账目上吧,否则到时候一旦被老板娘查出账目有纰漏的话,挨揍的可不是我哦。”

“我怎么招了这么一个服务员啊……”

老板抬起他那大得似乎足够一巴掌扇晕一只灰熊的手掌,一脸汗颜地轻轻拍在了自己的额头上。而那位女服务员则板起面孔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身向着后台走去,准备去酒窖里拿出客人要点的酒来。

酒馆里依旧被嘈杂的人声所覆盖,客人们也是只顾着自己大吼大叫地拼命表达自己的想法,根本就没有听到女服务员与老板之间的这次互动,因此直到目前也没人站出来吐槽一下这位躲在阴暗角落里独自一人喝着闷酒的酒豪——既能喝又土豪,姑且先称之为“酒豪”吧。

而大家的话题其实也不算分散,反而出奇地统一。他们都在谈论着今天帝国军的胜利。

——俺还以为叛乱军那帮孙子怂了呢,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想着阴咱们一手,还真够狠的!

——就是就是,怪不得那帮混蛋这好几天都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老老实实地趴窝不动,原来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勾引咱们出城,然后他们就能一举歼灭咱们了。

——呸,你还说呢!当初不就是你嚷嚷着要出城去趁势痛打落水狗喊得最响吗?那嗓门大得毛驴子都能被你给震聋喽!

——胡说八道,我哪有那么大嗓门?再说,你光顾着说我,就好像你丫的运筹帷幄识破了敌人的诡计似的,你还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哎呀,这种事情谁能想得到啊!老板,再来一杯啤酒!

——不过人家听说咱们的军队并没有中敌人的埋伏啊?

这时,前来送酒的女服务生(当然是另一位比较和蔼可亲的)也过来凑热闹了。她将新追加的啤酒杯放到桌子上,然后动作麻利地收走乱糟糟地堆在桌上的空碗盘杯子。

“这你就不知道啦,小姐,”

被问到的男人绰起刚刚放下来还没站稳脚的酒杯,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口。在准备讲述他们达利斯特军的英雄事迹之前,先润润喉咙、卖个关子也不失为一种不错的选择。

围着这张圆桌坐着的是五名达利斯特的士兵,他们是刚刚站完一班岗撤下来的,因此在回军营之前先顺道来这里美美地喝上一顿,这样回去睡觉才能睡得香,第二天也才有精力替下那些在渐趋寒冷的夜风当中不眠不休地熬了一整晚的弟兄们。

对于这家酒馆来说,这几位算是每天都会出现的常客了,因此这些人与酒馆中的服务员们也都互相熟络了,谈起话来自然不会有所隐瞒。

“咱们达利斯特城不是新上任了个城防司令叫**丽丝•奥尔维亚吗?我刚开始还以为这个人只不过是脸长得好看,靠着关系走上的这个位置,心里还想着要真是这样的话达利斯特恐怕守不住啊。而且这位大人上任之后也没干出什么大事来,就是组织大家修建一些新的城防工事,或者强化一下巡逻警备之类的,总之就是做了一些那种但凡是个人都想得出来的、很普通的事,根本就没什么特别的。”

“不过奥尔维亚大人长得是真心漂亮啊,不仅个子高挑、双腿修长,而且关键是胸前也相当有分量,看上去就跟个公主似的。”

“喂,你这色鬼别给我打岔,一条烧鹅腿还堵不住你的嘴啊?”

讲述者不耐烦地推了一把不识好歹地擅自插话的同伴,然后轻轻咳嗽了两声:

“想必大家也都知道,那帮叛匪酷酷围攻了咱们‘碧蓝要塞’好几天,但到最后却连半点便宜都没有讨到,只得悻悻地撤退了,而且是躲得离城墙远远的,足足有四五天都没有露头,要不是侦察兵报告他们在远离城池、靠近森林与河岸的地方安营扎寨了的话,我们还都以为他们这就准备打道回府了呢。”

“所以说从结果上来看,叛乱军是在等着我们的军队麻痹大意、出城追击呗?”

女服务员若有所思地总结道。看样子这个话题是真的勾起了她的浓厚兴趣,她甚至都忘记了手中那块本来应该用来擦拭桌子的抹布,而是聚精会神地盯着被大家伙儿围在正中间的那名士兵,不停地眨巴着眼睛,迫切地等待着他说出下文。

而发现主要听众对这个故事如此感兴趣,这名讲述者也不禁来了精神。只见他赞许地点了点头肯定了女服务员的总结,接着继续说道:

“咱们刚才也都说过了,叛乱军的撤退只不过是装模作样而已,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把我们从这座坚不可摧的要塞里面引出来围而歼之,只不过我们这些普通士兵对此毫不知情,还以为他们真的是要落荒而逃了呢。而当时第一个识破敌人诡计的就是咱们的奥尔维亚司令。我听我们部队的长官说,这位大人在会议上精彩地分析了敌军的心理,并根据此指出了敌人是在引诱我们上当的可能性。她的聪明才智令许多与会的官兵们大开眼界、深感佩服,也就让我们更加坚定了誓死追随这位大人的决心。”

“确实,咱们的大人平时虽然严厉了点儿,但私底下还是很关心俺们这群士兵的生活的。要不是奥尔维亚大人点头,俺们也不可能在站完岗后来到这酒馆里尽情地喝个痛快啊。”

“我记得那位大人巡查到我们那一部分城墙的时候,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叫出了我们每个人的名字——要知道我是一直隶属于达利斯特城防军的,但奥尔维亚大人以前却是海雾骑士团的副将,这两支部队平素根本没什么交集,大人却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将我们这些最不起眼的小兵的名字和长相一一记住,真是令我大为感动啊。”

“我还专门问过负责打理大人饮食起居的那位侍女——好像是叫艾丽莎还是什么的来着,她说大人的生活极为勤俭节约,办公室和卧室里面除了几件必需的家具之外,几乎没什么具有个人风格的装饰物,她的伙食标准也跟部队里没什么差别。那位侍女为了让大人好好保重身体,只好暗地里偷偷给她开点小灶。”

“咦?咱们这位新任的大人人有这么好吗?”

听了大家众说纷纭的夸赞,女服务员似乎有点不太信服地歪了歪头。毕竟她只是一介小小酒馆的侍应生,每天上午十点上班,一直要忙活到晚上十点半,然后用这些一整天扑到工作上赚来的钱养活家里的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她的父母本来在城外有一片农庄,田地面积虽然不是很大,但靠着每年两季的收成也足以养活一家五口了。可是今年由于城市遭到了叛乱军的围攻,家里的田地便被城内的将军(也就是克利夫兰•吉斯坦因)下令烧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发给了他们家一定量的补偿,双亲却失去了赖以为生的工作。因此原来只是姑且先打打工赚点零花钱的这位女孩便一晃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她也不得不从打零工转变为每天一整天都要工作的全日制排班,每天辛苦万分自不必说,唯一的快乐之处也就是可以听一听每天前来这里的客人们都有什么有趣的话题了。

她是从来没见过爱丽丝•奥尔维亚的,对于军事的事情也是一窍不通。因此就算这些士兵们一个个像是鬼迷心窍了似的猛夸自己的指挥官,她听在耳朵里却没有什么实感——就像是你跟一个完完全全不懂任何博物学知识的人大谈特谈古生物和现代植物的分类一样,虽说还不至于到对牛弹琴那么严重的程度,但总会有种隔靴搔痒、不得要领的感觉。

所以她才会对此感到怀疑:

“先别说军事上的事情了——那种事情人家不懂,咱们就先说说眼前的吧——比如说现如今的闭门政策和宵禁政策。托这两个政策的福,我们家的酒馆每天的供货量减少了不少,虽然还不到供不应求的程度,不过再这样下去地窖里储存的食物和酒迟早会耗个窑尽。而且规定了关门时间之后,酒馆的生意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虽然还没有那些旅馆受到的打击严重,不过我们每天大概会减少五分之一的营业额哎。”

“咳,这些都只不过是些暂时性的政策,等熬过了这一段非常时期,咱们就能够恢复正常生活了。不过还别说,自从这宵禁政策开始执行以来,咱们达利斯特的犯罪数量锐减,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啊。”

“而且奥尔维亚大人最后不还是听取群众的意见,将宵禁时间缩短了一个小时吗。”

“嗯……也许吧……“

女服务员纠结地咬了咬嘴唇,手里那条无辜的抹布也被掐了好几下,软趴趴地糊在已经擦拭得差不多了的桌面上。经过几位奥尔维亚大人狂热死忠的拼命劝说,她似乎也受到了某种动摇。不过她原本也就站在中立立场上,因此对她来说想要趁现在改变一下自己的立场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

“好吧,我还是承认这位奥尔维亚大人是位好人吧——不过人家还是想要亲自见过之后再下定论啊。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既然奥尔维亚大人已经识破了敌人的诱敌之计,那么你们为什么还会凯旋归来呢?”

尽管话题早就已经偏离了正轨,但女服务生还是找到了合适的契机来结束当前话题、并将谈论内容导回他们最初讲的那个故事——她还没有听到后续呢。

“很简单,我们出城打败了叛乱军呗。”

而那位负责讲故事、口才似乎不错的士兵也切换得很快,

“在得知敌人的企图后,大家都异口同声地表示应该不理睬敌人,只要继续守在城里便可保无虞了。但咱们的大人却认为这是个将计就计挫灭敌军士气和希望的好机会,主张咱们应该装作中计的样子主动出击。既然敌人准备埋伏,那么他们肯定会将自己的营寨空出来让咱们主动往里钻,他们再从四面八方跳出来把我们一网打尽。因此奥尔维亚大人提议先派出一支行动迅速的小规模斥候部队径直冲向敌人的军寨,但不要冲进去,而是在距离敌寨不远的位置射出火箭,给他们放上一把火。等到敌人以为咱们的部队已经陷入包围圈而现身的时候,悄悄潜伏起来的咱们大部队就给他们来个反包围,给他们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于是咱们的军队就在今天凌晨出发了。我们几个是负责放火诱敌的,任务相当艰巨。但是大人事先将所有注意事项全都仔细地交代了一遍,因此实际操作起来效果竟然比我们几个想象得要好得多——你知道看着敌人老老实实地按照自己这边设计好的剧本进行行动的那种感觉吗?他们已经被我们玩弄于鼓掌之中却毫不知情,咱们光是智商上就能体会到相当的优越感了,更别提会害怕他们人数是咱们的十倍了。”

“那么结果呢?”

“结果嘛,自然是大获全胜喽——有咱们神机妙算的奥尔维亚大人在,叛乱军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这么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计策就是小巫见大巫,只有破产的份儿,根本就轮不到这帮暴徒在咱们的土地上肆意撒野。你是没看到当时他们发觉自己被反包围时那副自乱阵脚的可笑样子,多亏了这些叛贼们军事素养太低,我们基本还没怎么打他们就早已经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了。我们就这样追杀残兵、然后烧掉了这些恶徒的营寨,早上的时候才带着丰富的战利品回到城里。”

哈哈哈,这还真是一场漂亮的胜利呢——讲述者最后豪爽地大笑着总结道,

“这场仗打完,我觉得这一晚上没睡也是值得的——只要能把那些该死的叛乱军赶出达利斯特去,就算让我战死沙场我也心甘情愿。毕竟这是咱们的城市,这是咱们的和平生活,如果咱们自己都不想着拿起武器来保卫的话,又能指望谁来替我们看家护院啊?”

话音刚落,女服务员就兴奋地使劲鼓掌:

“唉,我还真想自己亲自上战场体会一下这种感觉啊——毕竟要不是那帮叛乱军害的,我们家的田地也就不至于会被烧掉了。不过人家只不过是一个女孩子,能在这里当好一个平平凡凡的服务生就已经足够了,为那些田地报仇的事就交给几位军人大哥吧。”

幸亏酒馆里太过嘈杂,她亢奋的声音刚刚送出嘴边就立马被轰隆作响的各种声音给一口吞没了,因此就算是邻桌也基本上没有听清楚这些人刚才都在讲些什么,否则这场对话肯定会变得更加热闹的。

因为大家似乎都在纷纷议论着今天早上的这场胜利。

没有人会真的憎恨自己生长和生活的城市,因此他们才会同仇敌忾地面对忽然窜出来想要夺取自己安身之所的敌人——哪怕这些所谓的“叛乱军”是一些有着自己的苦衷的穷苦之人,他们保卫自己城市的信念也同样不会产生丝毫动摇。

而这也正是爱丽丝•奥尔维亚有信心坚守下去、赢得胜利的一条重要原因——城里的数万居民就是他们军队的后盾和后援团,他们既没有理由退却,也没有路可以退却。

不过这些豪情壮志的话语确实不太适合一位气质有些楚楚可怜、却不得不在挤满了大嚷大叫的男人们的酒馆当中不停穿梭的少女服务员就是了——

“喂,你在偷什么懒呢,萨拉?”

从身后传来的满腔不满的熟悉声音吓得被称为萨拉的女服务员差点把托在手里的各种餐具给直接摔到地上。但她还是努力维持住了平衡,然后急忙转过身去,陪着笑恳求出现在面前的另一位女服务员:

“好了好了,人家只不过是发了个呆而已,并不是什么值得向老板娘报告的事,您说对吧,玛丽娜姐姐?”

“哼,油嘴滑舌。”

被称为玛丽娜的女服务员不屑地撇了撇嘴,随后恶狠狠地斜了一眼拉住萨拉讲故事讲个不停的几位士兵——他们几个常客深知玛丽娜的臭脾气,因此一个个都跟咬了鱼钩似的紧闭上嘴巴,并不敢还嘴。

在向这些醉鬼们表示过不满之后,玛丽娜再次将视线移回一脸尴尬的萨拉:

“好了,这次就算了,我这次还得找你帮忙呢——我那边有位客人豪爽地一口气点了十瓶冰镇布鲁姆克、十瓶特级红葡萄和十杯冰啤,光靠我一个人可端不过来。”

说罢,她便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向后台的方向。

“啊,没关系,我现在就去帮您端!”

仿佛被宣判无罪了似的,松了口气的萨拉赶紧小跑步跟上玛丽娜那不停散发着“别跟老娘搭话”的气场的背影,临走时还不忘顺手把自己收拾好的杯盘和那条抹布一起拿上。

“唉,萨拉小姐还真是越看越可爱啊。”

某位士兵望着两位女服务员的背影,不禁感叹道:

“只不过欠缺咱们奥尔维亚大人的那种成熟气质罢了。”

“我觉得玛丽娜小姐也不错,就是她那面对神明都敢冲上去臭骂一顿、然后狠狠掴上两记耳光的脾气实在是太毁形象了。”

“就是就是。”

其他士兵们一边随声附和着,一边看向桌面,数了数桌上还剩下些什么——

“老板,再来五杯啤酒,要冰镇的!另外再来一盘炒花生!”

“好嘞!”

听到客人点单的老板急忙收回定格在酒馆某个角落出神的视线,随机打开搁在柜台里面的账本,提起笔来刷刷地往上面写上“啤酒(冰)5,炒花生1”的字样。

而老板刚才一直盯着的地方,也就是整间酒馆最偏远、最昏暗的那个角落里只摆着一张只能供两人对坐用餐的小桌子,而且此时那张小桌子还被一个人给独占了。

那是个看上去有些瘦小的身影——尽管他把自己的整个身体都裹在了漆黑的长袍和兜帽里面,从远处看就像个幽灵,但这反而更加凸显出藏在袍子下面的躯干的瘦小。由于角落光线不良,再加上那件袍子有些过于宽大,因此根本无从看清楚他的长相。

总觉得一个人既然敢穿成这样堂而皇之地满城晃悠,那么这绝对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尽管如此,这个神秘兮兮的家伙此时此刻也像是为了应景一般,做着某种在酒馆里必须要做的事情——也就是喝酒。

而他面前的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二十个细长玻璃瓶和十个木制大酒杯——而且还全都是空的。似乎是因为店家一直不给他端来追加的酒而有些不耐烦似的,他懒塌塌地用右手托住下巴拄在桌面上,左手则放在桌面上,手指头不停“笃笃”地敲打着木制的桌面。

如果人们仔细观察的话,便会发现这个人露出袖口的细瘦双臂直到指尖都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布条——或者说是绷带也可以,看上去就像个木乃伊。只不过大家今天都在热烈地讨论者今天早上的大胜利,因此谁都无暇去注意这么一个陌生人。

这个人继续不耐烦地敲着桌子,同时稍稍抬了抬头,视线落到了挂在酒馆柜台后方墙壁上的那面时钟——

时间指向晚上十点钟。

再过半个小时酒馆就要关门了。

而再过一个小时,宵禁就要开始了。

也就是说,今晚的达利斯特只剩下了一个小时用来庆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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