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年玄永嘉听你的话，只听了半句，信了你那句所谓帝王功过千秋，却忘了你后半句告诉他的当年那场变革于当时当事便是天灾。”苏珝托着腮帮子，有一下没一下敲着自己的脸，心情复杂地感慨道。

“当年他突然跟我谈起龙修远，我只当他是偶然看到，却未曾想过那孩子竟然将自己当时的处境完全代入了我当年的所作所为之中。早知道他做起事来如此决绝，我当年真应该多分出些心思，好好关照关照他。”我盘腿坐在那块儿蒲团上看着玄永嘉的牌位怅然道。

“我为了解决南离世家经年累月盘踞积攒下来的势力，用了那么长时间去蚕食他们，若是计划顺利，百余年之后等这些世家大族的势力被这样不动声色地都卸掉之后，便是变法的好时机。”我拿着一块儿在地上捡来的小石子敲着青石板，向苏珝解释道。

“而玄永嘉没有选择徐徐图之，而是选择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直接将双方的势力全部摧毁，留下一个不堪一击的钱元基给嘉月当台阶？”苏珝若有所思地问道。

我摇着头，无奈地笑了笑，对苏珝说：“他这哪里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啊，分明就是将将整个南离彻底打碎了，再让嘉月重新组建一个新的……假设南离当时的状况是一团乱麻的话，原本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多花点时间总能将这团线解开。可是永嘉他偏偏选择了直接咔嚓一剪刀将这团线剪开。大概就是这样吧。”

“这样快刀斩乱麻，虽然是解决了南离当时面临着的祸患，却也将历代的积淀也斩去了不少。毕竟当年死于那场夺嫡之争的，也不乏真心为国为民的人才。”苏珝顺着我的思路，认真地分析道。

“是啊，打碎重组，不过是将绵延百千年的苦痛尽数聚焦在了一代人身上。虽然后世受益匪浅，一切也会慢慢恢复过来，但是破碎那一瞬间牺牲的人，就是真的牺牲了。”我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地说道。

苏珝听了我的话突然跳起来，站在我面前有些紧张的问道：“若是你，你会怎么选择呢？”

“我？”我没料到苏珝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有些诧异地指着自己有些迟疑地问道。

苏珝这急刹车转的弯太大了，我感觉一时间我根本跟不上她的脑回路转折。

“对，如果你同玄永嘉易地而处，你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呢？”苏珝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

“这……”我向后一样，双手撑着有些冰凉的青石砖，沉思片刻回答道：“若是我同玄永嘉易地而处，自然不会选择这么决绝的办法。我这人就算什么都没有，时间却是大把大把不值得心疼的。我早就做好了局等着慢慢耗死他们了，何必打乱自己的计划呢？永嘉他的谋算能走到这一步，若非走了大运，没有摄魂案和科举舞弊案这两桩可以调动南离举国民愤的借口在，若是世家大族中出了一个时承运这样稍微有点脑子的，而不是只剩了钱元基这个在摄魂案中捡了便宜的睿智大臣，肃清世族哪有这么容易。只怕到时候，还没等嘉月成长起来，世家大族新一批的继承人就被培养出来了。”

“你少说了一点，若是钱元基当年所害的人中没有莫言莫雨的太爷爷，若是钱家的存在对莫言莫雨算不得威胁，若是当年你没顺手救了封随云，那你根本就不会趟这摊浑水，玄永嘉的计划就算能成功，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苏珝看着我有点自豪地说道。

“你觉得我不被牵扯进来，可能吗？”我有些尴尬地指着自己苦笑着问道。

虽然不知道苏珝所谓的那个世界线收束的理论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就是这个世界无论掀起什么样的风暴，我和我身边的人横竖都逃不开风暴的中心。南离出了这么大件事儿，就算我当年没顺手救了莫言莫雨，说不定还要顺手救个杜玉书时承运之类的，至于置身事外什么是觉得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虽然我心里一直梦想着做一个混吃等死啥都不干的咸鱼，但是我其实比谁都明白，就像苏珝总是耳提面命地教导的那样，做了龙傲天就要有被人找麻烦的自觉。

既然躲不开，比起躲躲闪闪被人追到死胡同，我还是更喜欢做个幕后的布局者，将建个迷宫出来坑别人。

“况且，说起来，一切真的早有定数也说不准。若是当年我没对玄永嘉说那么一番话，兴许他未必下得了这种狠心。如今轮回转世之后我帮他补足了当年计划中的纰漏，也算是一种躲不开的因果吧。”我耸耸肩，故作淡然地感叹道。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当初我咬了龙青阳一口之后我都打定主意在凌云谷做个避世不出的世外高人了。

结果拜了个师父，是个啥都不懂空有一身绝世武功的傻白甜。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虽然不需要那个傻白甜师父照顾我什么，但是毕竟他对我的关爱照顾都是实打实的，那他这辈子被人坑得那么惨，我总得替他把这个场子找回来吧。

我那二师妹虽然省心，但是身上半点武功没有，又是个名头响亮的神医，我总得对江湖上那些道貌岸然的势力防范着些，免得他们把我那个性情上深得师父真传的二师妹抓回山门当炼药的工具人吧。

还有我那个便宜弟弟，鉴于我那便宜老爹现在还不知道我还没变成一缕幽魂，还是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我俩肯定都挺不招那皇帝老爹待见的。因此我总得在北朔安插一些势力以防万一吧。更何况蓁蓁姐家当年的仇我也不能放着不管啊。

至于莫言莫雨两个小可怜，当时差点死在山贼刀下，我既然看见了就不能不管吧。既然管了，将人领回了凌云谷，就不能跟路边捡了个阿猫阿狗似的完全不管他俩吧。要管，就不能忽视他俩身世所牵连出的那些恩怨吧。

……

我怀疑所谓世界线收束，就是把在这个世界上能掀起波澜的定时炸弹全往我身边一搁，我要么赶紧拆弹，要么就和我精心照顾的炸弹们一起原地爆炸。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是我觉得我想的是对的。

我笑玄永嘉当机立断将南离的一团乱麻简单粗暴地咔嚓一剪刀剪断了，可实际上，我自己的命运何止是一团乱麻啊，我整个就是个被命运之线里三层外三层包了个透的大号木乃伊啊。

苏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是很快又皱着眉头抬起头不满地看着我：“不对不对！谁要问你玄永嘉这个局做的怎么样啊！”

“诶？”我歪着脑袋，不解地看着苏珝，刚刚我们不就是在谈论玄永嘉吗？怎么就不是说这个了？

苏珝深呼吸了一口气，叉着腰嘟着嘴认真地问道：“那我问你，若是你同当年的龙修远易地而处你还会像当年那么做吗？”

“我当年的做法确实有些欠妥，但是我当年的处境同永嘉当时也不同啊，当年古蜀的那些旧贵族各个都求仙问道的在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气数早就尽了；可是玄永嘉面对的南离世族可还是人才济济正值鼎盛啊。”我回答道。

苏珝白了我一眼，恨恨地跺了跺脚，气呼呼地说道：“行行行，算我没问清楚好吧！我是想问你，若是有朝一日你再次面临同样的抉择，你是会选择徐徐图之，还是打碎后重组呢？”

“大佬放心，我已经是个成熟的龙傲天了，我肯定不会像当时年轻气盛时候那样，做出为了追求速度，直接将古蜀国掀翻建立北朔这种幼稚行为的。”我右手指天眼神坚定地指天发誓道。

虽然不知道苏珝今天为什么这么焦虑，但是苏珝对我当年还叫龙修远时候的所作所为极度不满，这时候傻子也知道该怎么说啊。

……

而且我必须得承认，当年的我确实有些急功近利，而且看问题只流于表面，缺乏深度思考。

“若是你等了几千年，等了无数个轮回，却发现横在你面前的阻碍非但没有减弱，事情反而越变越糟了呢？”苏珝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今日的苏珝很奇怪，一起相处了千年，虽然偶尔苏珝也会气急败坏地拿各种东西砸我以此鞭策，但是这其中更多是玩闹的成分。相熟之后，令苏珝表现出如此激烈的情绪的事儿只有两件，一次是当时同我讨论摄魂案，一次便是现在。

“我现在的处境不就是这样吗？”我小心翼翼地抬手在苏珝的脑袋上拍了拍，安慰道：“你放心，当年的错我犯一次就够了。”

“顾清和，你……”苏珝神色复杂地看着我，话说到一半又好像说不下去了似的，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深吸一口气，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怔怔地看着我说：“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让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