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效背着手站在界外魔那残破的躯壳之前，低着头，眼里闪烁着别样的情感。

“真没想到，你居然还拥有如此的大杀招，看来那具身体只能化作苍天大树的肥料了，甚是可惜啊。”

函效暗自叹着气，像是自语自语般对着地上那四散的身体组织说着。

与此同时，他的眼神深处仍旧藏着警惕，眼睛聚焦至地上那一滩血肉模糊的躯体，表情里带着无奈与可悲。

四周除去风声与潮水的声音，十分寂静。没有夜行的飞鸟，也没有鸣泣的寒蝉，四下万籁俱寂，安静的像是一个万物初生的前夕。

紧接着，让函效喉结微微蠕动的景象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一团血肉模糊的物质，缓缓地在地上爬行着，与此同时，黑雾慢慢将这片森林笼罩起来，神秘而诡秘的氛围油然而生，一种混沌般的暖意萦绕在函效的身体四周，让他那本就蹙紧的眉头更加紧锁。

雾气越来越浓，渐渐地，函效已然看不清自己伸出的十指，他眯起眼睛，机警地朝那黑雾的最深处张望着，企图窥探到黑雾中心事物的身影。

“呼”地一声，黑雾迅速消散，函效睁大眼睛，却再也见不到界外魔的身影。

他也不由得吐了口气，甩了甩由于刚才那一掌骨头有些变形的手。

他倒也没有继续去寻觅界外魔隐身之后的方位，对他而言，这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而且他也清楚，对方在见识到自己替换身躯的能力之后，不会从自己的身边吓得赶紧溜走。

那个名叫界外魔的男人，他会从自己的身上挖掘出对他而言有价值的事物。

他率性席地而坐，双腿盘起，双手撑在地面上，微微仰着头，嘴角挂着笑意。

“我知道你现在还在附近。”

函效带着略显疲惫的声音说出这句话，然而，空中除了树叶沙沙的声响，并无其他的声音。

函效的话语没能得到任何的回应，他倒也没有太过气馁，索性闭上眼睛，闭目养神。先前的那一掌对他的消耗比想象之中还要巨大，看样子，这具躯体也无法使用太长的时间，如果这幅身躯再度报废，自己就很难追上隐身的界外魔了。

看起来他占据上风，实际上，仅仅是在气势上占据了上风。他清楚地知道，就算界外魔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所谓神明，可对方的那副身躯是不老不死不灭的。

而自己的身体，是名副其实的人类的身体，充其量多了些自我修复能力，受到刚才那样足以使自己四分五裂的伤害，自己这副身体肯定又是不能用了。

至少在气势上要骗过对方，“红掌”看起来是不能用了，不过自己的底牌还剩几张，如果真遇上什么状况，还可搏一搏……

在面对界外魔这样棘手的对手时，暴露的信息越少，胜算就越大。

正当他努力营造出自己随时随地都可以要了界外魔性命，让对方再尝一尝“红掌”的滋味时，界外魔那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响起了。

“我不明白。”

声音有些低沉，沙哑。函效心想，这声音里夹杂着不解与迷茫。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普通的一掌打得四分五裂吗？”

函效冷哼一声，目光似乎在四处寻觅着什么，手掌在地面若有若无地摩挲着，就好像自己正在寻找界外魔的方位一般。

这当然毫无作用，界外魔如今发出的声音像是笼罩着一层轻纱，各个方位都能听见这模糊的声音，要是能找到对方的确切位置就有鬼了。

这种色厉内荏的把戏倒是确确实实骗过了界外魔，界外魔的声音这一回似乎离函效所在的位置更远了，隐隐约约似乎还能听见回音。

“我不明白，你明明和我一样，为什么还要阻止我？难道我的做法阻碍了你吗？”

函效听到这个问题，轻轻摇了摇头，随即像是在展示着什么一样伸出自己的右手。

“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人类，而你不是。”

界外魔的声音这一回急促地传来，他似乎想要证明什么：“你难道忘记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了？”

函效浅笑着，他终于等到对方说出这句话。他原本以为界外魔不过是获得些许外泄力量的家伙，现在发觉，这个男人和自己都来自同一个地方。

“终于等到你说出这句话了，尔顿·斯金纳，你总算想起来你曾经是个人了。”

函效将这个沉思良久，在回忆中挤出来的名字缓缓说出之时，他能够想象到对方听到这个名字之时脸色那惶恐与不安的表情。

“这个名字……你果然和我来自于同一个地方，你是谁？我一时忘记了你的名字，但我记得你那张脸……”

界外魔原先平稳而不失风度的声音此刻结结巴巴而又带着局促和颤抖，函效淡然地换了个姿势，左腿依旧盘起，右腿直起膝盖立在胸前，右臂就这么顺势放在右腿膝盖处，神色中多了几丝轻蔑。

“记不起来最好，我们都是那个世界的弃子，那个世界早已和我们没有瓜葛。”

函效的话语也是这般朦胧，但双方也都明白对方口中的“那个世界”意指何物，双方的对话便在心知肚明的情况之下进行着。

函效的这句话让对方似乎暗自叹了口气，随即，脚步声缓缓出现在函效的身边。

“既然如此，那我就更是不明白了，你为何要阻止我？”

“哦？”函效轻笑一声，没有继续言语。

界外魔似乎也吞了口唾沫，继续说道：“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初衷暂且不论，你我都清楚，这些家伙，这些蝼蚁看似与我们相同，实际上完全不同。他们理应被我们奴役与玩弄，我在这里肆意剥夺他们的生命，以此取乐，从他们的角度看或许是屠杀，从我们自己的角度上看，这就是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常见的事，函效，你自问一句，你会为一个人踩死一只蚂蚁，淹死一个蚂蚁窝而感到愤怒，想要和那个人拼命吗？”

函效听着这像是诡辩的话语，眉头轻轻翘起，他总算明白对方做出这些恶事的借口了。

“不，你不会，这都不是简单的弱肉强食，这是简单的朴素道理。除非，函效，除非你已经彻底抛弃了自己作为人类的身份，融入了这个世界，自认为自己和这些蝼蚁没有区别，你不忍心看见他们那可耻的生命就此陨灭，对吗？”

界外魔越是说到后面越是激动，此刻，他的声音高昂起来，那原来有些弱势的语气在此刻突然像是蒙上一层胜利的光彩。

只是，这高昂的情绪被函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给泼了冷水。

“真正抛弃了人类身份的人，是你才对。”

函效的脸上此时写满认真的神色，他的右手背半托着下巴，顿了顿，眼睛里像是闪烁着明悟的光芒。

“你仔细想想，你以他人的鲜血与绝望为乐，肆意操纵他人走上无法回头的道路，我也就暂且不论你将夜明珠塞入人们口中控制他人的罪恶行径，单单是以上这些残忍而骇人的罪孽，你认为你还有资格被称为人类？”

界外魔听到函效的话语，声音嘶吼起来，似乎函效的话语彻底撕碎了他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

“你这是在偷换概念，这些蝼蚁他们根本就不是人类，我就算把锦州城的所有人都杀死，把他们全部都浸没在白鹭江里，这也不是什么滔天大罪！更何况，我没有这么做。而且，在我们原先的那个世界，做出比这种事情更加骇人听闻恶事的人们比比皆是，比如说，将我们放逐到这个世界的那些混账。他们现在恐怕仍旧心安理得地在那个世界生活着，没有人会说他们不是人，醒醒吧，函效，我做的事情比起他们而言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函效听到这段话，先是露出有些落寞的神色，他不知此时界外魔究竟在何处注视着自己，茫然地抬起头望了望。

但接下来，他的眼神坚定起来，嘴角扬起一个自嘲又可悲的弧度。

“斯金纳，我一直笃定地认为，有的人或许从外表上看仍旧是个人，但这个人若是对于屠杀其他生灵，对于玩弄其他生命心里没有半点惭愧，这样的人早就无法被称之为人了。”

“可我……”界外魔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函效接下来的话语打断了他的言语。

“我们或许在日常生活中，杀鸡宰羊，将这一切建立在人类的统治地位上，心安理得地活着。但你我要清楚，这和虐杀是两码事，前者是为了生存，后者是为了满足自身畸形的欲望。虐杀生灵，从来就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因为这有悖于我们作为人类生存多年所形成的那一套价值观。”

界外魔哑口无言，函效顺势缓缓站了起来，将自己想要说的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

“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罪过就是残害和剥夺他人的生命。”

四下一片寂静，函效吸了口气，努力使自己认真的表情稍微松弛下来，他目光稍稍往上抬了抬，看见一脸无奈与惋惜，正对着自己的界外魔。

函效没有立即动手，他并不打算在对方未给出答案之前贸然出手。

界外魔静静地看着站在地上的函效，灰白的眸子里折射出莫名的色彩，良久之后，他略微有些诡异地笑了起来。

函效就这么淡淡地看着对方像是失心了一般狂笑着，界外魔那本就纤细而又虚幻的身影在夜空之下显得更加透明，似乎这笑声随时都会让他那脆弱的身体化为齑粉。

终于，界外魔停止了这带着苦涩与疯狂的笑，他的眼睛正对着函效那张没有什么情感的面孔，手指暗自合到一起。

“你说的对，我想起来了。我的确不是人类，至少在那个世界，从来就没有人把我当成一个人来对待。”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准守什么人道，什么伦理？”

“没想到，在经历了自己的生命遭到亵渎与杀害之后，你居然还会拥有这种浅陋而又天真的思想。醒醒吧，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既然天下人已负我，我又何必以慈悲心面对天下人？”

“那看来是没有说服你，真是可惜。”

函效的目光冰冷起来，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界外魔的身影也缓缓从原先的位置隐身消散，不知踪迹，只留下一句同样带着惋惜意味的话语。

“天真而幼稚的人啊，真是可悲的命运。”

并未达成共识，那么争斗就再次不可避免。

黑雾无声再度笼罩在函效的身边，他也没有过多的举动，静默地从黑雾之中穿了出来。

这个举动，让他的身上遍布着黑雾之手，只是此时那些黑雾之手，仅仅只是想要缠绕在函效的身体之上，并无过多攻击性。

函效见状，轻轻一笑，轻声呢喃道：

“白掌。”

他的手轻轻拍在其中一只黑雾之手上，顿时，那黑雾之手像是躲避起来的猎物一般，不见踪影，其余的黑雾之手，却暗自缓缓颤抖着。

函效听到一声闷哼，他转过身子，看见皱着眉头捂着脑袋，已然维持不了隐形的界外魔。后者目光里全是惊讶与不甘，死死咬着嘴唇，表情阴冷。

“你刚刚居然杀死了一个‘傀儡’，看来你并不如自己口中那般珍重所谓的生命。”

“正是因为知道这牺牲是有意义的，我才会杀了他，对我而言，这样的死亡远比永远被你控制要有意义得多。”

函效先前杀死傀儡的举动，正是为了将那钻心的疼痛通过界外魔所控制的傀儡，传导至对方的痛觉神经，这一瞬间的疼痛，让界外魔现了形。

“那么，再来一次，白掌。”

函效看着站在树梢上的界外魔，手掌轻轻抬起，又轻轻地打在对方的胸口。

是的，仅仅是一瞬之间，函效就已然从界外魔的身边悄然凌空踏过，后者的胸口，此时看起来并无大碍，甚至连半点血都没有流出来。

然而，界外魔的表情却变得极为狰狞，他死死咬着嘴唇，心有不甘地捂住胸口，皱着眉头重重从树梢上垂落下来。

他想要再度进入隐身的状态，但，他发现，自己除了捂着胸口，强忍着那钻心的疼痛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于是乎，在函效略显得惊愕的目光之中，界外魔的全身布满黑雾，黑雾之手呼啸而出，仅仅是一瞬之间，就将界外魔自己撕得粉身碎骨。

函效看着化作一滩血水的界外魔，那惊讶的目光化作狡黠的目光，翻了翻白眼，语气显得有些欠打起来。

“可惜，这样也是躲不过‘白掌’给你带来的疼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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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非常难以理解的部分，可以粗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