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啦！正电子轰炸已经开始充能，届时可能造成小范围内的暂时性电力故障，考虑到雷雨天气的掩护，此方案的可行性比预期更高喔。”
在我把沾满了血的外套脱下来想着法子在地上的水坑里销毁证据时，意识中响起了指导者充满活力的声音。这家伙似乎除去紧要关头和被责备的时候一直都处于亢奋状态，果然是年龄阅历的缘故吗。
“哦，辛苦了。说起来一会回去的时候能不经正门把我传送回原来的房间吗？比起抹消痕迹，从最开始就不被看见更省事吧。”
将衣袖拧干，一边把外套随意地披在肩上一边与指导者交流。一方面我的确是没法跟可能的目击者说明状况，另一方面出门时连房卡都没带出来想要掩人耳目用正常途径回去也根本是做不到的事情。
“好的。另外，”指导者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有一瞬间的踟蹰，“请问一下能继续最开始的话题吗？”
最开始的话题？啊，是指旅行的事吗。
“只要是在工作时间以外任何话题都欢迎。”我再次不着痕迹地点明指导者要分清自己的职责，然后便拿出在茶屋和客人聊天时的经验与上位文明的年轻个体打开话匣，“说到旅行，你的身体能适应地球的环境吗？”
“啊。”
意识内响过这么一个微妙的语气词后就沉寂了，半晌之后才重新传来一声弱弱的“怎么办”。
真的不行啊喂！上位文明的科技呢？要把这样一个小球装进宇航服也不是什么难事吧，这绝对不是我把天直接聊死了啊！
“823824想去地表看看呀，呜…”
我坐在水坑边上，一掌盖在额头。按照常理来说上位文明都是高智能的超然的存在，虽然因为年龄的问题表现出幼稚也是难免的，但是说到底为什么要专门调一个新上任的感觉都不算成年的个体来跟我对接啊。
这种多余的事真是越想越头大，上位文明的指导者在我意识里公屏卖蠢，怎么办挺急的。
“你们没有宇航服之类的吗？实在不行连着小型的载具一起投下来不也可以吗？你们的身体又不是很占空间…”
“啊，我去问问站长。”
“那是你妈妈吗喂！站长也很忙的吧！别什么事都去打扰别人啊！”
进一步在内心肯定我的指导者根本就是个小学生后，我将两只手一起扶到了脸上。
“嗯…823824是没有生理上的母亲的，但是从你们的文化来看站长好像真的是我的妈妈…去问问好啦。”
“都说了别去打扰别人了！到时候站长手一抖一发炮击打在我头上我就真的要蒸发了好吗！”忍不住吐槽了一番后我冷静下来，就指导者刚才的话提出了问题，“你说自己没有生理上的母亲，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要从很早以前说起，你还不知道我们种族的名称吧？煤精哟。我们煤精从很早以前就在观察着周围的星系，无论是天体还是文明，一切秩序的东西都会引起我们的好奇和好感。可是，我们似乎没有自己的历史，我们的历史是观察的历史，但我们却很少观察自己，有人说过去的记录出于某种原因被以某种方式封存了。”
“之所以要从这里讲起，是因为希望你能够明白，我们的文明没有自己的传承，似乎一直都是在原地履行使命。然后，我们的每个个体都是不朽的。因为没有正常生理过程所以没有传承，因为没有传承所以没有‘祖辈’的概念，原本根本就是连‘母亲’一词都无法理解的。我们一直都在学习，尝试体会不同天体和文明能够提供给我们的一切信息。”
“如果你要问823824是从哪来的，我也没法回答，从有记忆起我就在深空尖塔了，关于我的过去无论问谁都得不到结果，就连站长也只是闭口不谈。”
在脑中浮现出那些小煤球的外貌后原本有一股吐槽种族名的冲动的，但后来听到后面略显沉重的信息后就开不了口了，而且说到底，正如指导者自己说的那样，他们一直在向被观测的文明学习，母亲的概念也好我们的语言也好都是长久的文化观察积累下来的成果，煤精说不定只是个为了让我们感到亲切且直观的译名。
对啊，译名。
“你们的种族名在自己的语言中的意思直译成我们的语言是什么？”
我以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说不定对解释这个笨蛋自己的出身会有帮助，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指导者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我们不知道自己的种族名，过去的历史是谜。另外说到语言，我们的通用语言系统似乎也不是自己创造的，至少在能够追溯到的记录中没有任何相关的说明，而且根据我们自己对它的分析，这个系统经历过相当长时间的发展，最终形成了最简化且高效的形式。就是…有点缺少感情。我们比较喜欢你们这些文明的语言。”
我把双手**头发里，纠结了一会后突然有了想法。
“你们是机械种族吗？个体不朽名字还起得硬邦邦的。”
“不是哦，823824是有机物哦。而且我们肯定的是‘精神不朽’，躯体还是会凋亡的。”
啊…头更大了，到底是怎么让我这么个儒雅随和的人从旅行的话题激发出无限的吐槽欲到现在更是干脆地整个跑题了的啊。
“所以我相信823824以前一定生活过，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尖塔的大家都不愿意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所以我想…或许你可以跟我一起？”
“反正对我也没什么坏处…”
“耶！”意识里擅自传出了欢呼。
“我话还没说完。要我帮你可以，但是得约法三章。要触及到跟你身世有关的事，我们没有一定的功绩和名誉是肯定办不到的，这就要求我们每次任务都要尽可能成功。之前我是太冲动了，这点我要道歉，但是你得自己学会分清事情的主次，在任务时间外玩笑可以随便开，任务开始后就严肃起来。”
“嗯。”
突然觉得自己变成唠叨的老伯了，不过想想这些事都是有必要要说的，是不是这时候当老伯也没差吧。
“然后，既然现在你跟我对接了，我的情报你都是可以直接获取的对吧。我是有个人生活的，一般而言在我晚上进入卧室以后就是私人时间，到第二天早上为止都不要对我进行观测，明白了吗。”
“可是那时候有很多精彩的东西！”指导者振振有词地开始了辩驳，“那些都会是有趣的观察材料！”
“不准看。”
“呜…”
指导者像是小狗一样发出呜咽声，话语权重新回到了我的手里。在彻底认清搭档不靠谱的菜鸟面目以后，我被迫作为被观测对象主动承担主导权，虽然说这让我有点怀疑上位文明的决策能力，但不得不说有个弱势的搭档也给我带来了相当的便利，至少能让我没有种族与科技位差的压力与对方沟通了。
“最后，以后我们互相用名字称呼，我叫马昂。你的名字用数字的话读起来太费事了，所以我刚刚帮你想了一个，如果还是喜欢原来的名字那就保持原样。”
我抬起脸看向依旧在天上跳舞的乌云，现在雨势已经小了很多，但空气中的寒意不减。
“今天正好是雨天，气温也挺低的。”
“加上‘煤精’的‘煤’，‘梅泠泠’这个名字可以吗？”
“耶！”
话音刚落指导者就发出一声欢呼，我嘴角微微向上勾起，就当它同意了吧。
意识陷入短暂的沉寂，梅泠泠似乎从通讯里切出去了。短暂的等待后，它的声音重新在我的意识中响起。
“正电子轰炸准备就绪，确认击发后约一小时抵达地表，能够确保最高精度的时间窗口自两分三十秒后开启，至三分二十一秒结束，站长让我们在窗口内作出最后确认。”
“那我们之后是不是还得守着它落下来确认结果后才能算任务结束？要是回去的太迟被我的同伴发现异常说不定会引起混乱…没有更快的方法了吗？”
我理解天文级别的遥远距离是不能够用生活中的感觉去衡量的，一个小时就能穿越广袤的空间抵达这里不能说不是惊人的速度，甚至可能比光都要快，要真是那样用我们现在的理论就根本无法理解煤精的技术了。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可以加急，像最开始投送你的手环时用的就是特急映射，直接运算专门超空间轨道的参数建立模型后选取最佳路径进行作业。但是特急的费用会很高昂，占用的资源也相对多一些，我们这次任务的收尾工作并没有非常紧迫的时间限制，所以只申请到了标准的隧穿机。利用量子本身的特性由隧穿机进行引导的话就能让量子束以更高的效率运输，我们的超距离通讯技术基本上也是基于这个原理在发展。你手环的跳跃能力也是利用量子数据存储传送再组合运作的，不过你的手环跳跃的距离非常短所以即使每次都进行紧急跳跃基本也不存在大的误差，在空间中我们的超空间传送则仅仅用于紧急逃生，成功率则则刚过五成。”
“唔…对你来说是不是有点复杂了。”
在我半天搭不上一句话时，梅泠泠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很多问题并不是语言翻译一下就能解决的，要凭我这个满是软文化的脑子去吸收那么多硬邦邦的概念也太勉强了。最开始的特急我还能理解，后面到底是怎么跳跃到超空间逃生的恐怕要问问梅泠泠联想能力过强的脑回路了。
“总之，我可以向你担保，除去空间中的紧急超空间传送我们的技术都绝对安全可靠，只要确认击发指令就可以直接下班了。”
“嗯。”
在雨夜中遭受着寒气的侵袭，我不禁打了个摆子，搓搓自己的肩膀把外衣拉紧一些。视野边界的小窗口显示出当前已进入绿色的时间窗口，要下达指令的话就是现在。
“那就…”
在我放松地吐出一口气，起身准备踏上归程时，戊子叔留在年兽尸体上的符纸直接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异风吹飞到空中，整齐地叠到一起。
苍老却浑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瓮瓮地吟道：
“千载亡背约，时至翁返恩。乞矜悯翁情，使活山魈兽！”
精神重新紧绷，我捏起拳头将偏导仪的功率调到最大，刚刚的一战已经用尽了电容，这次对方的实力不明，若是再遭遇一场同样的硬战情况会有向不可控发展的风险。
“暂时推迟击发。”
在意识中作出这一指令，我开始用视线搜索声音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