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就是画一般的人啊。

“唐祁宁，”我终于开口，“你为什么后来再也不去那个院子了？”

唐祁宁闻言稍怔，然后向西北方向望去，那里有个小院落，院落中有个被蠹虫蛀空的槐木桩。

“因为再也没有去那里的理由。”

“去那里的理由是什么？”

他望住我，忽一笑，“你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

“唐祁宁，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一直以来你眼前的都不是真相？”我斟酌词句，“譬如说一个好好的人突然一蹶不振，你可能会以为他是病邪外侵，在我眼中却可能是他只是突然被某个使坏的妖精缠上而已……”

“何以见得你所见就是真相？因为你能比我多看到一点，所以否定我的看法？”洞庭湖上结了冰，嘲讽如利刃自他眼中飞出，“世上除了老天爷，恐怕谁也不能看到所有的事实，谁也不能掌握全部的真相，你认为你是对的，便一定是对的？譬如佛经中二僧见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在你看来又是哪个说的对？”

我愣愣的，觉得他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便一时无言。

他继续道：“我见青山多妩媚，你却要同我来辩青山是不是真的妩媚？唯有隔夜积食未下，才能透出这股子酸腐气罢？云春，世界无穷，而人生有涯。真相是没有用的，因为世人赖以生存的并非真相，而是他们所以为的真相。我也不需要，我只需要你。”

……大概多读书真的有好处，至少不会在这种时候理屈词穷落了下风。

……以及他讲道理时的时候让我觉得，他和清弥真是绝配。

“嗯……”我沉吟许久，理了理思路，“唐祁宁你需要的真的是我吗？看清楚了？不是孤苦伶仃的幼年那个唯一的玩伴？不是从前日日夜夜在槐树底下盼着见到的那个人？你记忆中的那个人，真的是我吗？”

唐祁宁的目光一闪，眉头突一皱，俯身凑近。俊俏的脸立时在我眼前放大好几倍，我被吓一跳，连连后退几步，“你你你做什么？”

他眸光溶深，固执地盯着我。良久忽垂眸苦涩一笑。

“云春，我说真相不重要，你还不明白吗？”他忽然伸手把我拉向自己的怀抱，不知是哪一季的茶香，抑或是哪一家的松香，他身上的气味瞬间包裹住我。

“我只需要你，因为我只有你了啊……”“我只需要你，因为我只有你了啊……”

我后来才终于明白唐祈宁这一句的含义，才体味出他急于抓住这唯一一根稻草的急迫和悲切。只是逃不过当时惘然，忆起往事，但觉冷月溶溶、凉风萧萧，心中又是一阵酸软，一如两年前的那个雨天，到底还是狠不下心去。

我低叹，乖乖地伏在他怀中。

唐祈宁，你日后一定会恨我……

“云春！”

突然间一声惊呼打破这难得的静谧，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个人匆忙跑来。

我急忙推开唐祈宁循声望去，夜色中惊忙奔来的牙白色人影不是清弥又是谁？不对！那家伙绝不会露出这么六神无主的样子——正想着，来人已到跟前，一把抓起我就往回跑，“云春，你快去看！出大事啦！”

三条蓬松的尾巴招摇地甩在她身后。

“出什么事了？”我问，“还有你尾巴露出来了又！”

她边跑边道：“管不了那么多！你快回去！那边快打起来了！”

“谁和谁打啊？”

“仙君和那个小绿啊！”

“……”我反应了一下小绿是谁，“他没事去招惹草中飞干嘛！”

“我也不知道！”

说话间已经回到了亭子边，小狐狸抖抖索索一路，胡须耳朵全露在外面了，此时见到亭中人，更是浑身一抖，噗一声化作一个雪白的毛团钻到那人怀中。

虽然明面上还未开战，但亭中确实是剑拔弩张，不论清弥，还是草中飞。草中飞拽着那红衣少女的手，厉声问：“你走不走！”

红衣少女却十分两难的模样，一面畏缩地看看草中飞，一面又十分怀恋地看看清弥，恳求道：“这个哥哥漂亮又有趣，不能再多待一会儿吗？”

清弥则闲倚清风，朝那少女露出温良无害的笑容，“好乖巧的女孩儿，你叫什么名字？”原本就是世间绝无的好皮囊，再这么一笑，也不管是不是刻意得像人贩子，那不更事的少女立刻三迷五道地懵了圈。

清弥唇角再一钩，眼色瞥过草中飞便是实打实的得意了——老大不小一神仙了，还戏弄这些小妖怪，也不知得意个什么劲儿。

那少女向他走一步，“叽叽。公子可以叫我小叽。”

看得出来清弥脸色明显一黑：“……谁给你起的名？”

“阿草啊，阿草说我刚破壳的时候叽叽喳喳烦死了，所以叫叽叽。”“叽叽呀。”清弥揣着这名字默默怔了一会儿，随即眼眸忽地一弯，虽说是笑，可那晶晶亮亮的眼中怎么都似含着幸灾乐祸的恶意。他看向一旁瞳孔迷成一细线浑身戒备的草中飞，笑道：“你这小蛇倒很有才情。这名字真是好极了，那只老凤凰一定喜欢哈哈哈哈！”

清弥笑得乐不可支，他怀里的小狐狸受到感应，却炸起浑身的毛，又不好逃跑，“呜”地低唤一声，垂着耳朵可怜兮兮地向我求救。我又纵观眼前三人，向小狐狸表示别担心，刚上前一步，清弥的目光便凉飕飕地递过来，目光扫过我身后，又落在我脸上，笑脸一收：“回来了？”倒跟我是那成日寻花问柳不知回头的浪荡子，他是望穿秋水愁怨满结的糟糠妻。

这种感觉真是极微妙，又极尴尬。

那单纯的红衣少女显然也感知到，便转头望来，盈盈眸光在我身上一晃，喜道：“方才就想说，好漂亮的花呀！这个姐姐也是神仙吗？”

我一头雾水，“你是说我？”

清弥则望着我别有深意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