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笙愣了很多秒。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或者说，和一张白纸一样的，没有经历过任何改变的许笙究竟是什么样呢？

这个问题突然让他有些害怕，因为就连他本人都记不住自己曾经是什么样子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成长本来就会遗忘，那些事情也是无关紧要的。

圣约翰紧绷的脸也松开了，恢复成了那个颓废的中年人的模样。

“虽然这么说，但也请不要紧张。”他摇摇晃晃地走回道场中央，悉地坐下，“我能看见的只是你内心的影子，仅供参考而已，如何解读也是你自己的事情。”

“噢噢噢噢……”许笙小鸡啄米般点着头。

“那我就长话短说了。首先声明，我是温和派的成员，”圣约翰抬头望着天花板中拼接的无数镜面，“天使的派别分歧已经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两派的关系紧张到离撕破脸只差一层纸而已。”

“谁的势力大一些呢？”

“这也说不准，总之在最高执政官还在世的时候，两派的势力处于微妙的平衡中，谁也不敢多越过界限半步。”

“最高执政官……那个女人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啊？”

“从我们这里最古老的长老记事开始，她就已经是最高执政官了。没有人知道她有多古老……也没有人敢于去问。”

因为询问女人的年龄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

天啊，他居然做了一件这么伟大的事情——不愧是许笙，做到了天使们都做不到的事情。

“虽然这么说不大好，但是最高执政官的政治角色就像一枚公章一样，你可以类比为你们那边的英国女皇。”

这么想还真是佛系的女人。

“我在很小的时候，蒙受过最高执政官的照顾。”圣约翰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地笑意，“那时我还不大懂事，混着教会里打杂的几个孩子一起跑进了图书馆，差点闯出大祸，最后还是最高执政官替我瞒了下来。”

许笙突然有点好奇：“什么祸啊？”

“冯·伊莉雅也做过的事情。”圣约翰苦笑，“图书馆里封存了相当一部分的禁书，当时我胆子大就想去偷看，接过遇到了巡逻的神圣仲裁者。”

“然后又很巧地遇到了最高执政官？”

“嗯。她帮着我圆了一个很不可思议的谎言，”圣约翰闭上眼，“但是我想我应该辜负她了，她问我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过去的世界——属于人类文明的一切。”

他顿了一下，朝门口的女仆比了个手势，示意她这时不用近来。

蓝眼的天使女孩微微鞠躬，退出了道场。

“但我太害怕了，我也惧怕这些禁忌的知识会不会给我带来痛苦。我是如此懦弱，想啊，活着还是简单一些比较好，所以就婉拒了她的邀请。”

“那——伊莉雅……”

“她啊？很显然，她就是接受了邀请的那个我。”圣约翰睁开眼看着许笙，“硬要说的话，她也是个不幸的孩子吧。在天使的世界里，眼睛的颜色是一个会伴随一生的烙印，几乎所有天使共有的金色象征着神圣，少数的蓝色象征着愚蠢，红色则象征着不洁。”

他眼前浮现出那个瘦弱的天使女孩。

翅膀近乎要把那个小小的身体给压垮，蓝色的眼睛忧郁地凝视着这个世界。

“这些根深蒂固的偏见有什么办法呢？我也只能多收留一些这样不幸的孩子，至少在我能做到的范围内对他们好一些。”

许笙迟疑片刻才问道：“那伊莉雅……过得很不幸吗？”

“很难说，她因为孤独而早慧，也因为早慧而孤独。”圣约翰看了一眼一旁沉默的正切，“仅有的儿时玩伴也因为社会阶级的差别而走上了不同的道路，至少可以说是一个孤独的童年吧。”

别再刺激那孩子了，再怎么说两个当事人现在都处于旁听状态啊。

正切低着头，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圣约翰接着说道：“伊莉雅是天使中的一种异类，显而易见，她是与众不同的。还有一种，就是雷阿诺了。”

“雷阿诺？”

“他善于伪装，总是会骗过所有人。”

看出来了，在你们天使的老窝里盘踞了这么久，居然大家都认为这是个虔诚的信徒。

“这我也知道啊。”

“从年龄上来讲，作为一个天使，他连小屁孩都够不上。”圣约翰起身，示意许笙跟着他走，“但作为一个小屁孩来讲，他又过于早慧了。”

绕过一个拐角，在本应该是日本书法作品的地方是一个灰白色的光幕。圣约翰迈出脚，隐没进了光幕的另一端。

正切使了个颜色，示意他赶快跟进去。

许笙已经对所有的奇迹见怪不怪了，主观上来看，这应该是一个高级版的稳定传送阵。

他跟着走了进去，一阵泥土的味道扑面而来。

面前是一个郊外的小木屋，狭窄的空间被堆积的书本包裹，给人的压迫感就像是下一秒这些书就会坍塌将他掩埋。

“这里是雷阿诺的住所。”圣约翰拿起床头的一个黏土模型，“这个是雕塑家们复原的【龙】。”

嗯，这是龙。

真丢人，手办能做成这样，这群雕塑家还是尽快辞职比较好——

再怎么不济也应该把龙给做成哥斯拉那样，但大叔手上这种有些肥胖的、小类似猪佩奇的可怕生物是什么鬼啊。

“你看到的那些书，里面有三分之一左右是关于【龙】的。”

许笙随手抄起一本满是灰尘的书，吹开上面的灰尘，随手翻了一下。

优美的斜体字母一行行倾斜而下，作者在空白处手绘了这些伟大的远古生物，还配备了详细的说明，有些像怪物猎人的图鉴。

“你认为龙是什么样的生物呢？”

这问题真奇怪。

他有没有见过龙，对天发誓，真的一条也没有见过。如果硬要说的话，那就是神话传说里的龙吧，那些形象迄今仍然活跃在影视作品中。

哦对了，还有眼下这个蹩脚的雕塑，能把龙雕刻成小猪佩奇也是真的人才。

“上古世界曾经有龙的帝国。龙本来是不存在的，或者说，本来不应该存在。直到你们所说的【大灾变】以前，龙这种生物都是处于人类幻想、传说与故事之中。”

“你这话听起来很矛盾啊。才提到【大灾变】以前龙都是不存在的，为什么又说上古世界？”

“你有没有想过，幻想成为现实会是什么样？”

“怎么可能嘛，幻想之所以叫做幻想就是因为它不是现实。”

圣约翰将一本书抛向书堆的上方：“龙也是一种幻想，属于人类的集体幻想，或者说，全人类一场共同的荒唐的梦。”

“它们……到底有没有存在过呢？”

“【大灾变】事件中，天使借助着人类对撞机失控爆发出的能量，进行了一次超大型时间跳跃，导致了很多麻烦的问题，其中一点就是大量的悖论，”圣约翰掸了下书堆上的灰，“你所能见到的【龙】就是诞生在时间悖论之中的怪兽，它们没有任何形态，就连存在的概念也没有，所以必须抓住某些东西作为凭依。”

“于是乎——它们通过寄生在人类的幻想中，渗透进入了历史的角落里，成为了的的确确存在的、真实的龙。”

“成为了……真实的存在？”

因为人们如此幻想，所以它们就存在了——听起来十分唯心主义。

“听起来很荒谬吧？一个到昨天为止还不存在的种族，今天就突然和你们打了几千年交道了，甚至还拥有过上古帝国。”圣约翰把手背在身后，握着一本小册子，“我知道这些即使在地摊文学也是精彩的素材。”

“那么在哪里可以见到活的龙呢？为什么从来没见过相关报道啊。”

窗外的阳光在百叶窗中闪烁了一下。

圣约翰把小册子送回尘封的书堆中——

“很遗憾的是，【龙】这个物种已经灭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