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嘉月告诉我玄子彦准备召我入宫，晃晃悠悠已过去半个月。这段日子里除了时承运打着询问案情的名头，时不时不请自来地为我出谋划策一番之外，连杜玉书和李青竹都不怎么来我面前刷存在感了。

许是杜阁老警告了他们这段时间安安心心的处理事情，别来烦我。倒是杜阁老自己，这些日子也跟时承运似的，没少跟我谈心，谈心的内容说来倒也简单，颠过来倒过去无非就是我若遇到什么难处可以直接告诉他。若是我不放心，不肯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他，那他也不多问；若是我放心，肯告诉他，他也愿意替我参谋参谋。

这些事儿都被我笑着拒绝了，我倒不是不放心杜阁老，只是如何对付玄子彦，我确实不怎么担心，需要办得事儿早就安排妥当了。这段时间真正困扰着我的那件事儿，我真的说出来，无论是杜阁老还是时承运，他们也确实帮不上我什么忙。

这段日子以来，最让我头大的事儿其实还是苏珝那日问我的那个问题，“若是有朝一日凌云又站到你面前了呢？”

虽说当时这个话题很快就被苏珝岔开了，但是按照这么些年相处下来我对她的了解，她绝对不会真的图个好玩儿之类的，跟我开这种没什么根据的玩笑。所以，按照故事以往发展的一贯套路，说不准哪天真的就会有个小姑娘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她就是凌云。

对待沐晴这种空有一副长得相似的皮囊的女人我可以该算计算计，该坑人坑人。可是若是那个被我亏欠许多的小姑娘真的站在我面前，我又该怎么去补偿她呢？万一我俩做了敌对势力，我又该如何在保证她不会再被我伤一次呢？

脑阔痛……

没等我想出什么好的解决方案，玄子彦召我进宫的日子就到了。

兴许真的是太久没遇到需要我好好动动脑子的事儿了，感觉还没等自己这个生锈的大脑运转起来，又要去吃瓜看戏了。

奉命来接我入宫的，是平日里负责照顾玄子彦衣食起居的宦官大总管，方德。

空有一大把年纪，但是依旧是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自以为自己是‘将军家的狗’就傲的不得了。毕竟这临安城中大大小小的官员大部分都指着方德能在玄子彦耳朵边上跟自己说两句好话，好让自己在皇帝眼跟前多刷刷存在感。说不定哪天玄子彦看着天儿好高兴，就随便给他升个职，封个爵什么的。

但是很遗憾，对于我这种并不需要他替我美言，也不担心他去皇帝面前说我坏话打我小报告的人而言，他那副狗仗人势的派头就显得有些没有必要。

毕竟好话不需要，我来南离就是为了那他家主子从皇位上拽下来；至于坏话我也不虚，反正他说不说，玄子彦已经生出要搞死我的决心了，说得再多也不过是给他家主子添堵。

这么说起来，能给玄子彦多添添堵似乎也是个挺不错的选择。

抱着这种搞事搞到底的心态，原本安安静静坐在轿子里的我有些躁动不安，暗搓搓准备耍一耍这个坐在后面那个轿子里偷悄悄骂了我好几句的老家伙。

这方德在后头一直跟身边侍候着的那个小宦官叽叽咕咕地说着我是什么江湖上的粗人，不懂得礼教，烦的一批。

“苏珝，我这个听力加成能不能稍微智能化一点，可以自动屏蔽掉背后偷偷骂我的小人的话。每次什么都能听到感觉有点烦诶。”我毫无形象地瘫在轿子里，对着轿顶吐槽。

这种情况下，苏珝十有八九都是不对搭理我的。

不知道从哪一世开始，我突然发现在这不断的轮回中，留在我身上的并非单单是上一次人生的经历和过往，有些奇奇怪怪的能力也会随着记忆一起追着我，出现在新的身体里。

比如我现在这个某一世因为误食了某种草药而变得异常灵敏的听力，比如我在做了几次大祭司之后，就一直没学会怎么收回去的观人气运的技能。

至于到底是个什么原理，我也问过苏珝几次，但是苏珝每次要么就是十分刻意的岔开话题，要么就是直接连接口都懒得找，就噗得一下子消失了。

嘛，虽然过程有点缓慢，但是说不定这一套轮回下来，我可以成为齐木楠雄一样的男人也不一定。

算了算了，当务之急还是好好思考一下，怎么戏耍一下那个骂了我一路的方德。

没等我想好要怎么皮一下，就听见轿子外头传来了方德尖细的嗓音：“莫掌门，还请下轿吧，剩下的路可就不能继续让您坐着轿子了。这宫里规矩多，没地位的呀，就只能走着进去。”

……

今日事，今日毕。

决定要做什么就立刻去做，不然等你想做的时候，发现时机已经过去了。

我从轿子里出来，看着领着一帮小太监，趾高气昂，逐渐走远的方德，突然一种没整到人的遗憾之感油然而生。

“哼，什么通晓先生，依我看啊，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这点儿规矩都不懂。依我看啊，若不是他走了狗屎运，碰巧救了公主殿下，他这辈子，连皇宫的大门儿朝哪儿开都不一定知道呢。”方德一边朝后宫方向走着，一边跟身边的小太监嚼着舌根，一副对我很不满意的样子。

老子何止这辈子知道啊，老子上辈子，上上辈子，早就知道了！用得着你这阉人在这儿酸。

不过依照他现在对我如此不满的样子，恐怕到时候势必会叽叽咕咕地在玄子彦耳边念叨我的坏话。嗯，既然如此，那我今天就尽量多气气玄子彦，让他回头一听见我的名字，就像打人板子。到时候方德在玄子彦耳边一念叨我，那不就惨了。

嘿嘿，计划通。

“莫先生为何一直在此地徘徊？可是还在担心什么？”杜阁老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关切地问道。

“啊？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在想这皇城，进来倒是挺容易，到时候若是要出去，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了。”我摇了摇头，故作高深莫测地说道。

毕竟看着端庄沉稳，一身正气的身着官府的杜阁老，即使是我这种皮得一批的人也是在有些不好意思直接张口告诉人家，我刚刚就是在想怎么把背后骂我的那个老东西给狠狠整一顿，顺便好好膈应一下你们皇上。

杜阁老听了我的话之后，面色凝重的朝四周看了看，侧身在我耳边低声说道：“先生放心，先生既然同莫家有故，老夫就算拼上这条老命，也定会保先生性命无虞的。”

杜阁老那因为苍老而显得有些沙哑的语调，以及那份情真意切地关怀，突然让我想起许多年前，师父在青皓刚刚被送来凌云谷的时候，总爱在深夜满面愁容地坐在我窗边，一边帮我掖着被角，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小天你放心，那北朔的皇帝若真是要对你出手，师父别的本事没有，但是为师就是不要这条老命，也会给你争出一条活路来的。那皇帝老儿不愿意要你这个孩子，我凌牧却永远是你的师父。”

我这个笨蛋师父啊，自己让人算计了大半辈子，结果最后还在担心着我这个有人生没人养的野孩子。

“杜阁老放心。这世间，还没有什么地方能困得住我。”我看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皇城坚定地说道。

语毕，我又冲着杜阁老耳边凑了凑，悄声道：“我只是在担心，若是玄子彦当真出手对付我，到时候引发的连锁反应，怕是又要将这已经有些褪色的城墙重新洗染一番了。”

“若事情真的如先生所想，这事儿先生有几成把握？”杜阁老嘴周还是在我见玄子彦之前，问了我那个他一直犹豫着的问题。

“若他真的对我动手，那这事儿便是十成的把握。”我看着嘉辉殿的方向，轻声说道。

玄子彦究竟会不会对我动手这个前提条件，其实说的有些多余，无论是我目前掌握的情报，还是依照嘉月和杜阁老对玄子彦的了解，我们都知道，玄子彦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因为这件事儿，直接关系着他背后那个操纵着他的钱元基的身家性命。当年他能为了自己的面子，硬生生将摄魂案的冤假错案搪塞过去，又被钱元基裹挟了这么多年。如今和钱元基已是一荣俱荣，一陨俱陨的他，又怎么会轻易放过我这个挑事儿的人呢。

说这玄子彦不适合做皇帝，能力，品行什么倒是其次。最致命的就是他身上那一身书生独有的清高与矜贵。

玄子彦虽然没什么能力，但是他却容不得别人说他这个皇帝半句不好，更容不得自己在史书中成了什么昏庸无度，能力不足的昏君。从头到尾，他既没在意过身边之人的感受，也没在意过南离未来的国运。他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名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