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的符纸朝我汇来，我本能地躲开，它们就像普通的纸片一样落在了地上。我的视野角落浮现起此前的地形图，上面有以倒三棱锥标记的我的位置，还有以暗灰色五角星覆盖的年兽尸体。本该静立的标记不断地闪动，显然是信号传输受到了干扰。
“马昂，能收到吗？”
梅泠泠的声音在意识中响起，只是带上了令我不安的杂音。
“不是很清晰，能确认现在的情况吗。”
我一面回复一面远离年兽的尸体，尽管我的文言水平不算高，但姑且还是能明白那神秘声音的主人有着要让年兽复活的意图。问题只在于他的所言所语究竟是一串能使年兽复生的密咒，还是那只是一段针对我的求情之语。年兽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这时候要我“活”已死之物显然不合理，所以来者是新的威胁的可能性不低。
“手环的重力探针没有找到目标，正在准备由尖塔分配阵列进行主动侦查，在这之前我会继续监控手环的数据。”
它很快地说完了这些话，接着便彻底安静下来，完全进入了工作的状态。这样的表现让我安心了许多，也为它好好遵守我们的约定感到高兴。当然，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确保自身的安全，只要能找到对方的位置就会有应对的方法，在那之前尽量避免遭遇。
亮出左腕的刺刀，我绷紧身子做好随时进行机动的准备。
“能量反应！”
梅泠泠的警告声在意识中回响的下一个瞬间，年兽的尸骸迸发出耀眼的强光，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推力贴着地表向外涌出，在偏导仪上刮出一圈圈涟漪。原本的尸骸快速坍缩成一个难以直视的光团的同时，天坑自行愈合了起来，大量植物也没有丝毫自然规律可言地从光秃秃的地面上钻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生长，让被战斗铲平的以年兽长眠处为中心的区域重新有了高低层次。
“七点钟方向！目标向年兽快速接近中，立即拦截！”
在梅泠泠开始下达指示时我的身体就已经动了起来，快速将左臂向后猛挥，在有了接触到实物的触感后，一只从鲜红衣袖中探出的苍老的手抓住了我的腕部，在我反应过来前，肘部关节就被配合着向身体内侧推了一掌，我只觉得整条左臂都没了力气，在麻痹感蔓延到肩部时本能地驱动整个身体向外逃窜。
“梅泠泠！偏导仪被击穿了吗？！”不可置信地抱住左臂，我快速地扭过身，将视线锁在对我发起突然袭击的家伙的身上。那是一个单从外表看很是和蔼的老者，他那瘦削苍老的身躯怎么也不该具有与连年兽都能击溃的神兵对抗的力量。
“不…目标的行动越过了偏导仪的保护判定。把保护判定强行关闭能够制止他，但那样会导致偏导仪无差别地与你周围的物体发生作用，包括脚下的地面在内。我不推荐在非紧要关头采取这种极端措施。”
刚才的情况显然也在梅泠泠的计算之外，眼前的对手比预想的还要强大，没有偏导仪的保护我不过是肉体凡胎，要是对方动了杀心我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老人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他在空中挥了挥衣袖，手掌上闪过一道转瞬即逝的金色光芒。
“便是足下败了山魈罢。老身自是明白山魈有过，亦未敢妄自以为足下不可俱败老身。而有一故事不可不道来，望足下听老翁愚情，且令故事得陈。”
在我警惕的注视之下，老人没有产生更多引起怀疑的动作，他甚至还主动向后退出一段距离意图博取我的信任。可不知为何，光是被他注视着我就有遭到身体内部窥探的不适感。
“无论你是要把年兽重新封印还是要把它带走我都不会容许！”虽然带着一丝心理负担，但我还是将刺刀指向了老者，能避免与人的战斗自然最好，但要是对方步步紧逼就算是老人我也不会妥协。
不管他表现出何种态度，我所负担的责任与使命都不会变，仅仅只是因动人的故事就将祸害一方的凶兽放虎归山简直愚蠢得无可理喻，更何况只要能达到目的，经历和证据都是可以被伪造的。
“有找到对方的弱点吗？”在意识中询问梅泠泠的同时，我继续紧盯着老人的手臂，想要挖出之前那股金光的正体。
“目标的腕力估测值在平均水平之下，活动能力却不在正常范围。其余数据都未能搜集，暂且认定为与正常人类有相同生理结构，以瘫痪为目的推荐对下颚角及浮肋进行打击，已在视野中标记。”
随着意识中的声音响起，老者的下颚两侧与下胸处出现了红色的准星，简直就像等着我把拳头或刺刀贯入一样。
明明还没有开始真正的打斗，只是想到那样的画面我的呼吸就变得沉重了，伤害他人造成的心理压力比预想得大太多，不管刺刀有多锋利，举不起来就形同无物。
“监听阵列已经完成校准，十秒内输出解析结果，在此期间与目标保持距离。”
听从梅泠泠的指示下意识地退后两步，老人却眯起眼笑了起来。
“便是有平山之能，仍为残年老翁警戒至此，不可不咎老身也。”
他脸上的笑意不减，睁开双眼后却从其中放出了与覆盖在年兽尸骸上相同的无法直视的金光，我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身体竟有一丝脱力。偏导仪和刺刀都失去控制直接下线，我的凡人之躯完全暴露在了老人面前。
“梅泠泠！”因脑中的剧痛而本能地抱住头部的我强逼着自己睁开眼睛紧盯老人的动向，却发现上一个瞬间还伫立在森林边际的红衣老者已经不知所踪，在紧张不安的包覆之下，我焦急地在意识中呼唤梅泠泠。
回应我的是一串为白噪声所冲刷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不…实体…高浓度…能量。”
偏导仪随着闪烁的蓝光重启，老人在我的面前凭空出现，他将右手伸向我，而我也扯出刺刀向他挥去——
无坚不破的刺刀旋转着，却透入了一团烟雾，老人的腰腹被扫穿，但很快就慢悠悠地重新汇聚成形，他没有流血，甚至连疼痛的迹象都没有出现。我连忙后跳两步，脚下居然迸发出了火星，看来虽然没法建立联系梅泠泠还是设法关闭了偏导仪的识别系统。尽管如此，老人仍然没有一丝却步的意思，他的脸上保持着一往的微笑，凭空一闪再度吞掉了与我之间的距离，右手化拳只留一食指向外，不紧不慢地点在了偏导仪上。偏导仪瞬间变得暗淡，进而被轻易地破除。
老人的指尖在我无法置信的视线中轻触我的额头，紧接着我的脑袋就像是被高速运行的铁块猛击一样产生了错位的感觉，意识被撞出身体不知去了何处。
巨大的牵引力锁住了我的身体某处，将我重新拉了回去，急不可待地撑开眼睑，看见的是一道自我的体表向外极速推出的晶蓝，红衣老人像是从我身体里被挤出去一样向后飞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也终于露出吃痛的表情。原来如此，梅泠泠之前想要传达的信息是这个家伙并不具有物质上的实体，正因他是能量的聚合才能够越出常理透过偏导仪对我造成影响。
“频率调谐完成，将以保障调停人安全为最优先事项。”
这个事实并非经由任何声音传达，而是自行成为了我的认识，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调停人”这一名词，也是第一次感到左腕的手环远远比地上强大得不讲道理的存在更加不可动摇。
老人的身形在夜风里闪动两下，就像一层薄薄的雾气样漂浮在空中，半晌才恢复此前的清晰稳定。
“呜呼，足下果远胜老翁矣。一兵而次礼，时迫于势也。而老身并非无所备，以旦旦信誓，是折此身断不能背也。”
自从被我果断地拒绝后，老人的白话就成了满口的文言，行为举止也愈来愈有侵略性，似乎是完全进入了以他的过去为中心的世界，所谓“旦旦信誓”恐怕就是致使他面对强敌而不退的源动力。仔细想想，他刚才的举动很可能是要对我进行“夺舍”，在我不肯妥协且表现出谨慎退让时产生的侥幸心理驱使他打出了险些致命的一击，对我展现出如此的敌意，想要和解绝对不可能。
“那就不需要多谈了！”
让刺刀重新运转起来，我疾步冲上前去对着老人的左浮肋猛地突刺，在被后者灵活地闪开后立即补上下一击，这凶猛的一刺同样被灵巧地躲开。老人没有还击，只是不断地尝试拉开与我之间的距离，并且有意地将我向与年兽尸骸相反的方向引诱。
复活需要时间，老人在拖延时间。
我大开大合地从侧面向老人挥出一刀，在这个我漏洞百出的时点他居然依旧只是闪避，这样的表现就像是在棒球中面对完全可以冲上前去单手抄起抢到时间的滚地慢球仍旧摆出全套防御姿势等着它进入手套一样。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防御了，这让我更加确信与老人继续消耗下去反倒正中他的下怀。获胜很简单，去做成敌人不希望你做的事即可。老人能够在这整片区域中肆意地瞬间移动，但我也不是没有这个能力。
向前进步佯摆一刀，在老人作出躲闪姿势的瞬间，我进行了跳跃。