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这是什么操作？”韩笑远远望过去，前方一棵老歪脖子树上挂着一具人体，一丝不挂，双手被绳子绑得紧紧的高举在头顶，青丝如瀑布一般垂下，看过去就像是被吊死在树上的女鬼。

两人行至锦州城郊，此时天色暗淡，萧楚的秋风吹拂之下，群鸦随着二人的造访扑楞着翅膀四散飞开。昏暗的树林之中，沈若皖那被吊在树上的身影让人惊得心跳停摆，韩笑更是蹙紧眉头，瑟缩着脖子，心底漂浮着诡异的幽云。

“为什么要脱去她的衣服然后把她挂在树上？我寻思着这怎么也跟你口中想要救这位大小姐的说法对不上号吧？”韩笑勉强将心中的不安按捺住，仰着脸，看着紧紧合着双眼的沈若皖，此时对方的面容宛如涂抹上一层厚厚的蜡油，苍白而又浑浊。

“她的身子很烫，我觉着把她挂在树梢上能让她吹吹风凉快点。而且根本不是我脱下她衣服的！是她自己在地上打着滚一边把衣服裤子脱得干干净净的，你可不要造谣啊混账！”函效有些不乐意了，拼命解释着。

“你以为我们人民警察会相信你的鬼话吗？”韩笑白了他一眼，指着那根看上去随时要绷断的绳子，使了一个眼色，“赶紧把她放下来吧，人家好歹是大小姐，你这样绑着她到时候去领赏时说不定会被当做绑架犯送到官府，而且像这种大小姐最为刁蛮，你之前没好好招呼她估计到时候沈府更是饶不了你。”

函效听着对方的话语，双手叉腰，露出有些恶意的微笑。

“这汗我有什么关系呢韩老弟，要钱应急的可不是我，是你才对啊，我现在巴不得直接把这个烫手山芋交到你手里，等你治好她之后领了赏钱，叫上兄弟我出发便可，”函效像是突然开窍一般，摆了摆手，“你就自求多福吧，等到你启程那天我自会跟你走的！”

韩笑还没来得及反应，这家伙就跟一只灵活的田鼠一般消失了，独留韩笑一人望着漆黑的森林听着森林里鬼魅一般的声响，背后冒着瘆人的冷汗。

“别走啊……”他垂头丧气地喃喃自语着，再抬头看着那悬在自己面前的女孩，更是觉着茫然。他蹑手蹑脚地爬上树梢，将绳子解开，沈若皖的身子“砰”地一声砸落在地上，那沉闷的声响让他更是心惊肉跳。

这一下不会把沈大小姐摔成弱智吧……不过好在离地面不远，至少这一摔没有让沈大小姐摔得遍体鳞伤伤筋动骨，顶多只是出了些许皮外伤。

沈若皖在这一记重摔之后也没能清醒过来，依旧紧闭双眼，看上去就像是一具雕像。韩笑从树上一跃而下，险些扭到脚脖子，整个人差点就摔在沈若皖的身子上。

此时他才有机会仔细端详这位与自己仅仅有过几面之缘的女子，他将视线往对方身上一挪，脸色有些臊红起来，没好意思继续往下看。对方现在虽然灰头土脸的，但年龄不大已然出落成美人的雏形，生得标致，眉宇间带着几分柔弱与纠结，这一瞥就让他想起了之前在夕阳之下放走这女孩时自己的情绪。

就像是一个终将绕回原地的圆，韩笑看着眼前的这位女孩，心头万般纠结。

如今的自己凭借这些天来的踏实工作，有了些许积蓄，若是想要前往江南已经不是什么难事，自己也早就可以丢下七杀剑一人独自下江南。

但且不论七杀剑是何等的重要，与韩笑自己相比，那把七杀剑更有分量，就单单论如今韩笑的心绪，他早已对自己的使命感到茫然，也对江南的血雨腥风感到茫然无措。如今的道路对于他来说是一种新生，他对于自己曾经的使命再度感到无可奈何。

他不知该怎样将自己的转变告诉给那个笃信着自己要前往江南的男人，对方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将自己曾经渴望的筹码，也就是沈若皖一路送到自己的身边，自己难道要用一句“我放弃了”来回答对方对自己毫无犹豫的奉献？

他只觉着这纠结的心绪像是牙疼一般，缠绕在自己的心头。

叹了口气，他盯着眼前的少女，少女昏过去了，如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看着这个想要逃往天涯海角的女孩又跑回锦州城，韩笑只觉得自己的命运也和这个女孩高度重叠。倒不如说，这就是他极力想要摆脱，却又无法摆脱的命运。

“没办法，先救了她再说吧。”韩笑不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他目前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不知怎的，他想起沈轻珞偶尔露出的落寞与痛苦的神情，他觉着自己还是应当将身边这个女孩送回沈府。

这好歹是一家人的忧虑，也好歹是函效不辞辛劳为自己带来的结局，虽然自己仍未想好该如何回应，但毕竟人命关天，女孩的生命更为要紧，想到这里，他便没太多的犹豫了。

女孩的呼吸很沉重，每一次的呼吸都带着嘶哑的声音，脉搏急促像是东去的潮水，身上的肌肤摸起来却像是烧红的大地，光洁的肌肤被汗水浸湿。

中毒了。这是韩笑的判断，他很清楚对方中的是什么毒，这更是让他心跳仿佛骤停。

是天泽洞的剧毒，也正是他体内肆虐了许多年的剧毒。他那本就死死皱紧的眉头此时扭曲得无法解开的石锁，心中的疑惑更添一重。他不明白沈若皖的身上究竟为何会染上剧毒，也不明白沈若皖为何会染上自己为了修炼万蛇之躯而服下的这种剧毒。

这种毒，被称作“锁毒”，每当回想起服下这种剧毒的那一刻，韩笑的心都不由得死死揪紧，他明白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痛楚。

既然被称之为“锁毒”，必然能有解开它的钥匙，但韩笑却并不清楚该如何解开这种剧毒。这种剧毒本就不像是能用常识来解释的骇人毒素，也就难以寻找到解开剧毒的方法，或许，前往天泽洞能够找到答案。

但沈若皖赶不上那个时候，“锁毒”是一种极为险恶的毒素，状似青石，服下之后全身火热，意识模糊，若无解药，半日之内就会肝胆化为脓水，全身脱水而亡。换言之，面前的这个女孩正在鬼门关附近徘徊，随时都会烟消玉陨。

韩笑捏紧自己的衣摆，他的眸子里透露出焦躁的红色，眼角的红色印记愈发清晰。

是的，韩笑有了方法，韩笑当年之所以服下这种毒素之后仍然能够存活，其关键在于，他之前体内早已有众多毒素萃集，种种毒素相互中和，像“锁毒”这种寻常难以见到的毒物虽然依旧可怕，但不至于置人于死地。

接下来他想要做的，和当年一样，即所谓的以毒攻毒。

能否成功？他自己的心里也毫无把握。自己毕竟早已忍受过剧毒的摧残，再多的痛苦总能扛过去，但对于眼前这个弱女子来说，她能否经受住剧毒的磨练。

但他别无他法，现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若是不医，这少女恐怕难活几个时辰，若是医治，倒还有活下来的可能。

韩笑咬住嘴唇，目光忧虑，伸出自己的手臂，用小刀将肌肤划开，那黑色的血液带着浓郁的药味一并冲开，滴落在树叶上，仿佛能看见血液蒸发的白烟。

“沈大小姐，”韩笑的目光明灭闪烁，声音缥缈，“别死了啊。”

正当他即将将血液滴到沈若皖的口中之时，他突然觉得背后一凉，下一刻，他的左手被狠狠抓住，整个人被狠狠按倒在地。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已然动弹不得，嘴巴狠狠吃了一口土。

“凌云，看来我们终于找到了这家伙，”那个擒住韩笑的人发出有些沉闷的嗓音，“这回我们不会让他跑了，也不会让他再做出坏事了。”

“行侠仗义就是这样，对于侠客而言，他们的眼睛里是容不下沙子的存在的，”那人没顾上韩笑想要说话的举动，狠狠一脚踩在他的后背，“你说对吧，韩笑小贼。”

这家伙中二病更重了……韩笑只觉着一阵眩晕，这熟悉的腔调与出场方式，正是任剑侠这位拿着钝剑行走于乡野田垄行侠仗义的所谓侠客。

“什么鬼，赶紧让我起来，等我救完人之后我再跟你算账！”韩笑好气又好笑，他心急如焚地大喊起来，这却只能让任剑侠在他的后背补了一脚。

“我可没看见你在救人，救人有何必要脱去这人的衣服？你上一回说自己没强抢民女，这一回被我逮到现行可没法狡辩了，我打算在此将你就地正法。”任剑侠拔出长剑，那锈蚀的气味扑鼻而来，韩笑心中一颤，他双腿麻木起来。

是的，如今的他很有可能死在任剑侠这家伙的手中，但这对于韩笑而言并不是最让他感到绝望的，重点在于一旦他死去了，身旁这位女子将在没有任何解药的情况下和自己一同奔赴黄泉。

韩笑想到这里，心绪一阵搅乱，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么一个无名小卒的手上栽跟头。

“我真的是在救人！难道你忍心看着这女孩死在你面前吗？”韩笑无奈地大吼着，而对方的回应让韩笑彻底断了和对方交涉的念想。

“韩笑，你的脑子里只有浆糊吗？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一个只会耍阴招偷鸡摸狗无恶不作的家伙居然会救人，一个脱光少女衣服的恶徒居然会救人，你以为我是蠢货吗？”

“妈的脑子里只有浆糊的家伙是你才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