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明白过来了吗？”

隐藏在黑暗中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又像是附在耳边的轻语，从最近的距离挤进大脑：“你这种人就应该受到这样的待遇，没有人会希望你继续存在，没有人会认为你必不可少，他们恨不得你在某个不起眼的地方永远消失。”

——没错。

“呵呵，那些人总是贪得无厌，只知道索取，就算你去付出再多，也不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待遇。甚至对别人越好，就越被排斥，被压榨，被当作理所当然，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会像狗一样把你唤来，用之即弃。”

——没错，是这样没错。

“所以，就放心把身体交给我，这是你剩下的唯一能发挥出价值的东西，我会好好……”

“是这样没错，所以呢？”

我抬起头，看向空无一物的虚幕，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性格扭曲，变态，在哪都不讨好，从不招人喜欢，害怕被人看穿，无时无刻不在撒谎。我这种人如果被发现了本质，绝对没有谁会去接近……所以呢？这样我就非得去死吗？”

“诶？”

梦魇那金属质的声音稍微抬高了几个调：“你活着的意义呢？你这种人无论是死是活都对这个世界毫无影响，甚至活着都只会让人不幸，还为什么要继续活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

他这种“没意义就要去死”的论调着实戳中了我的笑点，即便现在痛苦到眼前发黑，我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是啊，你说的都没错，从小到大我都是多余的那个人，没有死在孤儿院门口都是十辈子积下的福报……但我还是活了下去，活到现在，在你面前站着，这不就够了吗！？”

“不，这不对！”

一直得意的梦魇似乎难以理解，他的声音已经不再平静，大得接近于叫嚷：“没有谁能比我更了解人类，中了我的梦境还能说出这番话的人更是不存……”

“不存在？这不就在你眼前吗？”

我捂住疼痛欲裂的额头，一边向前走，一边狞笑着打断他：“哪怕我只是个最底层的人渣，哪怕再怎么卑微，依然是……人类，依然想要活下去。这种执念，仅凭你那个全是鸡屎的傻嗨脑子恐怕一辈子也想不通吧？”

“不……我的能力不可能无效，你早就应该屈服于那些人的压力了才对，因为一个人不可能对抗所有智慧生命的积累，就算是神也不行！”

随着我的迈进，藏在黑暗中的梦魇终于显现出了本体——那是一个类似于章鱼的怪物，但不只是头部，浑身上下全都张了带着肉刺和绒毛的触手，缠成毛线团状，漂浮在脚下的虚空中不停蠕动着，仿佛每一条都有着独立的意识。

这种身躯庞大，一看就知道不好惹的魔物如果不是稍微有过心理预期，单单目视的瞬间就能让人失去反抗的欲望。但面对又一次换了外型的梦魇，本能却告诉我不需要怕他——如果一直保持着这个形象，那为什么非要把我拖进梦里呢？

直接把我打成弱智然后强行屈服应该比刚才那些遭遇更可怕一点。

似乎能够听到我心中所想，眼前的“东西”开始解开自己窝成一团的触手，挥舞着升到天空，不过我想，他的触手要是能从紫色换成黑色，应该可以cosply被贝爷捕获的海胆。

“不对，这不对……”

他一直重复着这个词，现在看，又像是巨大化、外壳做成了邪神同款的复读机。

“人类不可能在梦境中反抗我，这不合常理……”

“有什么不合常理的，存在即为合理，没有先例？那我现在就是先例。”

听到我这句话，漂浮在半空中的梦魇突然伸直了触手，像是一条鱼一样划了半圈，庞大的头颅正对这边，然后腾地睁开了眼。

那是宛如植物腋芽般藏在每一条触手下的眼球，没有眼眶，就光秃秃的镶嵌在淤泥状的外皮之中。而此刻，数以万计、大小不一的眼珠子全都朝向我所站的位置，正可谓是万众瞩目。

“嚯，是想用数量压制吗？但这没用的，除非你其实是在视O。”

面对本人的挑衅，梦魇只是稍微动了动自己最近的那几只眼，从头到脚又扫视了一遍。

“不，我在想能力对你无效的原因。虽然你现在身边没有人能救你，但能力不起作用可是会动摇我自身存在的，我可不想因为你一个人就从恶魔中被除名……”

他的眼球确实很有压迫力，但也仅此而已了，这么多眼睛看着给我的感觉，还不如刚才幻想中提塔妮娅离开我的那一幕。而且也不知道他是无意还是有意，我从前一句话中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不过，就在我思考着到底为什么他会那样说之时，梦魇突然扯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亚历克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会是‘亚历克斯’？”

“这我怎么知道？”

我逮着他最大的那只眼回蹬过去：“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不，这和我们无关，这应该是‘亚历克斯’自己的选择，只要他不同意，没有人能强制剥离他的身体。”

“所以呢？你知道答案吗？”

梦魇没有回答，只不过他散发着刺眼红光的瞳孔稍微收敛了些，过了一会，又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用庞大的身躯绕着我转了一圈，然后在头顶的位置，打开了一只比之前全部眼睛加起来都要大的赤目。

“人类……人类……人类……人类不可能防的住，但……”

他像傻子一样念了好几遍人类，但眼睛盯着我看的感觉，却是在疑惑。同时，见到他之后就没再用过的金属声音又重现于耳边：“但如果目标不是人类呢？”

“你什么意思，骂我不是人？”

“不是人，当然不是人，你到现在还能以人类的身份自居？”

上一个不做人的已经变成灰了，我还是低调一点好。不过他说的这句话也没什么意思，就算我嘴上说着自己还是人，可无论从那个方面来想，都已经和寻常的人类大相径庭了。

但梦魇似乎不这样认为，他还非常确信的说着：“只要你不是人类，我的能力无效就能够解释得通。”

所以这不是用屁股尖都能看出来的东西吗？我都用了亚历克斯的身体了，又怎么可能会是单纯的人类？然而这个傻嗨还真的把我抓进梦境世界搞了一套又一套，搞得跟真的似的，结果一点效果都没有。如果说这就是恶魔中的智力担当，那我觉得自己可以成为恶魔中的爱音斯坦，智商绝对碾压他一万倍。

不行，零乘一万还是零，我血亏啊。

就在我根据对方的所做所说评估的他的智商之时，梦魇的那张碎嘴也没有停下，还在不断的巴拉巴拉，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话唠。

“如果你不是人类，那又会是谁呢？如果是别的恶魔，那我应该能够看得出来，不像现在这样怎么看都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两脚兽……”

“或许我应该换个思路，比如亚历克斯当初认识的人，共同合力来让你们的灵魂互换，这也未必没有可能……”

“但亚历克斯根本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同伴，仅有的那几个也知道下落，应该不是他们……嘶！”

正说着，梦魇那球形的身体突然剧烈的震颤起来：“难道是……”

“是啥？”

我对自己身世的迷惑也很好奇，所以下意识问了问。但这位只顾着自己妄想，全然不顾我的存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不愧是亚历克斯，哈哈哈哈哈哈！”

他这样笑反而轮到我莫名其妙了：“你到底笑什么，明白了什么？”

“你一后会知道的，不要着急……居然有人进来了？”

又莫名其妙的留下这句话之后，诺大的一个梦魇便仿佛幻象一般缩水，从破坏城市的怪兽突然变成了人类大小，紧接着便消失不见。而在我还在想为什么他要说我不是人类的时候，漆黑的环境中忽然闪过一抹亮光，随即急速扩大，延伸成了一个人型的轮廓。

那个“人”开口说出第一个字，我就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

“亚历克斯先生，亚历克斯先生？”

“在这呢！”

我向薇奥拉挥了挥手，示意她自己所在的方向，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得见。

不过幸好，刚伸出手来，薇奥拉就发现了我，朝着这边小跑前进。

“亚历克斯先生，你没事吧？”

她在梦境世界依然是第一次见面时的那种滑稽造型，全身上下向外散着炽白的光芒，被强光笼罩之下，只能勉强看清脑袋和四肢，至于其他的，就什么都分辨不出来了。

“刚才遇见那个古怪的人——应该也是恶魔吧，亚历克斯先生就突然昏过去了，我还以为会很危险……”

从她的语气来看应该确实在紧张我的安危，和梦境中完全不同。不过现在不是在意那些的时候，我摇了摇头，回答道：“危险算是有一点吧，其实也就那样……但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回轮到她支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