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害怕什么？他怕如果他贪心地追问一次，眼前这个美好的幻象一下子就会破灭不见么？

他忽然抬手取下她发上的一朵浅绿色簪花，微微笑道：“你可知道牛郎织女的故事？”

小槐看着他的举动有些奇怪：“牛郎织女，怎么了吗？”

唐祁宁勾唇一笑，“织女是因为牛郎藏起了她的仙服才留在凡间的。”说着，他将簪花往身后一藏，“如果我留住你的簪花呢？”

小槐微微一愣，而后玩笑道：“一支簪花可不够哟，要不要我也脱一件衣服给阿宁？”

“你……”唐祁宁这个脸皮薄的果然又臊红了脸。

“走吧！我还没有听你弹过琴呢！”小槐嬉笑着缠住他，“我想听你弹琴。”

小槐挑了个人最多的地方，然后自己捧着脸淹没在无数听琴人之中，等唐祁宁趁着一个间隙，目光寻向她时，她已经将身体让回给我，而另一个青绿色的俏皮模样，静静坐在我旁边，却除了我，无人可见。

她吐着舌头向我道歉：“对不起啊，实在对不起。”

我则气急败坏地拧着眉，问她：“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

“唔，没忍住。”她托着下巴专注地望着那个弹琴的公子，“本来是想说再见的，还是没能说出口啊……”

“你拿我的身体跟他这样那样，考虑过我的感受没？！你要我现在怎么办？！”

“你……”她沉吟许久，“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小忙？”

我气急：“还帮？！”

她可怜兮兮地望着我：“真的是小忙……”

“这忙只有你能帮。他这些年三不五时来我这里，身上沾染了我的气息，你知道的，就是妖气。这妖气与他自身倒并无害处，就是偶尔会引来一些虫害，你知道的，我是树精嘛。所以可能会引来一些蝴蝶精，蜜蜂精，蜈蚣精，毛毛虫精……之类的。你偶尔帮他除一下虫就好了。”

这可真是……

我皱着鼻子：“你们妖怪里边还有这种相互吸引的关系？”

她点头：“好比花丛里多蜂蝶，这很容易理解。”又眼巴巴地望着我，“本来我也不会找你帮忙，实在是，我顾不到他了……”“顾不到他？”我冷笑道：“所以你就抢走我的身体？让他误以为我是你，好让我以你的名义继续帮他干这干那？”

“唔，说得这么难听做什么？”她抵着下巴，“不过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你简直！厚颜无耻！”我气昏头，“我不会帮你的！”

她还是盈盈笑，非常笃定地说道：“别人我不敢确定，但是你，你一定会帮我……”她突然止住话头，视线稍稍一偏，眸中清晰地映出一个人影。

我连忙转头，干笑着望着来人：“结束了？”

大概是我神色怪异，唐祁宁眉头蹙着眉问：“怎么了？”

小槐突然在旁边狠力地掐了我一把，我脖子一缩“嘶”地一声，心中苦笑道我这捉妖道士也真够可以了，一辈子被妖怪坑的命。

“唐、唐公子弹得真好听。”我起身道，“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说罢没等他反应就急忙转身，走到半途又停住脚步，盯着拦在身前面色阴沉的女子哭笑不得，心道你不是吧，又要跟我打？我目光迅速向四周扫过，这里是个中等大小的瓦舍，此时因为唐祁宁里里外外已经挤满了人，若是在此处动手，定要伤及无辜……

我传音道：“别在这里动手！”

“我不和你打。把话说清楚再走。”

“我的姑奶奶，你要我说什么？”说落她手中绿光飞现，流光一道，罩到我身上，接着无数道浅绿色丝线从我身上发出，一根根地连接到她指尖，我听到极轻的一声：“抱歉。”接着身体就不受控制地转过去，走回到唐祁宁面前——自然她做的这些手脚，凡人是见不着的。

唐祁宁十分惊喜地看着我。然而我实在无言以对。

小槐的声音贴着我耳根，低沉道：“自报家门。”

被一只妖精操纵如此，我真的从未如此窝囊。

“唐公子，其实我乃城外青阳山王大师门下弟子，专事捉妖，姓云，单名一个春字。公子若有此类业务，可投帖至青阳，七日之内，必定药到病除！”趁着人多打个广告也是好的。

唐祁宁眉头微微一凝，而后在瓦舍那样熙攘滞闷的气氛里，忽然颊带清风般笑起，眼中的不安通通得到安顿，将我话中冗余的信息悉数忽略，只抓住了一个点，只抓住了我。

“你叫，云春？”

我感到身上的控制霎时被撤去，但我早已被赶着爬上了虎背，哪里还下得来。

我由着唐祁宁将我送回客栈，道声再会后挪回房间在床上瘫了片刻，又起来赶到槐树下。小槐果然正在树上荡着脚丫等我。这夜月亮很大很圆，天地间清光皎皎，薄薄的云三两撇，抹在月亮旁边，很有些淡泊的味道。这个时辰墙外的行人向来是少的，月光洒在地上，暗处如积潭，明处如落霜，入眼都不是什么暖和的东西，便晒得人心里也清汤寡水的凄惶一片。

我抱臂靠墙，赌着气，执拗地闭口不语。

小槐坐在我头顶的树枝上，笑了笑，“你不问吗？你不问我就不说了哟。”

我仰头去瞪她，恰巧她也低头，眼中笑意似明月浮云，极浅极淡，一眨眼便化入深潭，销声匿迹。

我道：“你怎么就吃定我会帮你？”

小槐微微一笑：“还记不记得第一天晚上？那时的眼泪可不是白尝的哦。品味识人可是我的独家本领。”

我“嘁”一声，那时她还说我的眼泪是什么第二苦呢，说的煞有介事，说到底不过是个请君入瓮的圈套罢。

“云春，”她舒叹出一口气，托着下巴瞧我，“这名字真好，云朵飘逸春风骀荡，又温柔又自由，就是你。”

我凉呵呵道：“别往我脸上贴金，贴再多我都不会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