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是一件非常枯燥而又考验神经强度的活。

和学生时代的网吧包夜不同，在这里整晚都需要保持清醒却不能太分散注意，出现任何风吹草动都必须有所警惕，所以对守夜者的身心都是极大的考验。幸好本人就是个无聊的家伙，数星星都能一连八小时，区区发楞还难不倒我。

“亚历克斯你加油，我先去睡了。”

“去就是了，反正总得有人在这看着。”

我带着的帐篷自然归提塔妮娅用，她见我搬了块木墩坐在火坑旁之后，便自个打着呵欠钻了进去。而希莉雅此时也凑过来问道：“要不要我晚上替……”

“别吧，你老老实实睡你的就行，我一个大男人不至于连这点工作都要别人帮忙。”

打发掉瞎操心的公主殿下，某个恶魔又从背后抱住了我，笑吟吟的说着：“亚历克斯哥哥，我来陪你一起吧，两人不会无聊哦。”

“哦你个头，你也给我回去睡觉。本来就够浪费精力的了，你要是过来，我估计自己第二天得被搞得精神衰弱。”

“也是呢……”

艾米丽经过这段时间大概是彻底认清了我的本性，所以在被拒绝之后也没有什么表示，只不过叹了口气便不再坚持，拉着薇奥拉回到自己的帐篷里。

啧，我还想如果薇奥拉说要帮忙的话就不拒绝了呢，没想到艾米丽直接堵死了这次机会。

真可惜。

我抬头看了眼漆黑的夜空，那之上有远超在地球所能看到的繁多星辰，却全然陌生，连最亮的那颗叫什么名字也说不上来。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会想起以前的事情。

但那不是多么美好的回忆。

周围只有自己一人的时候虽然难免孤独，但其实并不一定会感到寂寞。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好处，比如完全无拘无束的自由，不用担心别人会加害自己的安心感，这些都是外来者给不了的。若是非要在“有人相伴却危险”以及“孤身一人但安全”的处境中决定出个结果，我肯定会选择后者。

不过这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人可是社会性动物，彻底脱离群体，大概就和野兽无异了吧。

我才不想变成那么奇怪的人。

正在本人望着星空出神之际，突然有个比冬日里的寒风更冰冷几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在想什么？”

“没什么。”

回头看了看，裹着厚重棉衣的伊丽丝似乎失去了以往的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稍微多了些普通甚至有点土的少女味道。尤其是她在走过来的时候把两只手抄在一起，袖筒通着活像冬天吃完晚饭没事干的老大娘，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别先问我，你不觉得你现在出现的很不合时宜吗？”

“没有，因为我睡不着。”

“嚯，你也有睡不着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这种人会天天吃得香睡得香呢。”

“如果我是你，肯定会。”

她说罢这一句，便慢慢绕着我转来转去。我看了半天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是等到这家伙不自量力的想去搬动另一根倒下的树干，我才笑着把自己原来的位置腾给她，自己又削了一个坐着。

“亚历克斯，你很奇怪。”

“这个不用你来强调，我早就知道了。”

伊丽丝用比夜空还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我，然后摇了摇头。

“我说的奇怪是指其他方面。”

“哪？”我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其他方面奇♂怪一点不是很正常的嘛？”

“为什么你还能笑得出来？”

她捏了一个雪球，过了会，又像触电似的脱手掉在地上，显然是被冻的。但她所说的话并不像刚才的行为那样滑稽，我愣了半响，才问她：“什么意思？”

“你的处境从未好过，这一点还不够吗？”伊丽丝擦干双手，然后毫不避嫌的伸进自己怀里取暖，同时问道：“我羡慕过你的生活，但后来才发现，你要承受的压力比我想象得要大很多……所以，为什么还能笑出来呢？”

“不笑难道哭么？我整天哭唧唧的给谁看去？你么？如果哭有用，我绝对能给你表演二十四小时不歇的那种，但事实就是并不会有什么用处。话说回来，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就是以前总觉得没必要，今个正好咱俩都闲着无聊，不如趁这个机会多谈谈。”

我抽出腰间属于柯米克的那把红刀，散发着热量的刀刃戳在雪中，顷刻间便化开了一个窟窿。而伊丽丝看见这个凶器之后身体不经意得颤了颤，好像是在畏惧。

“我几个月前的失忆，是你搞的鬼吧？”

“……嗯。”

“回答挺干脆的嘛，为什么不继续瞒下去了？”

“这是智商测试，如果你连这一点都想不到，我就用不着害怕。”

伊丽丝毫不心虚的说道：“迄今为止我也帮了你不少的忙，以前做的那些，就一笔勾销了？”

“草，我连你干了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一笔勾销，万一你是渣女对我骗财骗色，那肯定不是帮几个忙就能原谅的。”

“如果比骗财骗色更过分呢？”

骗财骗色当然只是玩笑，在恢复过来之后我反而发现自己的资产涨了不少，而且骗色这种事男人很难吃亏，根据上次她主动播放的映像来看怎么说都是我赚了。但伊丽丝刚才那句话依然惊到了我——还有比骗财骗色更过分的？

我寻思……把我搞死了也没什么好处啊，能搜刮的全搜刮了，最多人卖到黑煤窑去挖矿，或者掏两个腰子卖掉——这应该都不如把我留着赚钱有用，她又怎么做到比骗财骗色更过分的？

事实证明，在魔法的世界里千万不要被常识蒙蔽了双眼，特别是伊丽丝还有一半的恶魔血统，在魔法效果之外还能做出更不合常理的事情。

比如……

“你那段时间的记忆，被我拿走了。”

“哦。”

“还有你以前的记忆，我也偷看了。”

“哦。”

伊丽丝万年不变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她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向我问道：“所以我说你很奇怪……不惊讶吗？或者愤怒也行，我做了那些不可能对你没有一点负面影响，不想报复回来吗？”

“你这个人怎么m兮兮的，不报复你难道不好吗？”

我折断手边的树枝丢进火坑里，然后向她说道：“你说的那些我其实早就想过了，很明显的。世界上没有两个相同的人，一般能对梗对到百分之五十都能称得上是知音，上八十的一生难求，但像你那样可以和我的关注点完全重合的，就太假了，不存在的。”

我拿出珍藏的小瓶子喝了口酒，等身体由内到外温暖了些，这才笑着继续说道：“换个角度想，一个女人兴趣爱好和我这种人相同就没救了好么，还有那个自称是穿越者的谎言……哇，能不能再虚假一点，你以为每个人都和我一样吗？”

伊丽丝紧了紧自己的衣服，又搬着木墩向前靠了点，同时对我刚才那些话做出评价——

“语无伦次。”

“你明白意思就好。还有，既然你都知道我以前怎么活过来的，为什么还不理解我这样做呢？”

“不理解。我的经历虽然很久，和你相比，又算是比较幸运的那一部分人。低头能活下来总比倔强着去死好很多，更何况你还没有死。”

她撩起长得过分的刘海，露出属于精灵那一部分的精致容颜。但整张脸死气沉沉的，一点都不像活着的生物，反倒和我曾经见到过的僵尸有几分相似。

就在我疑惑这家伙干嘛突然改变发型的时候，伊丽丝嘴唇动了动，声音空灵无比。

“但是，更幸运的我，已经笑不出来了。”

哑然失笑这个词并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样子，那是几乎可以凝成实质的绝望所汇聚出的结果，即便我今天圣光没有被消耗，可单从本能就可以看出面前的“少女”早已被负面情绪淹没，会变得笑不出来也在情理之中。

某些事不一定活得久就能想得通，短命的人类或许可以做到比长寿种更加豁达。我在一开始也是笑不出来的，但后来才发现，自己笑不笑和开心与否没有半点关系，只是哭着总比笑难看，为了不让别人也不开心，我就只能笑了。

不过伊丽丝的问题我解决不了，她自己想不通的话，谁说都没有任何用处。与其浪费时间开导一个本来就有思想问题的家伙，还不如直接用物理方式帮她解决目前的处境。

于是我拖着截下来的木桩往前走了两步，停在距离她只有一臂的地方。

“哦，这个简单。”

“简单？”

有破绽！

对方的话音未落，一只大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她的脚踝往上一掀，另一只则顺手脱掉了她的鞋袜，整个过程不到一秒，

开挠！

“笑不笑，笑不笑？”

“……”

“看这招怎么样，还有这招！”

“放弃吧，不会有用的……唔！”

伊丽丝跌坐在雪地上，两只死鱼眼直勾勾的盯着我，脸上半点笑意也看不见，宛如神经已经坏死的面瘫。只是本来有些白的脸渐渐涨红，最后，发出了一声幼猫似的声音。

好像有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