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无尽海岸颠覆了以往的平静，海波万丈起伏，咆哮汹涌。浪潮翻滚出撼动人心却又凄惨的音色，为那位逝世的人鱼公主送行。

天幕上，黑云成片拢聚压顶，只有稀薄的光芒从云层夹缝里泄出。这样的一副画面，就好像是那位可怜的人鱼公主正在安慰为丧事而悲伤的亲友。

满天风雪飘零，雪花纷纷扬扬地垂落消散，以往一片温暖生机的海岸在这日骤然降低了温度。现场弥漫的低气压却是要冻结冬天的架势。

浩荡的送葬队伍停驻在无尽海岸边，成群人鱼姬跪倒在地，正用甜美柔媚的音色颂出悲恸乐曲。她们面色死寂，心中苦涩。

听说是昨日早晨，人鱼族皇家私人别苑——樱花岛上飞花满天。而那个美丽的人鱼公主身着一袭粉裳，那样天真烂漫的颜色，在满天绯红之中舞出此生最后的一支绝色，便纵身跃入无尽海，撒手人寰。

没有了一泪石庇护的人鱼公主，跳进无尽海无非是寻死。

岚裳的死，无非给予了人鱼圣尊沉重的打击。她此刻正靠在岚裳的冰棺旁，看着冰棺内和她阴阳两相隔的小孙女，竟然连眼泪都不知道该怎么流，只是心底那剧烈的痛模糊了她的双眼。

人群最中央，一身庄重雪白幻术长袍的冰王轩然屹立。他没有披那件琳琅华美的凰琊幻袍，银灰雪裘披在他的肩头。现在正在祭奠岚裳公主的逝世，而他似乎没有被这一片哀痛气氛影响多少，独眸里依旧徜徉着不近人情的冰雪。

看向卡索，樱空释将手放在卡索肩膀上，轻声道：“哥…岚裳已经走了。你如此自责，是想让她再为你担心吗？”

卡索双眼无神地看向释，随即移开视线缓慢地点了点头。他满面苦涩地望着不远处岚裳的冰棺，棺中曾经活泼可爱的绝色已经长眠。

卡索紧握着拳，暗暗哀叹自己的无能。他无措地看向一旁的梨落，梨落却是向他温柔一笑。

樱空释身旁的织夜，只是垂着眼睑。她深蓝微卷的发被端正挽起，优雅流苏垂在肩侧，一身王族长裙映肤如雪。她垂下眼的模样冰冷又疏远，那美眸里躲藏了太多情愫，时而晦暗不定，时而闪烁耀眼。

还记得冰火圣战以前，那个时候自己还未成年，已经长大的岚裳无疑拥有着这天下最美丽的绝色面容，她成为了整个人鱼族的骄傲。某个风云暗涌的早晨，她靠在窗棂旁看着着圣尊带着成年的岚裳，开开心心地出了珊瑚海底宫，很久都没有回来。

岚裳跑去冰族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织夜常常可以看见海底宫出口处那个步履匆匆却又躲躲藏藏一副害怕被人发现模样的岚裳，裹着一身宽大披风便溜出了海底宫，几日后再滑稽地被圣尊抓回。

冰火双方开战，三界纷争角逐，烽火狼烟弥漫苍穹。那个手头事物繁忙的小织夜每每经过自个姐姐的殿前，总是可以从没有紧闭的宫门缝中看见珍珠一颗又一颗连绵不断地滚出来，日夜不绝。她当然知道那是岚裳的眼泪，疑惑的话再想想海对岸那座雪白的城堡，便一切通透。

从一开始，织夜就对岚裳的感情抱以无奈。这世间，论感情最为致命，神也好，凡人也好，感情是一视同仁的。尚且年幼的织夜就深知这个道理，因为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那些年长的长老就总爱趴在她耳边，唠唠叨叨地告诉她。

［你是未来的人鱼圣尊，你不可以被七情六欲所困］

后来的某一日，岚裳为卡索献出海妖之声一事沸沸扬扬闹得火热。当所有人都在感叹这位人鱼公主的疯狂时，织夜却冷眼观局，为了爱情无所不用其极，如此固执又单纯的，在这个三界之中，恐怕只有岚裳一人。

身处名利顶峰的织夜，完全没有算到，自己原本注定平淡无奇的一生，会因为岚裳的悔婚和这种对爱情的执着，发生翻天覆地的转折。

她原本无需七情六欲，现在却已经嫁为**。

顷刻，织夜将视线放回气氛凝重的送葬场面上，那美眸逐渐氤氲上水雾，她的眼眶发红，晶莹的泪珠在眼眶徘徊徜徉，却迟迟落不下来。

卡索看见织夜悲伤的模样，于是便向着樱空释疏朗一笑，宽慰道：“释，去陪陪织夜吧，她现在应该很伤心。”

樱空释的眉眼凝结了一瞬，他微不可见地一顿。他走到织夜身旁，垂下眸子凝望着她。织夜感受到樱空释的临近，她微微抬起眼帘仰视着他，紫眸渲染上了忧伤的水雾，模样娇弱，可堪我见犹怜。

她压低声音哽咽了一声，垂首的一瞬间，在樱空释看不见的角度狡黠地眨了眨眼，樱空释不禁眸色一动。

果然。

目光微微斜移，在场的人皆是两族重臣，就连神民们都在无尽海岸线上排起了送葬的队伍。樱空释自然地将周围那些试探的目光都纳入眼底。他垂眸掩盖下情绪，抬手将织夜揽入怀中，动作轻柔得让织夜有些匪夷所思，刹那扑面的樱花暗香梭织满溢。

接着樱空释的掩护，男人怀中的那张脸缓缓收起情绪，失了几分方才的伤情与怜弱，萦上冰冷和思索。

所有人都在为岚裳沉默悲痛时，那个趴在岚裳冰棺旁无言已久的人鱼圣尊突然嘶哑地哭号出声，打破了长久以来的压抑气氛，她低低地喊着岚裳的名字，肝肠寸断。

织夜突然想起什么，轻轻曲起指尖，她借着樱空释的遮挡，瞥向了手中紧握的那个梦境，十指收紧。

“岚裳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你为什么都不留给奶奶就走了……”人鱼圣尊身形不稳地站起身来，轻轻抚摸着岚裳的冰棺，泪水布满了脸颊，已经是痛心到了无心顾及一族之王的仪态。

星旧突然将视线射向在樱空释怀中的织夜。片刻，织夜很快察觉到那种试探性却又狐疑的目光。她展开掌心露出水晶球，冷不丁地推开樱空释，缓缓提裙来到了人鱼圣尊身边，倾身蹲下。

看似孝顺的慈态掩藏的是阴谋，织夜暗自叹了口气，她缓缓在人鱼圣尊面前摊开掌心，在人鱼圣尊充满敌意又恐惧的眼神下，那个满载岚裳夙愿的水球浮现在织夜的掌心。

人鱼圣尊的眼中亮起光来，她认出那是何物，激动忘我地想要伸手去争，织夜却突然站起身来，她垂着眸，看着掌心里的梦境。

空灵澄澈的幻术传音里，织夜的声色冰冷又疏离，她对人鱼圣尊说：“圣尊，你想知道姐姐留下了什么吗？”

人鱼圣尊强忍气恼，她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看着织夜。

“你是给还是不给？”

织夜轻笑，天籁般空灵澄澈的声线缱倦着满满恶意，却又似甜蜜毒药，寸寸入骨妖媚。

“圣尊，既然这是姐姐留给我的梦境，当然要由我打开，您只需要宣布让我进去。至于岚裳的梦境里有什么，我会如实汇报给您的。”

人鱼圣尊脸色一僵，大惊失色：“如若你骗我，该当如何！”

“我为什么要骗您呢？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织夜那张绯丽的面容闪过狡黠，表面上依旧平静冷艳，无畏地直视着人鱼圣尊，十指当着她的面收紧，梦境载体随即发出爆破之声。

“圣尊，你是想要岚裳的遗嘱，还是想看着这个梦境破碎？”

织夜对这个梦境原本毫无兴趣，若不是岚裳死前那一段话和行止举动太过诡怪，居然还将这唯一的夙愿交托给她，她又怎么会在这里和人鱼圣尊谈条件。

她和岚裳并不亲近，岚裳没有理由如此信任她。直觉告诉她，这个梦境并不简单。可是为了名正言顺地打开这个载体，在岚裳去世这件事情里完全的逃脱干系，她又不得不得到人鱼圣尊的肯定。

人鱼圣尊的身子在颤抖，恼怒达到顶峰却无处发泄。她完全摸不透织夜的动机，只好痛心地看向身旁安睡的小孙女。

她只要咬牙答应：“好，我答应你。”

此话一落，织夜便疾速斩断了幻术传音的虚拟空间，随即下意识地侧目瞥了樱空释眼。

人鱼圣尊身心俱疲，她只好强行欺骗自己织夜不可能骗她，毕竟，岚裳也是她的姐姐，她纵使恨人鱼族，也没必要如此决绝。

樱空释微微眯眸，他看着织夜瞬息转变的脸色，半猜半就的悟了事情的一半真相。

人鱼圣尊看着织夜，不甘和气恼蕴藏在那双沧桑的瞳仁里，咬牙切齿的隐忍只有她自己感受得到。

在众人注视之下，织夜将那梦境紧握，推动灵力念咒，一缕渺茫的紫色神辉从指尖溢出，缠绕上那个梦境载体。海浪翻涌之声愈发响彻，在无尽海中央，水波滔天，一个水流倒向逆转成型的漩涡伴随着紫色神辉被托起。漩涡中央，清晰地展现出一副海底宫的模样，却是静止不动的假象。

［梦境之源.岚裳］

织夜打量着所处位子到海中央的距离，她皱着眉看着浪潮翻涌的水面，回首望向樱空释。两道绯色目光交织，樱空释看了看那道漩涡，他所站立的位子便倏然弥漫淡淡的风雪和白雾，人却在下一刻凌驾到了织夜身旁。

樱空释走到海岸边，轻抬右手反扼，翻涌而起的浪潮在半空凝结成冰，寒意增生之下，冰棱疾速绽放，从无尽海岸到海中央这一段距离，被樱空释以强大幻术疾速用的冰雪打通一道桥体。

织夜几步上前靠近樱空释，她向樱空释缓缓点了点头，看着他冰冷疏离的脸色，紫眸阴暗了一瞬。

她提裙抬步踏上冰面，冷艳的背影在众人眼中变得越来越小，逐渐向那个水波漩涡靠近。

死人的梦境并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那是一个由心魔催化而出的妄想虚拟世界。尤其是一个已经故去的人留下的梦境，是带有极大煞气的。

在神族大陆上，梦境通常以多种形式开启，而漩涡形式已经预兆了它的危险性。梦境进入口就好似一个时间轴，将逼真的梦境和现实分割成两个空间。

樱空释湛蓝的独眸突然暗了几分，他眯眸站在原地看着织夜的身影，蓝眸带着几分渺小的，说不清的情感。

临近梦境入口处，海中央的低温和海风吹的她长裙纷飞，猎猎作响。她冷得轻颤片刻，飓风一面将她向后推搡，而眼前的漩涡梦境偏偏又将她向前引拉，进退两难。

闪现而出的犹豫被她彻底碾碎，织夜缓缓将手贴在漩涡水波中央，漩涡中央簇拥的那面假象开始波动，发出灵力翁鸣。片刻后，漩涡开始咆哮，织夜的身段开始缓慢消散，最后化作星光般的星星点点，一齐融入水面，了无踪影。

那位黑袍高贵的男子颇有兴味地看着织夜的行动，既然不想为情所困，自己却身不由己已经入局。

他五指微曲，那漩涡便开始以极其难以发现的速度，缓缓缩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