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维尔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完全缓过来，他从未想到在他的内心能燃起如此具有毁灭性的怒火，尽管他不知道那个场景到底是幻术还是时间的残片，但他小时候所读过的书物上面，的确知道那样一个时代——只有奥斯博雷人才算的上“人”的时代，沃尔夫人被当成宠物，铁卫民被当成奴隶，羽族只配被围攻围猎，鳞族则被养在鱼缸里赏玩……

那是全然的黑暗时代，应该说，对世界上绝大多数的种族来说，那是一个“至暗时刻”，书没有详细解释到底是什么促使了黑暗的终结，即使是对帝国极不友好的艾斯诺利斯御用学者们对此也是寥寥几笔，除了语焉不详，就只剩下闪烁其词。

所以，他知道那样的一个时代，就算是让艾维尔短暂的进入那个时代他也不会如此失控，在那一瞬间，他觉得他真的憎恨世界上所有的人，不，不仅是那一瞬间，艾维尔甚至觉得他的内心直到此时都是余恨难消。

“唦……唦！”迪迪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原来的模样，她趴在艾维尔肩头，满脸都是困惑，显然她也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在天空中降下毁灭之火的怪物怎么可能是自己？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艾维尔的眼中倒影着莉丝虚幻而靓丽的身影，她嘴角微微，精致的脸蛋巧笑倩兮，冰冷的眼睛美目盼兮。

“我只不过是让你看一看，我发现的东西，可是我却没有想到居然会导致这样的结果，那本应是寻常的，沉闷之中带着些许惊奇的困梦罢了，但你，却用你的力量彻底摧毁了它，如果每一个梦都是一个世界，那么我可以说，你毁了一个世界，就在方才。”

“说谎……说谎！那不过是个恶毒的噩梦！那不是我想要的结果！”艾维尔的脑中不停回放着那炼狱般的景色，人们在哭嚎，皮肉被烧烂，骨头不停碳化，臭味在鼻腔中挥之不去……而更恶心的，是还有一个对这个景色甘之如饴的自己，而他，依然尚未离开。

“唦！唦！”迪迪摇晃着身子，她的瞳孔倒竖起来，疯狂的对着莉丝大叫，就好像她的身体已经回归，但是她的灵魂依然是天上的那个怪物。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让我陷进你该死的陷阱！月光的魔女！”艾维尔拼命安抚迪迪，她不停挥舞着爪子，把艾维尔的手背和脖子也多处抓伤。

“不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久远之王——呵呵，真有趣，我之前还以为你只是一只漂亮的金丝雀，”莉丝一边自嘲的偷笑，一边向艾维尔猫步踱来，“你不过是想接着对我的敌意摆脱你现在脑中那个让你无比厌恶却又挥之不去的自己，因为你感觉到了，梦中的那个你曾经真实的存在于某个时刻，你知道，他是你，而且他真实的存在，我金色的暴君陛下。”

“胡说！魔女！”艾维尔再也忍耐不住，他把手伸向堕星剑，黑刃耀着银光的宽剑在墨蓝色的黑夜中第一次充满杀意的被抽出了剑鞘。

“‘金翼之威’·‘凤凰剑’！”

随着他大声的叫喊，冲天的火柱缠绕了艾维尔的宽剑，他从来没有让“凤凰剑”具有如斯威力，或者说，他的魔法按理说，压根就不可能达到这样的威力。

但此刻，杀意充盈了他的大脑，他手握燃烧的黑剑，向着莉丝就冲了过去。

刺破暗夜的烈火在艾维尔手中挥舞，而莉丝却毫不慌张，她冰冷的面孔闪过惊喜的神色。

“‘乱数’！久远之王，你命运的丝线到底被搅乱成了什么样子？”她说着，轻轻向后一跃，轻松躲过艾维尔的侵袭。

“‘千风之颂’·‘崩云’！”艾维尔杀气不降反增，他施放风之法术，但这次本来预计是能让堕星剑的火焰更加旺盛的飓风，却只是在指尖微微吹过，甚至都掀不起一片枯叶。

“呵呵，都说是‘乱数’了，你自己居然不知道吗？‘乱数魔法师’虽然稀有而施法的上下限非常大，但对魔法师来说，可是最致命的缺陷。”

“我就算不用魔法，也一样杀了你！”艾维尔咆哮着解除了在手中疯狂跃动的火焰，因为他发现自己正如莉丝所说，根本就再也无法精确控制魔法。

但他却没有意识到，杀戮的话语居然可以如此从他的口中说出，而且对方还是一个女子。

“‘幻想剑’·‘天风’！”

话音刚落，空着的左手气流不断聚集，很快形成如冰湖之剑的形状，艾维尔双剑在手。

“‘风王猎空剑’！”

他施展“千眼魔鹰”布拉德所传授的剑技，身形化作无数，每一个身形都有数十种剑招变化，而每一种剑招都杀气四溢的向着莉丝。

“好像有点无趣呢，我想看看更真实的你，而不是这个被幻影迷失了眼睛的你，久远之王，金色的暴君以及小·笨·蛋！”莉丝皱皱鼻子，口吻不仅轻松还有着溺爱，她抖了抖手中的提琴箱。

四个身影从里面飞出，在艾维尔的双剑即将将她撕碎的瞬间，这四个身影围在莉丝周围，而她，却优雅的鞠了一躬。

时间在眨眼间就被冻结了，空中依然满布艾维尔的幻影，但如漫天的星斗般，一动不动。

第一个人偶戴着三角帽，怀中抱着风琴，脸上有一颗木头做的红鼻子；

它摘下帽子向莉丝行礼。

“晚上好，塞万提斯先生！”

第二个四肢箍着铁皮，腰间绑着鼓，两只手都是鼓槌；

它把鼓槌举到头边，仿佛是在敬礼。

“晚上好，维吉尔先生！”

第三个嘴巴里镶嵌着一只口琴，身体圆咕隆咚像个皮球；

它摇摇晃晃，两只弹簧做成的手晃个不停。

“多美的夜色啊，胡桃夹子先生。”

第四个身体修长，粘着木头胡须，脚上有一双踢踏作响的秘银做的鞋子。

它的动作最优雅，弯腰，鞠躬，用它木头的胡须轻轻碰了一下莉丝的手背。

“谢谢你的赞美，唐吉坷德先生。”

莉丝优雅的还礼道。

木偶的乐队围在她的周围，莉丝浅浅一笑，举起小提琴的琴弓。

“绅士们，请为我们茶话会上最尊贵的客人奏响我们华美的乐章，《幻想曲》！”

艾维尔的长剑在空中挥舞，他感觉自己的背后渐渐生出了翅膀，他要让他的杀意化为怪物的利齿将那柔弱的少女撕的粉碎……就在这疯狂充盈他内心的时刻，突兀的乐章却忽然在夜空奏响。

他的剑技在瞬间被化为无形，而他刚刚想要施展杀意的天空，却不知何时开始却变成月光铺就的碎石小路，他脚下的石子儿的缝隙中，蟋蟀在打着有力的节拍，路边的小林子里，夜莺在枝头引吭高歌。

那道如白昼般刺眼，如陈雪般冰冷的月光笼罩在他的身上，他只感到心中的火焰在一瞬间被熄灭，刚才那种恨意像流水般逝去，一种彷徨无措的孤独涌上艾维尔的心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艾维尔沐浴在月光中，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但是同时，他却又感觉自己的内心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这种空寂的感觉同样前所未有。

旅人打扮的少女一边拉着小提琴，一边从小路尽头向这边走来，但是很奇怪的，艾维尔却再也感觉不到自己对她能再产生丝毫的杀意。

“晚上好，久远之王，感谢你邀请我来到你的梦中。”她露出一个如月光般冰冷的笑容。

“我的梦中？”艾维尔感觉非常迷糊，他四顾彷徨，却发现周围的场景再次发生了变化：

天空被黑压压的乌龙所笼罩，乌云的背后，无数影子在不停地涌动，他的耳朵里被厮杀声和盔甲的碰撞声所充盈。

他再低头，只见一群长着翅膀和鸟喙的人类正跪在他的面前，而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一头黑发的独眼男子。

“陛下，奥伯龙的军队击溃了最后的防线，皇后殿下已经……”他红色的独眸坚毅甚至有些冰冷，但是他却始终紧握着双拳，甚至都能在指缝间看见血丝。

“爱洛依丝，你已经……不在了吗？”这苍老的声音竟是自动从他的身体发出，他强撑着让自己脆弱的内心不要崩溃，“楚门，雷因那边呢？”

“雷因陛下已经传来消息，他说奥斯博雷即将对奥伯龙发起最后的进攻，因为皇后殿下为我们赢得了宝贵……时间。”男子的声音正在颤抖，但是他依然强作镇定，哪怕是其他跪伏的手下已经开始低声吮泣。

“雷因，我们自少年时候就相互竞争，为了国家，为了理想，为了各自的自私，但谁能想到，我们的终点，竟然是在同一个地方。”他苦笑着，强站起身来，他吃惊地发现，现在的自己是竟然是如此的虚弱，简直如如同一个百岁的老人。

艾维尔低头下看，漫山遍野的亚龙级别的怪物正在不停的向山上进攻，羽族、沃尔夫人、奥斯博雷人……这世界上几乎所有的人类种族，甚至还包括巨人都在抵抗着怪物军团的进攻，但显然败局已定，我方正在节节败退，只有一只身着金甲的卫队正在不停向敌阵中央突进，领头的，是一个戴着皇冠的中年男人。

“我们败了，雷因，奥斯博雷帝国即将灭亡，艾斯诺利斯王国亦然，这场战役，无人能生还，但是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不会就这么毁灭，我用我的身躯，我的灵魂，还有无数牺牲的英灵发誓！奥伯龙！”

他忽然昂然挺立，向着乌云背后那巨大的影子发出最后的咆哮：“凡人终将消亡！但我们会带着你一起毁灭！我们将用我们的生命！给这个世界带来崭新的机会！一个永远摆脱你的暴政的机会！它会带着我们前进到一个新的世界！一个没有你这个肮脏杂种的美丽新世界！你听见了吗？迪玛塔亚！”

他声嘶力竭的咆哮，即使乌云退散，月光打在他充满泪痕的脸上，他依然对着天空挥舞拳头，全身都在不停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