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修斯学院，是一所很有特色的学校。

老师上课不点名，课堂纪律不存在，上不上课看心情。

原因无他——问题学生太多。

反正来这里的人也不会想做考上高等学府的梦，多半就是混个高中毕业罢了。所以老师们也都非常想得开，课照上，工资照拿，其他随缘。

至于校风什么的，更不会有人去在乎。

而在这样的环境下，一群最热血，最叛逆，也最天真的十六七岁少年聚集于此，能滋生出什么样的世界？

……

“老五，你去哪儿？”

“等会，我女朋友找我，你们先玩！”

“你悠着点儿，天天泡在女人身上，注意身体啊……”

“呸，我很快就回来！”

“嘿，很快？你还真是诚实！”

“我去你妈的……”

“哈哈哈哈——”

校园一隅，几名男生毫不掩饰的粗鲁嬉笑声很是响亮。

然而这样的场景，并不是所有人都欢喜。

不对，倒也不是不欢喜。要是他们能一直这样为这件事打趣笑闹下去，也是好的。

然而世事总是无法如愿。很快，少年们的精力就集中到了另一处。

“哎，你，在那杵着干啥呢？过来点！”

被呼来唤去的男孩子，身材有些瘦小，椭圆眼镜片后的双眼不自然地飘忽跳动在脚边。

他没有任何理由去拒绝。他没有拒绝的资本。

所以他听话地，有些胆怯地，向着几人的方向缓慢前进了一小步。

“钱带了吗？”

某个右眼角下挂着一道浅浅疤痕的男生用玩味的表情望向他，问。

“没……”他的声音小如蚊蝇，“这个周的生活费，已经都给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一股强大的冲击力使他眼前一黑，世界天旋地转，脚下踉跄着摔倒在地，左脸火辣辣地痛起来。

“真是废物，拿个钱都这么难。”

他听见对方骂骂咧咧地说着，但他没有作声，只是从地上坐起来，四处摸索着自己被打掉的眼镜。

然而刚触到镜框的瞬间，一只穿着运动鞋的脚从天而降，将他的眼镜和右手一齐狠狠踩在了鞋底，还意犹未尽地来回碾了几下。

“啊！”传来的钻心疼痛令他倒吸一口冷气，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似乎他的痛苦和悲惨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有人夺了他的书包，将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地上。

“啧，还真的是个穷鬼。”

“哎哎，你们看这个！”

“这什么啊？日记？”

一听到这，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地站起来冲那几个少年扑去：“还我！”

“滚，别来扫兴！”

有人不满地飞起一脚，把他又一次踹倒在地。

“哎呦，瞧我发现了什么？想当作家啊，阳瑞？”窥探了男生秘密一隅的众人又开始大笑，“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他还喜欢他后桌的女生哎！我的天啊，哈哈哈笑死我了……一会咱们去他班里转一圈，看看是谁这么倒霉，被这种废物暗恋……”

肉体的疼痛，精神的羞辱，都没能阻止狼狈的少年再次爬起来，近乎疯狂地从他们手中夺下了日记本，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拼命地向前跑去！

只有那个……绝对不能被发现。

无论会遭受怎样残酷的对待，也得死守那个最重要的秘密——

“……卧槽，这小子今天怎么了，这么够胆？”

等他们回神再追上去时，阳瑞已经跑到学校的池塘边，用最大的力气将手中的本子撕个粉碎，然后往里一洒——

下一秒，他的后领就被揪住了。

“找打是吧？好几天没正经收拾你，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啊？”

他在心底松了口气，将身子蜷缩成一团，咬牙忍受着他们的拳打脚踢。

没有暴露，就好。

至于这种折磨，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习惯了。

没错，习惯了——就算不想习惯，也只能习惯。

……

——人间和地狱，究竟区别在哪？

如果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地狱，那，到底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将这些恶鬼除掉？

他只是……想过正常平凡的生活，而已啊。

……

阳瑞不是没想过离开这里的。

可想从纳修斯学院转到其他高中，说难于登天并不过分。优异的成绩单和大量的钱财，起码得有一样。

他什么都没有。他一向不算聪明，甚至有点笨。虽然学习用心，可成绩就是上不去。不然，也不会落到这个恶名昭彰的学院里。

至于钱……更是想都不要想。他的老实木讷明显来自于遗传，父母都是普通谨慎的小市民，辛苦工作也只是勉强度日和凑够他的学费。

至于退学，他曾经试探着和家里提起过，然后不出意料的被驳回，还赠送一顿语重心长的教育。

——虽然我们知道这高中环境不太好，但你别被他们影响，你就好好学你的，就算考不上大学，起码高中毕业还能找到好一些的工作。

父母这样说着，全然不知道他过的是怎样的校园生活。

而他也从没同他们提及这些痛苦。说了又能怎样呢。既然心里很清楚没有其他路可走，告诉他们，也不过是徒增他们的痛苦罢了。

他从不和任何人说起，他恨这个世界。

恨学校，恨那些人，恨父母无能，更恨自己无能。

……

越是文明匮乏的地方，就越是严格地遵循着弱肉强食的规则。

社会规则是用来保护弱者和束缚强者的。

而在纳修斯学院里，人类用长久岁月逐渐衍生进化的法律和道德，都被拦腰砍了一刀似的。

不要问为什么不反抗。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反抗的能力和渠道。

所以，在阳瑞的心里，在无数弱者的心里，大概自己的弱，本身就成了原罪。

命运最残忍的地方，从来就不是这些黑暗。

而是在面对这些黑暗时，有的人有力量挣脱，甚至有能力驾驭，有的人却只能选择承受。

至于更多人，则压根就不用去面对这种黑暗。

威西鲁中学的每一天都很平静，学生们最需要面对的只有考试。

今天是全年级的摸底考，于是许多人的神色都添了一丝凝重。

当然，尹珞这种凭着小聪明随便考考拿个前十名就知足的人，从来体会不到这种因为学习造成的凝重气氛。

现在能让她凝重的，只有那个脑袋有坑的方烨。

樱奈已经一口回绝掉了再战的提议，希维尔倒是爽快地应了下来。

“没问题，时间地点他来定，我随时奉陪。”

“……真的？”

“当然是真的。只不过，要附加一个条件。”

“什么？”

“我和他单挑，他赢了，我可以答应他一件事情，内容随他挑。如果我赢了，他就要跟着我做事。”

果然是想借机拉方烨入伙呐……

“不过……他自己就是帮派老大，在别人手下做事，他恐怕不能接受吧？”尹珞提出自己内心的担忧。

希维尔倒是笑得灿烂。

“那就看对他来说，是和能力者打一场比较重要，还是不屈居于人比较重要了。”

……

在尹珞拨通了方烨电话并转达希维尔的意思后，对面出现了明显的静默。

“……跟着她做事是指什么？她也是道上混的？没看出来啊。”

——为什么是“她”？尹珞一头雾水。

“那个……希维尔他……是男孩子来的啊。”

“诶？！男的？”

虽然看不见，但她听声音就能脑补出方烨此时懵懂的表情。

“好复杂啊，这人的性别。”

“……是你想复杂了吧，反正他是男孩子就对了。啊，他不是混黑道的，他只是……”尹珞一时竟然想不出该如何形容，差点说出“是恐怖组织”这几个字来，“……只是有些事情要做，比较需要帮手。”

“帮手？那我要跟着他，我的风袭帮怎么办？兄弟们不能没有我这个老大啊。”

“你继续当你的老大就好，不要紧的，他就只是想要你来帮他的忙，和你的帮派没关系。”

“这样……”电话彼端的方烨思考片刻，“那好吧，我同意他的条件，只要他能陪我认真的打，不许敷衍！”

“那，什么时候，去哪里？”

“嗯……今天……不对，今天不行，还没排练完，就明天晚上吧，还去中央公园好了！”

“好，那我会转告他，明天见。”

“明天见！”

挂了电话的尹珞，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为什么要说明天见？……明天是希维尔和方烨单挑，她去干什么？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心里似乎……对猎杀者，有了一点作为同伴的归属感？

不行不行，这可不是好现象，她还打算找机会从那两个危险人物身边跑路呢！

尹珞在心里批判了半天自己立场的不坚定，结果当她和樱奈提及明晚的约战时，樱奈淡淡地用一句话否定了她所有的纠结。

“去，为什么不去。去观摩一下实战也好。”

观摩……理论上是没毛病的。

她上次可是在半空中观摩了全程，并且足以得出一个结论：如果不进雾阵里，毛都观摩不到……

这事应该只有她知道，但不知为什么，她不太想说出口。

“那就一起去吧。”

……

纳修斯学院内。

吱呀——

保健室的门被推开。

屋内的阳瑞抬头看向门口的人，楞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