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

作为一个物种。

已经灭绝了。

这一定是在开玩笑吧？

圣约翰抬起手，仿佛有一股风吹起，将让那些古籍盘旋着上升。

书页哗啦作响，衬着他有些沙哑的声音。

“你一定在想，这一定是在开玩笑吧？很抱歉这就是真的。龙存在于人类的幻想中，从根本上讲是不应当存在的生物，而作为事件导火索的天使就理应消灭掉这些历史的扭曲点。”圣约翰放下手，那些书飘回了地面上，“然而我们在2002年左右隐秘地搜寻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只在安第斯山脉地下的岩洞了发现了世界上最后一条龙。”

许笙问道：“最后一条？”

“长老们本来以为会有激烈的战斗，少壮派的成员临行前还写下了遗书。接过，迎接他们的只是一条快要老死的古龙。他身上流出的血积成了一个湖泊，将他半身都泡在里面。两千年来这条古龙就一直在这个地方瘫痪着，于半生不死的状态之中挣扎着。他看见我们天使的屠龙者时，尽管有些神志不清，但表现出的更多是快要解脱的幸福。”

“其他的龙呢？”

“死了。”圣约翰很随意地回答，“龙是一种自我毁灭倾向很强的生物，它们几乎没有集群的概念，同类之间厮杀甚至比对待猎物还更加残忍。由于龙类的出现，人类的历史中也加入了修正因素，几千年来，无数的人类加入到了屠龙的行列中。有历史记载时的龙类其实就已经相当稀少。待到中世纪的时候，龙类其实就已经是濒危物种了。”

真是讽刺啊，作为世界上最强的生物最后也只落得了这个下场。

“那么说，这一条龙反而是幸运地活到了最后，当初受伤也不是那么不幸的事了。”

“这也难说，两千年来他一直在痛苦之中煎熬，如果早点死的话他的龙生会更加幸福一点。”圣约翰打开光幕，往回走去，“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请随意调查雷阿诺生活的地方吧。一个小时过后，你就必须得离开了。”

喂喂别这样啊，一个人待在这个很难过下去的。

万一有什么天使对他不怀好意，只要来一个全副武装的混混就够让他交待在这鬼地方了。

“放心好了，这个地方荒郊野外的，就算是长老里面也只有我知道。雷阿诺在离开这里之前十分孤僻，基本没有任何人认识他，这个住所也是个秘密。”

他的身影隐没在了光芒之中，紧接着整个光幕消散不见。

好吧，调查那就调查吧。不过还能怎样调查呢？

望着满屋狼藉，许笙很无力地靠着书堆坐下了。

在书的缝隙中，他可以看见一面盖着灰尘的镜子。

那面镜子之上，那个红瞳的男人像是人偶一样注视着自己。

每到这个时候他才会相信，人是种多么虚无缥缈的存在。除去一切的修饰物，剩下的那个又是什么东西呢？

大概会很空虚，然而那外在的绣饰品此时反而成为了【意义】的来源。

雷阿诺的“修饰物”，只能在这一个房子之中寻找。

龙的模型，龙的画册，龙的古籍。

其实这样的人在人类的世界里也挺多，把龙给替换成任何一种东西都可以找寻到无数的同类。

满屋子都是漫画，满屋子都是武器模型，满屋子都是与什么有关的一切一切。

——统称为“宅”，活在幻想城堡中的人群。

不过雷阿诺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范围，他已经从宅毕业，成功踏入了社会。

这是他从小到大居住的地方吗？

如此的话，这个人也太过于虚幻了一点。

每个人的身上都可以被贴上许多的标签，但雷阿诺身上的标签也过于稀少了一点，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孔洞的平面。

他明明真实地存在，但看起来又不大真实，甚至要比小说里编造的角色更加缥缈。

木门突然被吱嘎一声推开了，许笙被吓得慌忙抬头。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穿着褐色麻质连衣裙的蓝色眼瞳小女孩，被黑色刘海遮住一半的眼睛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大概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情况。

许笙尬笑：“同志你好，我是房产管理局……”

小女孩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惊恐的神色，背后的翅膀颤抖着鼓风发出怪异的声音。

“请别……请别伤害我……”她很害怕地往后缩，“如果你要这栋房子的话，我给你就好了……”

她在说什么啊。

完全没有明白。

“我看起来很像坏人吗？”

“嗯……”小女孩捏着裙角。

“第一，我对这房子没兴趣，坐坐就走。第二，这房子是你的吗？”

小女孩稍微没那么紧张了：“是一个很奇怪的人送给我的，所以我现在住在这儿。”

“那你为什么要住在这里呢？”

“我没有家……”她埋下头，“我的眼睛是蓝色的，所以被赶了出来。”

许笙好像也突然明白可自己为什么会像坏人——大概是因为红色的眼睛象征着不详。

“你今后要怎么生活呢？”

她画了个十字：“没关系的，上帝会给我指引。”

“上帝又不会给你住的地方，这房子是雷阿诺给你的。”

“不，上帝给了我住的地方。”小女孩有些着急，“那天我在祈祷，那个奇怪的人就把房子送给了我，说他要出远门什么的。”

“你真的相信上帝吗？”

“当然了，上帝创造了我们，创造了一切，大家都在上帝的恩泽下，上帝会给所有信仰他的子民以幸福。”

“那你落到这样的地步也是上帝的恩泽吗？”

“我……”小女孩想不出怎么解释，“可能是……我做错了什么吧，大家身上都是有罪的，只要努力赎罪就行了。”

“赎罪？”

“这位先生，你也是带着罪的呢，大家都带着罪，”小女孩指了指许笙的眼睛，“这红色的眼睛就是惩罚吧，以后再讲大不敬的话，是没法赎罪的。”

“我说啊……”许笙停了片刻，“假如有人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假的没意义的，世界上如果——我是说如果，没有什么上帝的话，你会怎么做呢？”

“没有……”小女孩努力思索，“这样……这样的话，那……那……”

她的眼神忧郁起来：“这样的话就没有意义了，所以不可能没有上帝的。”

“这样啊。”许笙叹了口气，“那随你便吧。没有人来过这个房子吗？”

“没有啊，我也在这里住了没有多久。那些书我看不懂，所以也没有去碰，一直都是很小心地睡在中间的地板上。”

“你就不能自己把被子铺在地板上吗？”

“啊没关系，我在原来的家里也是一直睡地板，没有被子也无所谓的。”

许笙很头大地站起来：“反正我过会儿就要走了，那就帮你把被子给铺好吧。”

别再说谢谢上帝什么的了，那样会让他很火大的。

许笙边找着雷阿诺留下的被子，边和小女孩说这些无聊的闲话。

一旁关于龙类的书籍被风吹着翻开，一条条古龙的绘图迅速地闪过，就像是幻灯片那样看起来仿佛在运动。

这些书以后都会被遗忘吧，那个小女孩以后应该会成为很规矩的天使，那些书也会被视为垃圾扔走的。

这么想还是真实寂寞，对于雷阿诺而言的全世界，对别人而言也只是闲谈。

对小女孩而言的全世界，对于许笙来说也是荒唐的，想到这里他就不敢再想。

圣约翰不知何时开始就站在门口的光幕前，静静地等候许笙帮那个女孩铺好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