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族最近太冷了，冷的可以把无尽海水冻结。冷的是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是看不见蓝天的严冬，更是冷了绝望的人心。

刃雪城内整齐地升起冰族的旗帜，湛蓝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冰族的广场上已经站满了神民，大家熙熙攘攘地讨论着，窸窸窣窣的低语声不断扩散开。

严肃沉重的钟声整整响了三下，顿时压住了广场上嘈杂的人声。城下的百姓抬头朝上望去，王族的传声员已经站在最高处待命。

从后殿走出的女人在众臣的注视下走到王座前，在坐下前微不可见地顿了一顿。

华美后袍在王坐下散开，如同一朵散发着荧光的雪莲，光彩熠熠的后冠无声地透露着权威。女人静静地看着台下，高贵的紫瞳凭空生出一种压迫感。

女织夜突然抬起了手，那枚华美贵重的王戒暴露在空气中。殿外还在下雪，而那枚戒指像是吸收了天地间所有的光芒，让万物在瞬间为其失色。

台下顿时响起甲胄磕碰的声音，接连着殿外的禁军统一单膝半跪。

“从今日起，冰族事务由我接手管理，为保三界，冰族即将讨伐幻雪神山。”

台下又由安静又转为吵闹，大家震惊地议论着女人如何称帝的问题。不愿意让冰族大权旁落外人之手的大臣已经开始躁动。

终于有臣子出列：“织夜王后，臣希望你清楚，这里是冰族。”

冰族的传承不能断，千百万年来又何曾出现过女帝。

织夜缓缓放下手，她很快忆起出列的臣子是那日在台下窃窃私语的人。

她勾唇漠然一笑：“我腹中怀着冰族最后的血脉，摄政期间，我仍旧是冰族的王后，等孩子出生，我会辅佐他成为冰族新一任的王。”

织夜对这个孩子血统的阐述让小分队震惊万分，皇柝神色一异，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星旧突来的眼神制止。

集会过后，众大臣离开了刃雪大殿，星旧却被织夜留了下来。

星旧看着织夜，却没有不解的神情，像是彼此心灵相通，早早清楚对方所作所为一般。

“星旧梦主，谢谢你。”织夜坐在玄冰王座上，低声道。

“王后为何要谢我？”

“你能出面这次集会，方才又没有拆穿我的谎言，已经对我最大的帮助了。”织夜微微一笑，平静却深沉的目光似乎洞悉了一切。

星旧听织夜这么说，眼中微亮：“我是一梦之主，是要保全是整个寻梦族。冰族血脉能不能传承下去其实和我没有太大的关系，我只希望寻梦族平安，三界平安。”

“梦主可知道，眼下这样的三界，只有战火能重新带来和平。”织夜收紧袖下的指尖，转身离开了刃雪大殿。

星旧看着织夜离去的背影，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周围很安静，穹顶冰花印在地上，落在他眼里变成空灵的色彩。

［红莲终将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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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几日，火族那边就传来消息，幻雪神山的神秘军队进攻了火族。火族休养生息将近一年，兵力充足，虽应对及时，却也是伤亡惨重。消息一出，整个神界人心惶惶，冰族大臣上呈的奏书更是平日里的两倍。

凡界天灾不停，大小各族已经脱离了冰族的控制，渐渐有爆发战争的兆头。

冰王大殿内，织夜正靠在贵妃榻上仔细翻阅着手里的古籍，书上对祭神鼎的记载寥寥无迹。

正翻着页，胃里头蓦然一阵翻滚，呕意迫使她弯下了腰，剧烈的干呕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倾倒出来。

一杯水递到她眼前，织夜一顿，慢慢直起身子接过水杯，却垂眸没看那人：“你怎么进来的？”

妄空环臂而立：“躲过冰族侍卫并不难，”他看了看织夜捂在腹间的手，“你不后悔留下这个累赘？”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织夜喝了一口水，闭上眼调息了一会真气，然后睁开眼把矮几上的卷宗递给他，“幻雪神山的军队攻打了火族。为什么这几日没看见你人？”

织夜欲言又止，抬起头看着他，脸色苍白，那双紫色的眼睛却还是透露着冷冽。

妄空接过来，却没有看：“渊祭的愿望本来就是踏平三界，惩戒当年背叛他的各族。现在由他的儿子樱空释完成这些，倒也是意料之中。”

他并没有回答织夜的问题，织夜却也不想追问。

织夜浑身一僵，语气还是那么平静：“无论是谁，想报复三界的计划都是真实存在的。”

“渊祭的仇恨和邪念很强大，樱空释不日便会被渊祭的意识吞噬。”

织夜静静地看听着他说，脑中回放着樱空释绝情又狠心的每一幕，心痛如刀绞。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我只希望你能记得我们之间的交易，不要心软。”

织夜低笑了下：“你放心。神主如果有时间，还是去帮我看看冰族的士兵吧，我希望他们可以早日学会如何应对冰焰族的幻术。”

织夜送走了他的背影，低下头慢慢展开古书：原来，祭神鼎是绝佳的封印神器。

她垂下眼，眼睫轻轻颤抖着，抬手抚上自己的腹部。她把一个无辜的生命带到这乱世中，还不能对这个生命负责到底。她对不起太多人，太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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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界大乱，织夜一手掌握两族政权，早已是筋疲力尽。冰族逐渐清楚了妄空的存在。妄空似乎从不参加集会，却有资格和冰后站在同一个高度说话。

眼下这种乱世，已经没有人在意妄空到底是谁。他能帮助冰族的士兵在最短时间里了解冰焰族幻术就是最重要的。

偏殿里，皇柝被请来给织夜诊脉。脉诊结束，皇柝的脸色有些复杂，他神情有些沮丧地写下了安胎药的药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织夜看着他：“皇柝，怎么了？”

皇柝抿了抿唇：“王嗣和您都没有大碍。只是您的身体很虚弱，我用药也只能用些珍贵的草药调理您的身体了。”

“谢谢你。”织夜无所谓地笑了笑，刚想让宫人送客，一声尖锐的霰雪鸟嗥鸣突然响起。这声嗥鸣不似平日，凄惨无比，似乎是一只受伤的霰雪鸟发出的。

紧接着，沉闷的鼓声轰隆隆地从远方传来，听起来很遥远，却让织夜的心跳猛然失了一拍。

一名侍卫捧着一只鲜血淋漓的霰雪鸟闯入殿内，殿外在下雪，纯白的天空晕染开一抹红，像是浓墨点进了清水。

“怎么回事？！”

“禀王后，冰族有外族入侵！”

冰族城墙上已经挤满了弓箭手，在冰族长桥的那一端，天色诡异，地面上浮动着诡异的黑影，幻雪神山的军队从远方慢慢靠近冰族，远远望去黑压压一片。

织夜赶到城墙上时，冰族诸位大臣和小分队已经先一步到了。

织夜站到众人中间，扶着城墙极目远眺：“是幻雪神山……”

那一片黑压压的军队停在远处不前进了，两军陷入对峙的状态。天地间只剩下了两种色彩，黑与白。

织夜转身欲下城楼，却一回头就碰上了妄空。

“你不能下去，你需要留在上面指挥。”

“真要打这一仗？”

“看对方的样子，势必是要开战了。”

织夜的神情有些隐忍，她又转过身去，命令士兵打开了城门。城内千万骑兵蓄势待发。

幻雪神山这边，星昼看见了妄空，下意识地冷哼一声，然后抬起纵星杖示意。身后顿时响起诡异的声音，像是沸腾的熔浆在翻腾，又像是一阵飓风卷过耳畔。

黑影像涌动的海水，以极快的速度像冰族靠近，织夜微微退后一小步，抬手示意，身旁响起整齐的拉弓声，千支冰棱指向城下。

织夜的手指犹豫地曲了曲，但身后已经响起了战鼓的声音。她震惊地看着敲鼓的妄空，但城下已经下起了箭雨。

两军很快缠打在一起，冰族广场上燎起熊熊大火，打斗中倾倒的两方旗帜狼藉地铺在雪地上，被践踏，被撕碎。

她从一旁的冰梯走上城墙，屹立在城墙上直面着暴风雪，寒冷的天气冻僵了她的手，但她依然举起了咏夜弓，幻化出一支箭，杀气腾腾的箭对准了敌方的某一人。

紫色的幻术光束融进了星光，那支箭眨眼已经没入璇娜肩头，幻术在她体内爆破开，璇娜是个凡人，自然受不了这样的重击，痛苦地尖叫一声后倒在地上。

织夜放下长弓的一瞬间却被另一道力道更为强大的箭没入了肩膀同样的位置，她身形一晃，还来不及察觉到疼痛，便眼前一黑，整个人向下歪倒，然后跌下城墙。

在摔的粉身碎骨之前，妄空从城墙上一跃而下，一把握住了织夜的手，揽住她的腰身稳当地降落在雪地上。

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 织夜扶着对方的肩膀，猝不及防地吐出一口鲜血。她没有先顾及自己的伤处，下意识便是捂住了小腹。

城墙上顿时乱成一团，前方正在战斗的士兵连连后退，在织夜和妄空身前幻化出结界将二人护在其中。

织夜恍惚地抬起眼，看向正前方，那里有变幻莫测的光影，从中走出一个人。

他站在雪地里，穿着玄色长袍，雪白的长发间环着耀眼高贵的额环，眼瞳纯金，容颜精致俊美。他手里正握着一把幻术长弓。

樱空释的出现让幻雪神山的士兵更加亢奋，冰族的士兵看见了昔日爱戴的冰王是他们的敌人，士气顿时跌入谷底，被打的节节败退。

小分队也来跳下城墙，震惊地看着对面的樱空释。

樱空释的眼神那么冷酷，他出现的地方凝起了一层薄薄的冰霜。他踩在冰族士兵的尸体上，高贵华美的玄袍却没有沾到一丁点血。

樱空释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却在扫过织夜时流露出一丝疑惑。他邪肆一笑，手中的长弓变成噬神剑，噬神剑现在在他手中，已经变得焕然一新，更加邪恶，也更加强大。

织夜和樱空释隔着大雪对视，她隐隐看见樱空释在跟星昼说话，只是隔着太远，她只能勉强看清他的口型。

樱空释问：“她是谁？”

星昼说：“冰族的王后，人鱼族的二公主，织夜。”

樱空释轻轻皱了皱眉，他想说他并不记得自己曾经有一位王后。

“她是冰族现在的摄政王后，冰族和人鱼族都由她掌管。”

“冰族的人知道自己无能，竟然找了个女人来顶替冰王的位置。”樱空释诡异地笑了笑，神情冷酷。

月神蹲下身扶住织夜的身体，妄空一愣，有些不自在地放开手，然后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看向对面的樱空释。

妄空也没有多言，他背叛了幻雪神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眼下在冰族，自然是要为冰族而战。

幽绿的七欲镜出现在他手中，他身后一瞬间幻化出七面巨大的幻术镜子，幽绿的镜面倒映不出任何事物，顿时把他们二人带入新的空间。

月神和皇柝合力扶起织夜，四人一起向城内撤退，冰族败局已定，此时若再不撤兵，势必遭遇灭顶之灾。

织夜回眸看向战场，各种色彩和画面铸造出了混乱。雪还在下，一场不停歇的雪，那是冰族先祖留下的眼泪。

织夜凄惶一笑，然后险些晕倒在冰族的长街上。

樱空释残酷的面容和温柔的面容融合在一起，不断地交叠闪现。

一面是他笑着唤她夜夜。

一面是他邪魅的笑：“她是谁？”

她曾经只想做他口中的夜夜，而现在，她是谁，倒真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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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族这次和幻雪神山的第一战以惨败告终。冰族的士兵死伤大半，无辜死伤的神民不计其数。

织夜跟妄空说想去城墙上看看，妄空替她支走了小分队。当她踏足城墙，才发现城外的凄惨程度远超城内。雪地上躺着死不瞑目的残骸，血流千里。

驻守刃雪城的守卫数量只有平日里的五分之一，空旷的城墙上只站着织夜和妄空。

只着单衣的女人在外面裹着一件厚重的狐裘，她披散的长发再没有装饰任何珠花，垂下来挡住她苍白病态的脸。

她一手轻轻抚着小腹，一边看着城下，紫色的眼睛没有以往明亮，眼中曾经闪烁星星像是都陨落了，凝聚着深深的空洞。

“我们输了。”妄空低声道。

“我知道。”

“樱空释不记得你了。”

“我知道。”

“阿夜你……”

织夜一顿，压抑的声音对他说：“你还是唤我王后罢。”

妄空一顿，错开目光：“你现在这样，怎么重振冰族的士气？我听闻冰火两族不两立，如果我们再败，就不得不向火族求救了。”

“我们不会向火族求救的，如果幻雪神山再攻，我们迎战便是。”织夜伸手去接雪花，眼神澄澈却没有光彩：“神主，你说，隐莲还能花开吗？”

“隐莲的花期还没有结束，渊祭会用樱空释的身体，让隐莲花开。”

织夜合起手掌：“我也很期待隐莲花开。”

妄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