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洛璃坚决的神情，似乎我不答应她就真的会放弃治疗似的，我鼻子一酸，眼泪再次冲上了眼眶。也许，这是保障洛璃活下去最高、成功几率最高的一个方案了，洛璃明知道虫秋一定会为了她放弃孩子来救自己，可她还是拒绝了。

“我不同意。”我偏过头去，不让虫秋看到我微红的眼角。

虫秋有些急了：“为什么？小尘，人命关天的时候了，你还在顾虑什么？”

“是啊，人命关天的时候，不仅关乎洛璃的生命，也关乎着我们女儿的生命啊。你这样做，又把我们女儿当成什么？一个简简单单的牺牲品吗？”我痛心地说道：“而且你想想，如果洛璃知道了你为了救她而放弃了孩子，她会不会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小宝宝，会不会一辈子陷入到自责和愧疚里面？”

虫秋脸色平淡地说道：“小尘，你知不知道这样一个道理。无论是小猫小狗还是乌龟金鱼，一旦给它们起了名字，在它们死掉丢掉的时候你会难过，会悲伤，会觉得自己少了些什么。因为你记住了它们的名字，于是就在心里有了个念想。”

“有时候，我真的在想，我们还没有给女儿取名字，是不是一种幸运，如果当初早早地就为她取了名字的话，我想我现在做出这个选择一定会非常舍不得的。”

虫秋接着说道：“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还是会选择救小璃，就算小璃知道后再怎么伤心、再怎么愧疚、再怎么难过，起码她还活着。我宁愿让小璃愧疚难过，我也不愿意放弃这个救她的机会，每年清明节的时候在她的墓前愧疚地哭着，说着那些当初要是选择救你就好了之类的话。”

虫秋的话让我久久无言：“……”

“所以，我还是会选择救小璃的，答应我，让我帮助她好吗？”虫秋用着包含真诚地语气对我说着，仿佛是在祈求我答应她。

然而，我还是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我不会答应的。且不说你只是配上了八个点，并不是十分完美的配型，而且以你的身体，就算是修复一个月也别想达到那种条件。洛璃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我们可以在骨髓库里找，中华骨髓库里这么多资料，一定能找到的。洛璃在湘城还有亲戚，找到骨髓配对的希望还有的……”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虫秋打断了：“小尘，你是在骗我还是骗自己。我查过资料，知道全国这么多人需要骨髓，到最后也就只有几千人成功获捐。这不是一年两年，而是从中华骨髓库成立以来，一共也才这么些人。这里面还有大半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戚，而那些没有血缘关系匹配到又需要寻求陌生人帮助的，你知道最后有多少活下来吗？”

虫秋动容地说出了那个让我心惊胆战的数字：“万不存一。”

然而即使是这样，我也还是咬着牙拒绝了：“别说了，洛璃不会同意的，即使是她同意了，我也不会同意的。”

“小尘！”虫秋有些急了。

“别说了，我不会同意的。”回答虫秋的依然是我冷冰冰的语气。

“那如果我还是要捐呢？”虫秋的语气也变的强硬起来。

“你……”在那一瞬间，我真的想怀疑虫秋是不是和我们一样都是属牛的了，不然怎么会这么倔强。

不过这也确实很符合虫秋的性格，为了家人的利益和安慰，甘愿付出自己的一切。她总是这么无私，这么为人着想，无私到让我觉得羞愧难当。

想到刚才在楼上洛璃对我说的那些话，想到霍启雄对我说的那份天价医药单，看着挺着肚子的虫秋依旧坚持着要放弃孩子为洛璃捐献造血干细胞，我在心里突然下了一个沉重的决定。

“你真的坚持要捐？”

虫秋点了点头：“对。”

我沉默了两秒后，说道：“那分手吧。”

我的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让虫秋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她用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丝毫不敢相信我会说出这些话。

“是不是觉得自己听错了？”我冷笑着说道：“那我就再和你说一遍。”

“分手吧。”

“我知道我对不住你，我会给你10万元，作为对你和孩子的补偿。你把孩子留下也好，我会每个月给你打一笔钱，作为孩子的抚养费；不留下也罢，但是你捐献的造血干细胞，我宁愿扔了也不会让洛璃用。以后你和我，和洛璃，再也没有半分关系。现在你听明白了吗？”

虫秋的脸上流下了两行清泪，她看着我，整个身子都忍不住小幅度地颤抖了起来：“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小尘，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是开玩笑的对不对？”

“开玩笑？”我冷哼一声说道：“我是认真的。你知道吗？其实在知道洛璃生病这件事后我就已经在想了，怎么样才能减少负担，减少压力。你说你现在的状态，不仅不能照顾洛璃，还需要我分心照顾。如果你想着把孩子留下来也就罢了，我就当做是你生孩子我对你的补偿。可你又不想要孩子，那我留你在家里干什么？多一个人吃喝，我为什么不把这钱省下来给洛璃治病？”

“你也别觉得拿那10万块钱会耽误这边，就算再多一点也不影响。我只是告诉你，我现在想要和你划清界限，因为你自私，因为你从来没想过后果。你肚子里的不仅仅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你知道吗？”我毫不留情地指责着虫秋：“你走吧，不要再来妨碍我们了。”

“我不是……我没有……”虫秋急的一下子哭了起来，像个小女孩子似的追问道：“小尘，你都是骗我的对吗？你只是怕累着我，怕给我太大的压力负担，不想让我跟着你一起受苦，所以故意用着这样的理由让我伤心，让我离开，让我记恨你一辈子而不用心怀愧疚是吗？”

虫秋再怎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但她依然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很快就想到了事情的真实情况。虫秋说的每句话其实都是对的，我不愿意虫秋放弃孩子为洛璃捐献干细胞，也不愿意让怀有身孕的虫秋再为了我和洛璃努力操劳着。

如果说还有什么能让虫秋没有心理负担地离开这个家，不跟着我们过艰苦艰辛的生活，我想欺骗她，狠心地抛弃她、把她赶走，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只是，虫秋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我在心里很是痛苦地想着：“秋儿，你为什么要这么聪明……你知道我要赶你走，你就当做不知道，在心里记恨我一辈子，这样不行吗？”

“小尘，你都是骗我的对吧？我知道小璃的医药费很高，你不想让我和你一起受苦，但是我不怕。我们是一家人，本来就应该相互扶持，在这种时候你怎么能赶我走啊？而且我能去哪里啊？”

我狠下心来把话说到底：“为什么不能赶你走？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我们现在连夫妻都不是。国家规定登记结婚男方需要22周岁，你看咱们现在这个情况国家会帮你吗？顶多是道德上的谴责，说我是个渣男。”

我握紧了拳头，冷冷地说道：“我觉得我给你这10万块钱也不算亏待你了，就算是包二奶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吧？你要是把孩子留下来，我每个月还给你一笔钱，没准以后还会来看看你，你觉得这个主意是不是很不错。”

虫秋的脸上两行清泪不停地流淌着，像溪水一样哗啦啦地流了下来：“不是这样的……不是……你把我当什么呀？是包养的大学生吗？还是生孩子的工具啊？你是爱我的，不是吗？你说过会对我负责到底的。”

虫秋每说的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刺进我的心脏，我多么想告诉她，你是对的，我其实是爱你的，只是因为真的不想拖累你，所以才用这些借口假意欺骗你。然而话到嘴边，我却只能用着连我自己的觉得陌生的冷淡语气说道：“你在想什么呢？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罢了。”

我看着虫秋，轻蔑地笑了：“你是不是还是不愿意相信？那么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这个故事，你可能不知道，是关于我和洛璃之间的故事，是我们之间的爱情故事，挺清楚了吗？是爱情故事。”

我看了虫秋一眼，开始我的讲述。

“我和洛璃，其实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认识了。还是在我高二的时候，我就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洛璃。梦中的她是那么天真善良、乖巧可爱，就像是一个懵懂的小天使，微微笑着和我打招呼，扑到我的怀里来。”

“从小到大，洛璃一直是很怕生、很胆小的孩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对于我，她总有一种莫名的近亲感，仿佛我就是她的哥哥，是她可以毫无保留依赖的人。”

“那段时间，我们每天都会在梦中相遇，从身边的小事说到以前的故事，从高兴的开心的事聊到后悔的愧疚的事，我和洛璃就像是两个无话不谈的知心好朋友。”

“你可能会觉得这件事很奇怪，但我和洛璃的爱情种子，就是在这里扎根发芽的。”

“为了寻找洛璃，我只身来到了湘城。五个志愿，填的全部都是湘城的大学，我甚至在想，如果没有被录取，我就再复读一年。万幸的是，我被湘城大学录取了，也是在国庆节的前一个晚上，在江滨公园附近待拆区的小巷里遇到了洛璃。”

“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是多么激动吗？就像是一个从来没有享受过幸福的孩子第一次吃到了渴望已久的糖果，就像是找了一辈子金银财宝的海盗突然发现了宝藏。那个时候的我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不小心惊醒了这个令我自己都觉得像是个幻觉的梦。”

“后面的事情，你肯定或多或少的知道了一些，洛璃和你关系这么好，她肯定都和你说了。但是有一些事情你肯定是不知道的，因为这是我让洛璃帮我保密的。”

“我和你说一说我和洛璃的十年之约吧。”

“其实在你之前，我和洛璃就已经心生爱慕，私定终身了。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这是洛璃最先提出来的，而当时的我虽然没有直接答应，却是和洛璃有了这样一个约定，约定着十年之后我们就确立正式的情侣关系。”

“之前我们还做过一个梦，梦到我们经历了很多坎坷，但最后还是手牵着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那一刻，洛璃脸上的笑容真的非常幸福，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幸福的笑容。在那以后，我们也一直都以这个梦激励着对方，我们是可以牵着手一直一直走到最后的，即使是年龄，也不能阻挡我们的幸福。”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对洛璃做出那种事情？因为我知道她早晚是我的小新娘，我会对她负责，所以那时候我总是欺负她，而洛璃也不会抱怨什么。不过自从认识你后，我们的生活便发生了许多微妙的变化。”

“刚开始，我们只是想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又觉得你的情况和我们一样，十分可怜，所以才想着让你和我们住到一起。没想到洛璃对你实在是太过亲近了，什么事都愿意和你分享，甚至愿意把爱情分享给你。”

“是的，她还只是个孩子，以为大家相亲相爱的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即使是不结婚也没有关系。甚至在后来，她还说要让你和我结婚，愿意把我们的感情拱手相让。”

“秋儿，你确实很漂亮，性格也几近完美。如果不是我和洛璃在之前就有了这么神圣的约定，说不定我真的会喜欢你。而我之所以接近你，不仅仅是因为洛璃的怂恿和鼓励，也是因为我对你身世的怜悯。在你前男友出现的那种情况下，我知道我要是不把你追回来，你肯定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那样的话，不仅洛璃会伤心，我也会担心你出什么意外而觉得很自责。”

“所以说到底，你的救命之恩，其实我们已经两清了。而至于后来那个喝酒的晚上发生的事情，真的是一个意外，让我心生愧疚、惴惴不安。你可以当做我对你一切的好都是在补偿你，补偿你为洛璃挡下醉酒的我，补偿你心灵和身体受到的伤害，你可以当做我从来都没爱过你，只是亏欠你。”

“秋儿，你刚才不是问我爱不爱你吗？听了这些话，你觉得我是在爱你吗？我享受着你温柔的照顾，又和洛璃有着十年之约，所以我心生愧疚，我是在补偿，我把这个当做是一桩交易。现在，我用钱来补偿你，补偿你为这个家庭做的一切，补偿你怀了我的孩子还一直坚持到现在。”

“你也应该庆幸，如果不是因为洛璃病情的发生，导致你萌生出了要将孩子放弃的想法，也许这个秘密还应该再雪藏好久的。现在，我把这件事完完全全地告诉你了，你也应该明白了，我，风尘，是个渣男，脚踏两条船。现在洛璃生病了，我后悔了，醒悟了，所以我不想再继续这样畸形的爱情了。”

“我们不会有结果的，我也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的感情瓜葛了。10万元，买断我们的感情，就当是我之前欠你的，也当做是我们女儿生活的保障。你走吧，以后我每个月都会定期给你打一笔生活费，这里不需要你了。”

虫秋像是石化了一般，愣在那儿默不作声地流着眼泪。那晶莹的泪水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只往下掉，滴落在地上汇集着，很快就打湿了一片。

我从床头柜里拿出了那张银行卡。这张卡是虫秋为了给我和洛璃治伤从家里拿过来的，现在我又让虫秋吧这张卡带走：“拿着吧，里面还有10万，以后我们一刀两断、恩断义绝。”

“我不走！我不走！”虫秋抽泣着说道：“我要留下来帮小璃治病，她现在需要我！我不能走！”

我冷冷地说道：“不管你留着还是离开，也不管你是留下孩子还是引产，洛璃不会要你的捐献，我也不会同意接受。”

“你走吧。”我在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就再也不理虫秋了。

………………………………………………

虫秋走了。

走之前，她一个人在角落里哭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带着那张能保障她和孩子生活下去的10万元银行卡走了。

我不知道虫秋以后回去哪里，也不知道她能靠着那笔钱和孩子一起支撑多久，但我在心里却是又压抑又难受，最后也抱头小声哭了起来。

刚才我骗虫秋的话，很多都是假的。是为了让虫秋走得义无反顾，为了让她不要再管这副烂摊子，为了让虫秋留下肚子里那个六七个月大的孩子，为了让虫秋离开我这个无能无情的男朋友。

可是直到虫秋走了，我才发现我刚才说的那些话，真的就像是锋利的刀子，没说出去一句，都像是插在自己的胸口。虫秋走了，可我也垮了。

“呜呜——”我终于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开始哭出声来。

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天价药费……这一个个困难像是要联合起来把我击垮，把我扔进黑暗无比的深渊里面。

我就像是个迷路了的小孩，呜呜的哭着，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不知道自己该寻找哪里的方向。

“吱——”门开了。

霍启雄从门口走进来，像是用责怪的语气问道：“你和小秋怎么了？她怎么哭着到楼下去了？”

不过当霍启雄发现我哭成这副样子之后，便立刻沉默了，他知道我们两个之间闹了些矛盾，只是没想到会闹成这样，一个哭着跑出去了，一个在房间里抱头痛哭。

而且刚好还是在洛璃重病的这种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