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顿·斯金纳睁开了自己的眼睛，一如既往熟悉的天花板告诉他，这是和以往没有区别的一天。他不知道这座建筑的名称究竟叫什么，他只能凭借自己在书本之中学会的那些词汇，对这个束缚了他十多年的建筑取了个外号，叫做“白色箱子”。

这是尔顿·斯金纳人生之中同往常没有区别的一天，在狭小的洁白房间中安静地用餐，服下那一颗维持生命的红色药丸，神经开始痉挛，那本就灰白的脸上此时显得更加惨白。

“尔顿·斯金纳，你是人类吗？”

“是的，我是人类。”

他听见隔壁传来的问答声，没有半点感情地转着自己的脖子，看着那朝自己延伸过来的电子屏幕，上面浮现的是同样的问题。

“不是，我是该隐和人类杂交的野种。”

他知道，只有这个回答，才不会被那吞下的红色药丸立即反噬。他和隔壁的斯金纳不一样，自己早已经经过无数次的电击，如今答案错误的代价也远比电击要严重得多。

他明白，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自己永远无法改变的答案。

他没有知觉地站立起来，双腿挪动到狭小的移动区块上，表情同冰冷的墙壁没有太大的区别，双手扶在栏杆上，伴随着隔壁惨烈的叫声，他略微用手指堵住自己的耳朵，那叫声让他感到嘈杂。

……

尔顿·斯金纳那波澜不惊的脸上总算闪过一丝惊恐，他看见那一生之中所见到的最可怕的生物，那便是白鼠。

他立马疯狂地啃咬起自己的指甲尖，发狂地啃咬着自己的指甲盖，他清楚地回忆起自己曾经幼年时，被三四十只老鼠疯狂啃咬长达数十小时的恐怖。

“创伤性应激反应实验结束，实验对象状况理想。”

没有感情的机械音传来，那一只毛绒白鼠玩具被突然伸出的机械臂抓住，在高达数千度的火焰灼烧之下，化为难闻的气味。

尔顿·斯金纳仍然颤抖着身子往后挪了挪身子，直到自己身子贴到不知是何种金属所铸造而成的冰冷墙壁上，他那宛如低温症般颤栗的身子才渐渐平复下来。

电子屏幕上绿色的文字闪烁着，尔顿·斯金纳看了看，牙齿仍旧咯咯作响，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扶上扶梯，顺着向上移动的区块一并朝着下一个区域移动。

“尔顿·斯金纳需要同索菲·斯金纳进行交配。”

熟悉的字符再次出现在电子屏幕上，尔顿·斯金纳没有表情地转过脸去，伸出手指盘算起距离上一次的例行事务究竟过了多久。

似乎是以十天为一个周期，他没有发觉地点了点头，规则并未被打破。

他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观察实验，从长久以来的认知与学习过程之中，他得知像该隐的种族繁衍规律同人类不同，大部分的该隐似乎都遵循十天一个周期的交媾规律，即便是母该隐处于怀孕期仍旧如此。

自从尔顿·斯金纳性成熟之后，这样的惯例就从未改变过。

走到固定的暗红色房间，看着那张符合书籍之中该隐贵族装点花纹的大床，他默默抬起头，看见同自己一样有着灰白眼眸的索菲·斯金纳。

两人各自行了个礼，尔顿·斯金纳单膝跪地，低着头，左手平稳摊开手掌，贴在胸前，右手往右上方平举，手掌上就像是托着恩赐一般。索菲·斯金纳略微向后欠身，提起黑色的英伦长裙，轻微地点两下头，似乎是对于尔顿·斯金纳的某种回应。

两人的眼睛在阴暗的房间里，慢慢染上一层赤红色，互相背对着，自己缓缓脱下自己的衣服，露出同样光洁又嶙峋的后背，上面一只黑色的蝙蝠图案相互映衬。

“始祖在上，愿妊娠的恩赐得以降临索菲之上，降下圣胎，丽萨。”

尔顿·斯金纳双臂高举，走到索菲·斯金纳的身后，轻盈地将索菲抱起，后者没有反抗，血红色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波动，仍由尔顿将她放在床上。

远处的玻璃窗旁边，站在几位戴着眼镜身着白大衣的研究人员，他们露出略微有些兴奋的神色。

“文森先生，我听说索菲和尔顿的原体是一对亲兄妹，这是真的吗？”

“哦，陈小姐，你是刚刚转到这个研究室对吧。这个问题似乎每个新人都会询问呢。”

“坦白说，我觉得，如果说是真的话，我们现在在做的事情，是否有些太不人道……”

“陈小姐，他们的确是一对亲兄妹，至少我们在十年前亲手抓住他们的时候，通过DNA检测得出他们存在血缘关系。但是，本身作为该隐与人类的野种，他们不享受法律与道德的保护，况且该隐一族本就成员稀少，我们判断他们本就采取过无数次的近亲繁殖，**也是每个历史悠久的该隐家族不可避免的事情，所以，我们不必问心有愧。”

“安心看下去吧，陈小姐，该隐是远比你我想象之中更加邪恶的生物。”

……

“目前为止，关于该隐的由来仍未得出，学者推测，这是一支基因突变的人类分支。”

尔顿将那本书翻了又翻，书本最末尾的这句话一如既往地映入他的眼帘，他有些无奈地闭上自己的眼睛，困倦地躺在坚硬的钢板床上，四周的光亮让他的思绪晕乎乎的。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六点整，他难得的休憩时光已经结束，晚上还有新的过敏反应实验等待着自己，还有惯例的抽血环节，这些都让他本就昏昏沉沉的意识更加一蹶不振。

将那本名为《活着的“魔鬼”——该隐一族》的书本规规矩矩地放回书架上之时，他忍不住将自己的视线在“活着”这两个字上停留了片刻。

“我这样真的能算是‘活着’吗？”

他的脑海之中浮现出那数十只小白鼠将自己的肚子啃咬出一个大洞，里面的内脏尽数鲜血淋漓的骇人场景，他捂着自己的嘴巴，不让那场景再度使自己不由得作呕。

自己就像是一个没有意识的机器，却又像是被医生们不断解剖的尸体。

他愣愣地走上连接用餐区的区域块，扶着扶手，前往斯金纳们专属的用餐区域。

该隐一族向来茹毛饮血，按理来说，作为人类与该隐的混血，他应当也能享用人类的食物，只是，这个区域所供给的食物，仍旧只有生冷的动物内脏与血液。

电子屏的后面，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人正对一名面相白净的青年说到。

“其实原本该隐一族还有同类相食的习俗，据说那也是由于种群数量稀少面对饥荒时而不得不采用的方法，保证女性的该隐能够存活下来。这样寿命长的女性该隐总能遇上降下新生子嗣的机会。”

“那么这些血肉不会也是……”

“哈哈，这种事情我们也尝试过，该隐的血脉让他们对于这种食物没有太多的抗拒。只是现如今为了保证每一名研究样品得到充分研究，尸体以及焚烧物我们都保存起来，原先斯金纳只有三四十号时做出的这种奢侈事情我们再也没有重复过。”

“就算是索菲诞下的死胎，也有其研究价值，我们将其移交给其他的研究所了，毕竟我们这里主要是活体实验，没有太多的精力去关注死胎背后的价值。”

“王叔叔，谢谢你的解答，只是说到索菲，我还想问一件事，她真的诞下过活体的该隐吗？”

“那是不太可能的，本身作为人与该隐的混血，尔顿和索菲还是亲兄妹，这诞下新生儿的概率本就非常之低。况且你我都知道现如今的尔顿和索菲都是克隆体，存活时间不长，繁殖成功率就更低，所以我们至今还是只能观测这两个该隐的个体。”

中年人说到这里，脸上露出笑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着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

“好了，别的不多说了，我们也该去享用工作餐了，看着这里这茹毛饮血的场景，还真是觉得有点恶心。你爸把你托付在我这边，我可不能亏待你啊，今晚就我请客了！”

“哇啊，真是谢谢王叔叔了，这份工作我会尽心尽力地做好的！”

两人的欢笑渐行渐远，留下的只有电子屏幕上尔顿与索菲撕咬动物生肉，满脸鲜血的静默画面，就像是一幅来自古代的油画。

……

在得知蛇的鳞片也是该隐的过敏物之后，尔顿被那长长的针管狠狠抽了几百毫升的血液之后，捂着半边脸，有些体力不支地坐在一个索菲的身边。

索菲没有看他，只是用嘴巴**着她手臂里不停往外流的鲜血，她的脸上隐约闪过一丝慌张。

但尔顿没有精力关注身旁比自己略微矮了一个头的索菲的状况，他自己的身体也有些不太理想，耳朵边传来隆隆的噪音，他一时间有些搞不懂那究竟是真实存在的声音，还是自己脑子里的臆想。

“嘶——”

索菲的小嘴里发出有些奇怪的声音，她那原本灰白的眼睛变得通红，牙齿一瞬间变得锐利，但又慢慢变为原样，她觉着自己的身子有些发冷，便抬起脸想要将自己的视线对准电子摄像头。

但电子摄像头像是故障了一般，没能发觉索菲的异状，她那原本能够快速愈合的伤口此时像是在撕裂一般，越拉扯越殷红。她那淡漠如水的脸上，此时满是惊恐与不安的色彩。

“哥哥，救救我，我要死了！”

她疯狂地摇动着自己身边坐着的尔顿，但后者像是昏过去了，没能听到索菲的叫喊。

索菲尝试着这样的举动，直到尔顿灰白的衣服上满是她猩红的血迹，她的黑色长裙上满是流淌的血液之时，她都没能将尔顿叫醒。

她就如此静静地死在尔顿的身边，眼球外凸，小巧而翘起的耳朵耷拉下来，浑身像是干瘪下去，像是个放了气的可爱气球。

在不知过了多久，尔顿睁开眼睛，他看着自己鼻子里缓缓流出来的鼻血，看着自己比起往常更加模糊的视线，他觉着这日子似乎有些不太寻常。

紧接着，他将头往旁边转了转，那原本淡漠苍白的面孔瞬间被绝望与恐惧所笼罩。

“嘶——”

他看见死相骇人的那个索菲，洁白的小短腿此时僵直地靠在自己的膝盖上，只是他知道，那双腿再也不会站立起来，那张小巧的脸上也不会再有活着的表情。

他惶恐不安地将自己视线对准了摄像头，只是这时，摄像头立马回应了他。

这一回迎接他的是柔和的女士声音，不再是冰冷的电子音：

“尔顿，请将索菲的尸体送往处理间，连接区块已经停靠在你的右手边，将索菲放在固定处，陪同前去即可。”

死了？尔顿看着对方手臂上的伤口，看着对方那绝望中对准摄像头的眼睛，看着那在地上已经凝固的血液，他倒吸一口凉气。

该隐的身体没有如此脆弱，但是，克隆体的身体却宛如一根秸秆，轻轻一折，便彻底倒下去。尔顿想起之前视线中“活着”那两个字，后背一阵寒意。

没有过多拖延，他抱着索菲那轻若无物的尸体，抚摸到对方身后的音乐可以触碰到的该隐印记，生平第一次知道死亡究竟是多么令人恐惧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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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卷也快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