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先生！您处处否定龙太祖一生所为，若你与太祖易地而处，面对同样的局势，你该如何处理当时的情况呢？”年轻气盛地少年质子今日窝在钦天监读史书时，本以为自己找到了破解自己眼前困局的方法，却不曾想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就被自己平日里最敬重的苏先生一句话给否决了。

玄永嘉少年时因父亲忌惮朝中的世家对年幼的自己对自己下手，早早以质子的名义被送到了北朔的国都，委托给与自己太傅有交情的祭祀苏凯风照料。

玄永嘉知道自己的父皇是南离的皇帝，皇命难违，所以即使他心里有千百个不愿意，也值得坐上前往长安的马车。

当时的玄永嘉想不明白，明明自己的父皇是南离地位最为尊崇的皇帝，为什么还要害怕那些每日对他三叩九拜的大臣；明明长安城是敌国的国都，父亲却说那里远比自己自幼长大的临安要来的安全。

来了长安之后，苏凯风虽然总是嫌弃他是个累赘，但是教导他时也算是尽心尽力，因此玄永嘉跟在苏凯风不过学了一两年，就想明白了自己未来登基最大的敌人并不是和南离相对而立的北朔，而是朝堂上那些对自己行礼的世族官员。

做一个皇帝，尤其是南离的皇帝，最重要的不是像书上说的那样如何去造福百姓，如何去治理天下，最重要的是竟然是如何利用各种手段去制衡那些吃着国家俸禄的世族，让他们能真心实意地为南离办事儿，而不要总想着自己家里头那一亩三分地。

当时的玄永嘉年轻气盛，加上心底长期压着的那份对于自己要龟缩在这异国他乡的不满。自打他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就一直在琢磨怎么才能让朝堂上那些穿着官服的人真心实意地去为南离谋算，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尸位素餐，还要做皇帝的多分出一份心力去防备他们。

所以当玄永嘉在读了《北朔通史》之后，看到当年龙修远以雷霆之力接二连三除去了那些反对他改革的旧势力的手段之后，玄永嘉觉得自己的人生都明亮了，

可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当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自己最钦佩的苏先生之后，他第一次见到了那位永远冷着脸，摆出一副淡然模样的钦天监大祭司暴怒的模样。

苏凯风毫不留情面地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辛苦思索的结果贬低地一无是处，这让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方向的玄永嘉感到实在难以接受，自幼便被教导一定要尊师重道的玄永嘉第一次扯着嗓子和一直被自己尊为老师的苏凯风吵了起来。

“难道就因为当年之变使得长安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就要否定龙太祖当年的变革之功吗？之所以事情最后会演变成那般模样不都是因为那些个短视之人横加阻拦，才使得好好一场变革演变成战争了吗！”玄永嘉目光坚定地盯着苏凯风紧紧颦蹙着地眉头，倔强地不愿有分毫退让。

“你以为当年那些阻止龙修远变革的人，全是些目光短浅的鼠辈吗？他们不是看不透，而是因为龙修远要做的事情妨碍了他们的利益罢了。龙修远当年的处境说起来，和你确实也有几分相似，这道理你应该明白才是。当年凌丞相的兵变或早或晚迟早都会发生的。”苏凯风目光轻蔑地看着窗外，不屑地说道。

玄永嘉张着嘴想要反驳，但是又因诧异苏凯风竟然敢对北朔的开国皇帝这样直呼其名一时间哑了声。

“那……那龙太祖当年做错了吗？”玄永嘉咬着嘴唇迟疑地问道。

“你觉得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呢？当年龙修远创立北朔，革新变法，致使当年百废待兴，刚刚成立的北朔险些因为内乱亡国是真，但是给后世百姓带来的好处却也是真的。今人看待历史，决不能将眼光局限于某一人，某一事。历史的时间轴太长了，长到有时候，只有将一件事儿放长到百年甚至千年才能去评述其中的功过。有些改革变法，于当时当事兴许犹如天谴天灾，但是对于后世却是受益无穷；而有些改革，看似解决了一时的祸患，却也为后来者埋下了无穷的隐患。”苏凯风放慢了语调，一字一顿地说道。

往日他教导玄永嘉已经习惯了想到什么说什么，向来都是肆意而为，从未刻意去引导玄永嘉去学习什么，至于玄永嘉对于他的话理解了几分就全凭玄永嘉的造化了。

可是今日，苏凯风对玄永嘉说的每句话都是字斟句酌地考虑过的。

因为玄永嘉提出的这个问题，他早就在心里反反复复地问过自己不知道多少次了。

“身为帝王，其功其过在于千秋，而非一事。”苏凯风看着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的玄永嘉，有些无奈的揉了揉他的头，解释道。

“这么说来，先生以为龙太祖当年做的是对的？毕竟当年变法换来了北朔的飞速发展，不过几十年便赶上了南离，成了这世间二分天下的大国。”玄永嘉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可是你也别忘了，当年龙修远那场变法对于当时当世却是一场天灾无疑。”苏凯风神色复杂地看着玄永嘉说道。

“那先生心里到底……”玄永嘉正欲继续追问，却被苏凯风那过分严肃的眼神吓得一时不敢出声。

“这种事情，无对无错，怎么做只是个人的选择罢了。”苏凯风怔怔地望着那几缕从窗纸里漏出来的清冷的月光，呢喃道。

这话像是说给玄永嘉听的，又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多谢先生指点……我……我想自己好好想想。”玄永嘉坐在苏凯风的桌案前，痛苦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盯着自己抱来的那本《北朔通史》怔怔出神。

苏凯风见此也不再多劝，神色凝重地回了自己书房。

玄永嘉这一坐，就在钦天监的待客室坐了一天一夜，一直到第二日晚饭时间都过了也不曾出来，苏凯风差人送去的早饭午饭也都原封不动地被下人端了回来。

“我说，苏大少，您老就不去看看那南离的小太子还活着不？”洛承平毫无形象地翘着二郎腿，瘫坐在苏凯风桌案前摆着的那张太师椅上，一边嚼着不知道从哪里掐的狗尾巴草，一边不怀好意地笑着打趣道。

“才一天一夜，不打紧。”苏凯风目不转睛地继续批改着洛承平送来的资料，淡然道。

“得，反正是你钦天监的事儿，碍不着咱家天机阁，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洛承平见苏凯风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有些恼火，随手从旁边的小桌上拿起一个苹果，恶狠狠地啃了一口。

“砰砰砰！”

还没等洛承平将嘴里那一大口苹果咽下去，门外就传来了玄永嘉跟催命似的叩门声。

“马德！”洛承平慌慌忙忙地咽下嘴里的苹果，对着门口愤愤地啐了一口之后灵活地转动机关，钻入了书房的密室中。

密室门合上之前，苏凯风还听到洛承平在门口愤愤不平地骂道：“老子明明是来办正事儿的，怎么搞得跟背着老婆逛窑子被抓的窝囊废似的。”

苏凯风听见这话，笑容和善地单手折断了手里那根铁木制的笔杆。

看着手上断成两截的笔杆，苏凯风思索着下回是不是该差人给自己做几根精钢制的毛笔。毕竟就算天机阁家大业大，也禁不起他三天两头就折断一支笔啊。

“先生。”玄永嘉进门之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双眉紧锁，面色沉重的跪在苏凯风桌前，郑重地拱手道：“先生指点之事，我想我想明白了。”

“有些事情还是莫要轻言论断为好，你如今觉得自己明白了，兴许过段时间有了不同的经历，看到了不同的事情，或许你的看法又会变得不一样了。”苏凯风面不改色的将手中折成两段的毛笔扔在笔筒里，继续翻看着桌上的资料，一边模棱两可地对玄永嘉说道。

玄永嘉苦思冥想了一昼夜之后，觉得自己已经想明白了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因此倒也没想先前那样迫切地想要得到苏先生的认可了，苏凯风这副不咸不淡的态度倒也没让他感到多失望。

“还请先生赐学生一件信物，以作警示。”玄永嘉跪在地上神色坚定地望着苏凯风说道。

苏凯风听了这话，先是怔了一下，这是他教导玄永嘉这么多年以来玄永嘉第一次对他自称是学生的。苏凯风轻笑了一声，正好瞅见自己桌上放着个碧玉坠子，苏凯风将那坠子握在手上，顺手将方才被自己握断半只笔杆抽出来，借着内功龙飞凤舞地在上头刻了四个字——千秋功过。

苏凯风将那坠子上堆积着的碎屑吹散，扔到玄永嘉手里时说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想明白了什么，只是你既然自称是我的学生，那你就一定要记住，为帝者，任何一个决策都可能对一国造成远超出你预料的动荡。因此，日后凡事务必慎重……”

PS：给没看番外的读者老爷们解释一下，主角的转世顺序是苏凯风，顾嘉志，顾傲天~苏凯风就是顾嘉志的前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