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萝做了一个梦。

梦见她刚刚“重生”的时候。

梦中的她是一个旁观者，看着十七岁的自己一脑袋的血从地上爬起来，周围全是人的讥笑。

人群散开，是小五敞着衬衫装逼的脸。

她看见那枚抉择着命运的硬币在空中翻滚一圈，一切都成了慢动作。

白萝的目光一直跟着那枚硬币，它慢悠悠的砸在了地上。

白萝瞳孔骤然缩紧——人头！

开头改变了。

原本该是花的硬币，变成了人头！

白萝的心中忽然涌现出了无限的惊恐。

按照她和小五的赌约，她输了。

梦境中的白萝猛然砸碎了一个酒瓶，捡了一块锋利的碎瓷片，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冷冷道：“愿赌服输。”

瓷片猛然滑过白皙的脖颈，鲜血飞溅出来。

所有人都变成了虚影。

她看见小五猛然从椅子上坐起来，错愕的看着自己，似乎是想接住她飘然欲坠的身体，但是一切喧嚣繁华都远去了，只剩下她一个人躺在血泊中，睁着眼睛看着吊着璀璨水晶灯的天花板。

白萝双手颤抖的蹲下身，想要去触摸那个梦境中的自己，可是她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认命啊……认命啊！你为什么不知道认命！”

白萝猛然收回手，恐惧的后退两步。

倏忽她又看见了被白琪推下高楼的自己，看见自己的身体变得血肉模糊，看见陆淹浑身是血的抱着她，轻轻亲吻她的眼角，自己的眼睛却滑下眼泪；

她看见云在变换，白云苍狗，巨大的丹炉之前，陆淹苍白的脸，和她了无生机且破碎的身体；

她看见深山老林中飞天龙的枪口和鼹鼠的眼泪，还有金小烟复杂难辨的神情，以及自己身前眉目冷淡的陈炽；

她看见陈家大门口饱经风霜与岁月洗礼的两盏宫灯，看见南悦站在大门口最后的回眸；

她看见南夙在森林里忽然出现，声音冷漠却轻柔，一双眼睛干净的带了妖气，漂亮的让人毛骨悚然；

她看见在丛林里在尸体堆里伸出手的时听雨，她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却还是想要执着的抓住什么，最后有人停在她面前，蹲下了身；

她看见南青涯一遍遍的看着南悦的照片，看着这个铁血冷漠让人胆战心惊的男人在夜里沉默的哭泣；

她看见南烟挽着陈炽的手，对她笑的温柔可亲，轻声说小萝啊他是我的了；

她看见小小年纪的顾筝筝站在一栋古色古香的宅子前，面无表情的将手中的火把扔出去，火光冲天中她说，都结束了；

她看见南谣沉默着拔出尸体身体卡住的匕首，言衡将手递给她，她却视而不见的渐渐走远；

她看见小五和夏窈在咫尺天涯的距离里互相伤害，看见夏窈粉红色的唐装，看见她在陈旧的柜台后倏然抬眸的一瞬……

她见证了所有的爱恨情仇。

曾经经历过的，没有经历过的，通通都像是记忆长河的碎片一般在她面前滑过，像是在看幻灯片，又像是在看话剧。

最后停留在一个漆黑的夜里，陆淹提着一盏灯站在很远的地方，她和陈炽隔得不远，她茕茕而立，他半跪在地上，吐出了一口鲜血。

她伸手，扣动了扳机。

砰——

一切爱恨，烟消云散。

白萝睁开眼，尝到了自己泪水的咸味。

心脏跳的很快，很乱。

白萝坐起身，大口的喘息。

为什么要自欺欺人？为什么最后的留下的记忆都是从别人那里听说陈炽的死讯？

你可真虚伪。

是你开的枪，是你扣下了扳机，是你结果了他的性命！

白萝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眼泪滴落在雪白的掌心，滑稽，又可笑。

你为什么不敢承认自己杀了他？你为什么要求陆淹为你掩盖真相？你为什么要连累那么多的人？

“怎么了？”低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陈炽推开门，端着一碗药走进来，看见白萝满脸的泪痕，一怔。

白萝掩饰一般的将手藏到身后，却仍然控制不住的发抖，她声音干涩的像是从喉头硬生生挤出来的：“——我没事，你不要过来。”

陈炽却没听，径自走到了她旁边，将药放到了床头柜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那双眼睛漆黑的像是高悬的夜幕，让人泥足深陷。

“你怕我？”

“不……没有。”白萝理了理头发，吸了口气，还是不敢去看陈炽的脸，“我只是……做了个噩梦。”

“什么噩梦让你怕成这样？”陈炽问。

白萝闭上眼睛：“我梦见当初我和小五的赌约输了。我自杀了。”

陈炽却一把抓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你会被这个吓到？白萝，你看着我，你到底在想什么？”

那并不是陈炽的脸，但是白萝还是能透过这张普通而僵硬的人皮面具看见他心爱人的轮廓。

白萝哽咽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陈炽，你会恨我吗？我好害怕你会离开我……”

陆淹要离开我已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如果连你也不要我……我该怎么办。

这偌大天地，我还能去哪里？

“我不会离开你。”陈炽将她搂进自己怀里，轻轻亲吻她的发心，“没事的，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

“如果……”

白萝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脸上没有表情，一字一句：“我杀了你呢？如果我亲手杀了你呢？”

陈炽一怔。

白萝立刻就想要推开他道歉，掩饰这只是一场荒唐的玩笑，但是陈炽却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腕，低声说：“我的人是你的，心是你的，命自然也是你的。你要的，我都给你。”

她的掌心贴到了他的心口，感觉到了那里真实的、有力的跳动，感受到了这个人皮肤的温热。

直到这一刻，白萝才感觉自己回到了现世，这个人是真的，自己也是真的。

陈炽在她耳边说：“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永远不离开你。就算你将匕首捅进我心口，我也依然爱你。”

得你，已是我生命中最大的欢喜。

怎敢遗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