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藉的雪原上沾满了战争的色彩，血漫千里，漫天飞舞的冰蓝色雪蝶脆弱地枯萎在每一滩鲜血里，幻雪神山的红莲一路蔓延，开满了整个世界。无尽海被染为刺眼恐怖的深红色，破碎的冰晶体漂浮在海面上，像是破碎的天空。

空寂悲哀的人鱼歌声从海的深处传来，把三界罩在无法言述的悲凄氛围里。世上最美丽的人鱼唱晚已经成为历史，人鱼族最后的直系血脉断送了。

一抹玄光穿透了无尽海，从海底深处射上来，贯穿了天地，直奔火族而去。

沸腾的火海里卷着火族士兵的残骸，一身戎装的灼华狼狈痛苦地跪在火王和火族公主面前，火王正在抽离他的元神。

金黄色的玄光倏然降落在灼华身边，庞大的气场震开身旁的一切，被击退的火王震惊地抬起头来看向来人。

樱空释突然失力跪倒下去，他神色狰狞地低声闷哼，金色和蓝色交织成奇怪的色彩在他身边燃烧，异色在他眼中疯狂地冲撞着，似乎下一秒就有什么要冲破封印。

“樱……樱空释？！”灼华用剑撑起身体，不惜身体闯进樱空释身边暴走的真气去扶住他，“你怎么了！”

樱空释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眼底逐渐蔓延开一丝血迹般的红色：“是他们……逼死了夜夜。”

灼华迷茫地看着樱空释，突然，一只误入火族的雪蝶慢慢落在他们眼前。灼华全身一震，脑海中离奇出现织夜微笑时眼角那只栩栩如生的灵蝶。

樱空释看到那只雪蝶后反应更为激烈，他的神色变得更加痛苦起来，金色慢慢替代了他眼中的蓝色。

不远处的火燚突然发出诡异的大笑声，他举起法杖冲樱空释奔来，用尽全力汇聚出的幻术光辉发出刺眼的光芒。

艳炟大惊失色，她踉跄地跑到火燚身边，猛地跪在他身边拉住他：“父王！你想干什么！”

“现在樱空释失控了，他身体里有冰焰族的元气，若我可以吞噬了他的元气……”火王不满艳炟，笑容越来越诡异，话还没说完却被艳炟尖叫着打断。

“不——！父王，我们已经触怒火族的上神了，你不能再执迷不悟了！”

“艳炟！你难道也想我让我杀了你吗！”

“我……”艳炟一时语塞，眼神在樱空释和火燚之间来回穿梭，掌心里酝酿的幻术久久没有成型。

幻术凝聚成功，铺天盖地的火焰朝两人砸去，灼华一惊，冲上去想放手一搏，却不料身前猛地晃过一抹火红色，火焰贯穿了女人的身体，却没有带出一滴血。

“艳炟……？”

世界一片寂静，艳炟痛苦地睁着双眼，低头看了看被贯穿的身体，身体僵硬地歪倒下去。灼华下意识一把扶住她，指尖不止地轻颤。

艳炟的眼睛挣扎着转移到樱空释身上，她无力的指尖指向他，眼睛里泛着潋滟水光。

“艳炟！艳炟！”灼华有些慌张地喊着她。

艳炟抬头看了一眼灼华，奋力伸手想要推开他：“你……是个叛徒……”

远处的火燚只是神色微微惊诧了片刻又恢复原来的邪恶，着手重新凝聚了一团幻术。

在幻术袭击到樱空释之前，樱空释猛地抬起头来，周身的火焰爆破开，将火燚的幻术击成一地碎片。他站起身，右掌心浮现出锋利的剑光，锋芒毕露的剑影蓄力后向前飞刺。在刺眼的圣光里，火燚被撕裂成无数的碎片，残破的躯体纷纷扬扬地掉进火海里，鲜血飞溅到火族的王座上。

一抹灼热的污血喷溅到灼华脸上，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看着接近疯狂的樱空释，说不出一句话。

周围杂乱的打斗声突然消失，纠缠厮杀的士兵们都看着樱空释，下一刻，跪地声响彻整个火族。焰火的世界里只留下一身玄袍的樱空释，他的身形伟岸又强大，神色冷酷，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滴落，映出他眼底的无情杀戮。

樱空释缓慢地转过身去，一步步走过火族长长的石桥，走出了火族，他又淌过血红色的无尽海，走过的地方凝结出红色的薄冰。

火王死了，渊祭被重新封印了，无尽海变成了一片死海，战争停止了。狼狈破碎的冰族旗帜在风中无力地飘扬。天边厚重的乌云渐渐散开，天光铺满了大地。

他双眼无神地望着冰原上千万具尸体，走过的每一步如履薄冰，如同踩过刀剑，直叫疼进了心底。

樱空释走到了刃雪大殿门前，他推开沉重的大门，冰蓝色的琉璃上留下了鲜红色的手掌印。

一眼望去，辉煌**的刃雪大殿里，站着他熟悉的战友，他们转过身来看着樱空释，樱空释看着他们，心中再激不起波澜。

月神，皇柝，星旧，辽溅，潮涯……

樱空释的眼神来回穿梭了好几遍，眼里突然流露出愈演愈烈的惊慌。

皇柝不忍地别过头去，闭眼咬牙道：“王，王后没了。”

神力尽失的人，怎么可能再保有躯体。她恐是元神散尽，魂魄破碎，再不复轮回。

樱空释颤巍巍地勾起嘴角，弧度并不明显，但是十分苦涩。从他把她抱回刃雪城就应该知道，她安静美丽的睡颜，会是他见她的最后一面。

从前他守护卡索说过，他什么也不怕，唯独怕卡索失望的眼神。后来他完成了卡索的愿望，释怀了卡索，害怕的事物早就变成了织夜的失望。

他太自负了，他以为他可以做好一切，他可以挽救三界，可以保她平安，即使让她恨着自己……

从今以后，三界会歌颂他樱空释打败了渊祭，铲除了火族，是拯救三界的大英雄，是三界的真王。却没有人记得织夜，却是她拯救了樱空释。

樱空释走到玄冰王座前，艰难地蹲下身去看着面前的小婴儿，他的心抽搐般地剧痛着。小孩天真澄澈的双眸好奇地盯着他瞧，被樱空释凌冽气场吓得皱起了眉头。

他犹豫地伸出沾满鲜血的双手，停留在孩子洁白的小脸边，久久没有抚上去。宬晔见了血，小手一张，掌心里被攥了许久的一泪石掉下来，砸在王座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樱空释拾起一泪石，掌心渐渐收紧。织夜当真是狠心，她竟不愿意留给他全尸，又要留下这么多念想给他。

樱空释的身体开始轻微颤抖，他只觉心痛蔓延的太快，叫他痛穿肝肠。他垂下眸，眼泪不受控制地溢满眼眶，然后一滴滴滚落。王者无情，但是有心，他这一生第一次尝到心痛和后悔的滋味，当真是生不如死。

苦涩的泪水入了嗓眼，樱空释不顾手上沾着鲜血，僵硬地抱过身前的宬晔，走出了刃雪大殿。

他听见天下苍生的欢呼，他们正在庆祝这战事的结束，歌颂着樱空释的伟大。

突然，有孩童清澈的声线撞进他的耳朵，循声而去，不远处的小女孩伸手指着天空，惊喜地大喊着：“雪停了——！雪停了——！”

樱空释缓慢地抬起头去，阳光洒进他金色的双眼里。

［雪停了］

“释——”

多么熟悉的呼唤，樱空释神色一惊，看向来人。

卡索的身影沐浴在阳光里，他笑的一如往昔温暖。他走过来，疼惜地用袖口擦去了樱空释脸上的血迹，又拿出口袋的东西，是一枚戒指：“织夜让我把这个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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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之源.织夜］

今天是刃雪城新王登基以后最喜庆的日子，因为冰王将要在这一天迎娶人鱼族的公主。宾客满堂，热闹的刃雪大殿里充斥着谈笑声，高台上神色冷峻的王与此格格不入。

人鱼公主到了，她坐在豪华的婚娇上，轻纱层层遮住她绝世的美貌。

冰王亲手扶下了人鱼公主，二人并肩而立，世上最美丽的面孔靠在一起，留下惊鸿一幕。他亲手替人鱼公主戴上了王后的桂冠，向天下宣布她是他的妻子。

后来冰族发生了一件大事，老冰王弹劾新王下台，甚至搬出了无谎镜测试新王，但年轻的王者表现出色，还带兵打退了火族。

但这件事以后，新冰后离奇受伤。可是王似乎并不怎么关心受伤的王后，他只是偶尔去看看她，留下一两名侍女在她身边看着她。

神民们都认为，王和王后是刃雪城里最奇怪的夫妻，他们相敬如宾，感情要好，却都极少笑，看向对方的眼睛里从来没有温度。

宽敞的冰王大床永远是在最两头躺着人，他们互不干涉，安静度日。

王族的婚姻，从来都是政治的牺牲品。

那天群臣设计，她被迫射箭，是他坚实的怀抱，有力的双手，坚定的立场，维护了她的尊严，勾起她万劫不复的感情，让她的双眼有了温度。

他曾闯进岚裳的梦境救她，因为她泪滴化珠而心痛。他会因为见不到她而觉得心中空荡，会被她的眼神撩动心弦。

后来冰族内乱，他冒险赶回冰族，只是因为担心她。

她也固执地用不正当的手段逼过他，逼他承认喜欢她。他承认了，也得到了她。

樱花岛上，他陪着她数星星，拾捡樱花，借着教剑法的名义偷偷照顾她的身体。

他带着她一起去了幻雪神山，为的是守护三界。走过了四个世界，经历了悲欢离合，他狠下心来弃她而去，被她刺中一剑。家仇国恨，仇深似海，爱驰则恩断义绝。

樱空释僵硬地站在梦境里，他刚刚一步步走过从前的时光，走过了这几年的点滴，才发现心已经痛到麻木了。她留给他的梦里竟然只有这些，是铁了心要折磨他……

身后传来温柔的轻声呼唤：“王。”

樱空释全身一僵，他猛地转过身去，从前的那些画面碎成光斑，他赫然置身于樱花岛上，不远处那块熟悉的大石头上坐着他手刃的爱人。

她沐浴在星光之下，泛着淡淡光华的身体美的不真切。雪白的衣衫铺散在石面上，像极了昙花转瞬即逝的美丽。她抬起埋在狐裘里的小半张脸，紫色的双眼融化了星光。

她怀里抱着宬晔，孩子依赖在母亲的怀抱里乖乖地睡着了。

织夜收回目光，看向樱空释。樱空释想要冲上前去，却发现怎么也动不了，他突然发现在梦里动用不了幻术，又不能太过强硬，以免撞碎了这个梦境。

她缓缓勾起笑容：“你很久没有陪我看星星了。”

樱空释张了张嘴：“夜夜……”

她却好似根本听不见他说话：“我相信你清楚自己的选择，你有你自己的苦衷，我从不逼你做什么，只希望你跟着自己的心走。所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一成不变地支持你。”

“但是，”她垂下眼，声音变低，“你害死了裂歌，残杀人鱼族子民，挑起三界战端。我可以相信你，可是三界不相信你……”

织夜又看向樱空释，梦里的她不真实，却依然让他看清了她眼中的泪花。“我已经被你逼的走投无路了，我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也终于舍得恨你了。”

织夜垂首亲了亲宬晔的额头，将他放在身边，她下大石头，一步步踱到樱花岛沿岸，下面就是翻滚的无尽海。

她边走边说：“你已经成为三界里幻术最高强的神了，你也和妄空一样是不灭之神了。樱空释，我不会原谅你的。我想把该忘的，不该忘的，无论是什么，都抛却了。”

“你……也忘了我罢……好好活下去。”

她回眸看着他，风吹起发丝扬过她面前，她的身体像是飞沙一样点点消散。

樱空释终于能动了，他喊着不要冲过去，织夜却已经跳进了无尽海，眼前一晃，海面已经平静如初，一丝水花都没有溅起来。

漫天的星光，带来刺骨的冰冷，透进骨子里的寒冷。

从梦中惊醒的樱空释，猛地倒在地上，喷出一口浑浊的鲜血。在昏迷之前，他隐隐听见宬晔在他怀中害怕的啼哭。

“夜夜……”樱空释虚弱地抬起头，望向停雪放晴的天空，双眼完全恢复到金黄色。周围响彻着众人担忧的惊呼，伴着樱空释坠入深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